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40年，我国生产资料的所有制结构，从单一公有制变化成了国有经济占主导、公有制经济占主体的，与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相适应的多元所有制结构，发生了巨大的历史性变化。曾经追求大、公、纯的单一公有制经济所带来的不良后果，已为生产力发展的停滞及人民生活水平的低下所证明。这对生产力标准既是证明又是证伪。反思“十年动乱”教训过程中，邓小平曾经深刻地指出：什么是社会主义，并没有完全搞清楚^[60]。作为社会主义经济基础的生产资料所有制，是其中的一个核心问题。一百年来，对社会主义所有制结构的认识留下了许多经验教训，其中有的经典著作翻译词对社会主义所有制结构变化的影响不可小视，无疑也是影响社会主义所有制结构变化的因素之一。

1.从资本主义私有制怎样过渡到社会主义所有制？

从资本主义私有制过渡到社会主义所有制，能不能来个“一刀切”，采用“非公即私”“非社即资”的办法，昨天还是资本主义私有制，今天便成了社会主义公有制？过渡阶段有没有必要保留农民自留地、家庭副业，以及集市贸易、个体经营户？它们对于向社会主义过渡所发挥的作用是正面积极的，还是反面消极的？文革中少数坏人打着批判“资产阶级法权”的幌子，热衷于取消农民自留地、家庭副业、集市贸易，消灭个体经营户，热衷于“穷过渡”等，乘机制造混乱，加剧市场供需矛盾，无疑是企图超前彻底“消灭”私有制，所带来的是国穷民穷的恶果。这里就涉及马克思著述中“资产阶级法权”一词的翻译问题。

2.社会主义需要建立什么样的所有制结构？

从追求单一公有制，到建立全民所有制和集体所有制两种公有制经济，再到形成公有制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多元所有制结构，付出了艰辛代价。曾经成为天经地义的是：消灭私有制、剥夺集体所有制经济。这里涉及这样的理论问题：共产，即建立单一公有制社会，这对共产主义远大理想而言，是目的还是手段？共产党是不是专搞“共产”的党？共产主义同共产是不是同一个意思？为了建立单一公有制，是不是可以不顾社会生产力发展水平而不择手段？同样是多元所有制结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实现形式，同社会主义阶段的实现形式，有没有区别？同样是公有制主体，同与市场经济相适应的公有制主体，同与计划经济相适应的公有制主体，两个“主体”之间有没有区别？所有诸如此类理论问题都有待加以正面破解，严格的生产力标准规定着公有制和市场经济相结合的难题。无疑，对公有制的理解，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重大问题，必然涉及关键词“公有制”的翻译。(www.daowen.com)

3.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公有制与社会主义公有制有没有区别？

对资本主义私有制是“消灭”“炸毁”，还是“扬弃”“重建”？前者倾向暴力手段，后者倾向市场办法。近来又有人鼓吹立马“消灭私有制论”“民营经济离场论”，以至于影响民营企业家们的发展信心。这里的手段之争，也与动词“消灭”还是“扬弃”的翻译相关联。马克思所强调的社会占有工厂和土地等基本生产资料的基础上“重建个人所有制”，与社会主义公有制之间，存在着怎样的逻辑关系呢？这与公有制一般又有什么样的区别？传统观念所理解的是：公有制利益同个人所有制利益之间是此长彼消的关系，那么，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即不够格社会主义阶段，个人所有制利益需要占多大比重才合适呢？以农村合作化不同发展阶段为例，从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到人民公社，农民劳动积极性依次递减，实物劳动生产率同样递减，只有自留地上是丰收的；相反，依靠大田里的收获物，却出现了饿死人的惨状；直到改革开放实行“双包”责任制，农民劳动积极性出现暴发性高涨，市场上商品很快变得丰富起来的事实，就是提供的证伪。再来看看城市，不同所有制工业企业的经济效益差别表明：非公经济高于股份制企业，股份制企业高于公有制经济。曾经，我们把苏东社会主义国家一些符合马克思原意的所有制实践，如社会所有制、保留家庭副业、宅旁园地、郊外自留地、允许顾工经营等，一概作为“修正主义”“资本主义复辟”的“证据”加以批判，以至于事实被歪曲，是非被颠倒，理论被搞乱。这样的事实足以证明：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个人利益所占比例必须是比较高的；要是低了，劳动者就会降低劳动积极性。“重建个人所有制”所要求的“个人所有”的比重，在不同阶段不同经济实体一定是会有差别的。近期我国出台有关个人发明创造的知识产权占比从10%提升到30%甚至更高的政策，就是一例证明；农村承包责任制在1989年开始延长30年基础上，决定到期后再延长30年，又是一例。随着改革深入，以非公经济为代表的“个人所有制”比重，所呈现的是逐渐增长的曲线走向，而不是下降。社会主义从“不够格”到“够格”，以消除封建旧痕迹对社会生产力发展的障碍机制为前提条件。马克思指出：相对于从资本主义社会化大生产转变到社会主义社会化大生产，这个过程要“长久得多、艰苦得多、困难得多”^[61]。马克思这里所说的“三多”，是包含深刻理论的伟大真理，绝非文学排比句所能解释。仅仅所需时间“长久得多”就具有丰富内容。看看一些老少边穷地区农民坚持走了70年的社会主义道路，今天依然处于贫困线下挣扎，就是证伪。

