半个世纪来，本人在福建、浙江和上海等地任教，与朋友、学生和同仁交流涉及最多的内容，就是有关撰写论文的乐事。主要谈了以下几点。这些要点要是把它们加以还原，加上时间、地点、人物，也就成为生活故事了。为了节省文字，这里我主要谈理性认识，权当治学小故事，重在内容。

1.撰写论文只有全身心地投入才能取得预期成效

在福建师范大学政教系，我与学生交谈时讲到：撰写论文是一项复杂程度很高的脑力劳动。如果说，画家的头脑里都是线条和色彩，音乐家的头脑里都是线谱和音乐，老法师的头脑里都是经典，那么经济学家头脑里都是经济理论和统计数据。马克思在《资本论》序言中引用意大利诗人但丁的名句足以励人：“科学的入口处就像地狱的入口处一样：‘这里必须根绝一切犹豫，这里任何怯懦都无济于事’。”经济理论研究当然也不例外，以至于数学家往往说“经济学比数学还要难”。马克思说过，在伦敦研究货币成为精神病的人数远比研究数学成为精神病的人数还要多。

2.研究经济问题需要观察和思考

在上海市集体经济研究会年会上我发言谈到：自然科学家牛顿从“苹果落地”现象中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社会科学家也可以从日常生活中发现规律性现象。对经济理论工作者来说，生活中处处可以捕捉到现实经济问题加以研究。发达市场经济国家的经济学家有值得效法之处，即善于从现实生活中发现规律性现象，诸如“裙边效应”“口红效应”“破窗效应”“蝴蝶效应”“男性内裤效应”等。因此要细心观察，跟踪研究；不骄不躁。平时看书读报、看电视听广播、欣赏文艺作品，都可以同所研究的经济问题挂钩，从中透视现象、搜集案例、整理数据、寻找方法等。近年，中国哲学家发现了“座位哲学”，经济学家当然也可以研究发生在身边的经济问题，有人发现了“榨菜指数”，我自己则撰写了有关红包现象、贿赂现象、署名现象、假冒行为、容貌歧视现象等的政治经济学系列论文。人们会留意到，从服装款式、裙子长短、鞋跟高低、衣着色彩等社会现象，可以判断社会开放程度。美女的收入比姿色一般的女性要高出15%；女子身高每增高1公分，工资就会增加1.5%～2.2%，而且不会下岗。这种现象就是容貌歧视。需要警惕的是：容貌歧视被用来制造腐败。近年中纪委查办的犯有通奸行为的一些官员被“双开”就是证明，贪官婚外恋比例高达2/3～4/5，而且对象多为美女！

3.做学问绝不能被价值规律牵着鼻子滑向商场

一次在上海市委党校退休干部会上我发言谈到：近年来，社会上出现了轻视知识、轻视理论、轻视知识劳动者的反常现象，所带来的不良后果值得关注。有些大学生学历越来越高但读书越来越少；一些善于吹牛拍马的心术不正之徒往往受到青睐，相反的埋头苦干者被看作傻瓜；有人对2011年中国市场作过这样的描述：“升值最快的是官位、墓地和‘二奶’，贬值最快的是知识、文凭和职称。”在读书无用、社会科学知识贬值的当下，研究员的退休金甚至比处级干部都要低；即使是磨刀师傅的劳动也比写文章来得值钱。知识贬值的实质就是假文凭打败真文凭。一些笑星居然成了大学客座教授而成为国际笑话。有钱就有学问、官大学问也大，似乎成为“潜规则”。今天，捡废品可以勉强糊口，但要是单靠稿费却无法生存。倒是涌现了什么“药商”“医商”“课商”“题商”之类的歪门邪道。有的农民热心于通讯报道和理论研究的，不是家里吵架就是老婆离婚，原因是稿费不够点油灯。能够长期坚持下来的农民通讯员能有几人？听他们亲自介绍经验时没有少讲老婆因此吵架的。河南省一位农民《资本论》专家，每年有1/3时间领着十来岁的儿子流浪打工为生。这样的机制能够产生农民理论家吗？西伯利亚有一种白乌鸦，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有一种白尾地鸦，虽然同属乌鸦，但是羽毛并不呈黑色，说明“天下乌鸦一般黑”的成语无法概全。现实生活中也有价值规律所无法概全的。在德国有记者问西门子总裁：“企业的最终目标不就是利润的最大化吗？”西门子总裁回答道，“不，那是英美的经济学，我们德国人有自己的经济学……企业运作不仅仅是为了经济利益。事实上，遵守企业道德、精益求精制造产品，更是我们德国企业与生俱来的天职和义务！”“天职”就是“上帝要你干的事”。西门子生产不以利润最大化为目标，论文写作何不如此？撰写论文虽然投入大、产出小，但的确是我最大的爱好和追求。这里不存在按劳分配。对事业的追求是无法用金钱作为等价物的，是无法用价值规律做出解释的，也是商业头脑所无法理解的。做学问绝不能被价值规律牵着鼻子走，滑向商场。书斋不通商场！有谁能够计量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值多少美元欧元？那是人类社会的共同财富、无价之宝！

我深知，坚持理论追求，保持事业心，需要有不计较钱多钱少的心态。家中妻儿从来不嫌我稿费太少。

4.撰写论文需要良好的宏观环境和微观环境氛围维护

在上海市委党校退休干部“我和改革开放三十年”主题会上，我发言谈到：改革开放以来，发表论著的政治环境变得宽松了，“左倾”年代里被人挥舞的两根棍子（“白专道路”和“名利思想”）失去了市场；而在阶级斗争年代，那些专用棍子打人的，往往是自己不会写论文只会打小报告之流，眼睛发红又说不出口的伪君子。那些手持棍子帽子者自己业务上不去，便企图搞政治，政治搞不了就搞阴谋，甚至不惜制造流言蜚语。“政治”，在马克思那里是“经济的集中表现”，在列宁那里是“经济工作”，在邓小平那里是“经济建设”，在政治经济学学科中是“国家或社会”，学者认为应当是一定的个人或集团借用公民所委托的权力来为社会和民众办大事。“文化大革命”年代里，一篇文章、一首小诗，甚至一句话语、一块剪报，都有可能引来牢狱之灾、杀身之祸。那时候写文章是高风险行当。改革开放以来，作者发表论著之前，编辑部对作者的政治审查和征求单位领导意见的做法，再也不会遇到了。形成今天良好的理论环境，首先要感谢邓小平有关改革开放的伟大谋略。

5.坚持搞经济研究，深知有“三个不能辜负”

我在上海市集体经济研究会讨论会上发言谈到：一是不能够辜负了国家的培养。国家把我保送高中、保送大学深造，目的是造就专业人才。人才是要通过使用才能回报社会的。二是不能够辜负了当年老师们的教诲和栽培。师长的心血必须转化成为学生的才华。三是不能够辜负了学术团体经济研究会的期望。吹牛不是研究，拍马不长学问，心术不正之徒企图出人头地者此地无门。理论成果是埋头苦干出来的。一则形式逻辑小故事道出了一个真理：如果吹牛能够创造财富，那么夸夸其谈者一定是百万富翁！同理，如果自命不凡能够创造学问，那么夸下海口者早就著作等身了！(www.daowen.com)

6.每当我发表文章和获奖，有三种人一定很高兴。

我在上海市经济学会所有制结构研究专业委员会学术会议上谈到：我的老师会说“这是我学生写的”，我的学生会说“这是我老师写的”，我的学术团体领导会说“我们研究会又增加了一项成果”，不仅是高兴，而且是自豪。“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冬夏与春秋。”鲁迅先生的《自嘲诗》名句，用来自勉，只为写出好文章，力求下一篇写得更好。自己的文章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7.撰写论文是对自己扬长避短的结果

在上海市委党校经济学教研部座谈会上我谈到：关键是需要对自己有实事求是的解剖，准确定位。一个10岁的独臂小孩学习摔跤，师傅只教了他一个动作。但是，他就凭这个单臂完成了最难的动作，打败了所有参赛选手，创造了用单臂打败了双臂成为冠军的奇迹。我总结了撰写论文要抓住12个关键点——找准自己的长处和短处，盯住一个目标，掌握基本理论和工具，脑子带着问号，在前人基础上创造，多向他人请教，不讲钱多钱少，下一篇写得更好，写成文章不急于发表，没能发表的手稿不要丢掉，运用证伪方法，注意文字技巧。贯穿其中最主要的是讲究逻辑性。逻辑性是文章的生命线。逻辑严谨的人，思维能力强，文章是高手。诚然，流畅优美的文字就是文章的华丽衣裳，可以让人赏心悦目，也是必需练就的。

8.知识改变命运的事实，是对“读书无用论”的有力批判

我出身贫寒，自幼丧母，生活艰辛。上小学时买支铅笔要靠挖野菜卖得的几分钱。是党和国家把我保送上高中、上大学，通过发奋读书，刻苦钻研，努力工作，养成以撰写论著为乐的治学习惯，终于成为教授，并被誉为“著名学者”。我的一条成才之路就是读书学习之路。我的书斋墙上挂着《诗经·二雅·伐木诗》的书法条幅：“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自己天天在欣赏中抚今追昔，找到感觉。

（在《申报》第二届全国“书香之家”材料基础上增加了2017—2018年信息材料，2016年荣获“书香之家”奖牌）

【注释】

[1]《上海市经济学会学术年刊2011》。

[2]《新疆日报》，2010年3月16日。

[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第533页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