笔者因此以为，“个人所有制”与“社会所有制”的有机结合，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必须正视的一个重大理论-实践问题，随着社会生产力的持续发展，二者结合的比例会朝着“此（社会所有制）消彼（个人所有制）长—此（社会所有制）长彼（个人所有制）消”的方向演变，直到私有制成为生产力发展的桎梏，社会所有制才成为单一的全社会所有制，其变化趋势如同光谱色层图：彼此循着由淡到浓—由浓到淡的逆向渐进变化过程，每一个“色层”变化都意味着所有制结构改革的最新成果。从个人所有制到社会所有制的演变过程无疑是漫长而艰苦的。因此可以肯定，“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是一个重要译词。^[62]从150年前断言资本主义“行将灭亡”到今天还有生命力，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如农业大机器生产力显著高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国家如中国、高于过渡时期国家如越南等的事实表明：发展社会生产力是长期艰苦的事业，社会主义取代资本主义所需要的时间是用“世纪”计量的，无论是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还是生产关系的变革，都是不可急躁、不可跳跃的。尤其不可忽视的是，相对于从资本主义大生产转化为社会主义大生产，消除封建旧痕迹的变化过程更要“长久得多、艰苦得多、困难得多”，是更加需要用“世纪”加以计量的，也许需要更多的“n次方”世纪，邓小平所设想的“一百年”，可以理解为至少“一百年”并不为过。人生不过百年，能够看清楚的不过百年。百年以后的情况，党的十五大把进入共产主义的时间表，表述为需要经过甚至“几十代人的持续努力”——成为千年概念。十八大、十九大对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所需经历的时间，表述为“长时期”，隐去数量词“一百年”的表述绝不是省略，而是对“一百年”的进一步延伸和发展——党的集体智慧预料实际所需时间也许会经历更长时间，2017年党章做了弹性表述“上百年”，体现了实事求是原则。与我国类似的是，越南共产党中央对越南社会当前所处发展阶段的定位是“过渡时期”。1981年越南共产党六大确认：当前越南正处于社会主义过渡时期，这个时期漫长，目前还没有精确的时间，只有当私有制成为生产力发展的枷锁时，私有制才被废除，越南将完成过渡时期。^[63]这一表述符合马克思关于生产力-生产关系理论。2019年3月初，东盟商务与投资峰会上越南政府宣布；将要建立没有国有企业垄断的自由竞争的市场经济体制，只保留涉及国家安全行业的少量国有企业。这一决策是与当今越南正处于过渡时期社会发展阶段相一致的，离建立“社会所有制”还有相当路程。

上述三个实证案例，涉及资产阶级法权与资产阶级权利、消灭私有制与扬弃私有制、共产与公社、社会主义公有制与社会所有制、重建个人所有制等关键词的翻译。要是翻译准确无误，就不至于实践上出现重大偏颇，对社会主义所有制的理解就更加容易，社会主义实践在不同国家之间的差异就要小得多，所走弯路以及由此所付学费也就少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