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业主制出版企业的实践——以亚东图书馆为例

业主制出版企业的实践——以亚东图书馆为例

时间:2023-06-0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业主制的物质载体是小规模的企业组织,即通常所说的独资企业。在业主制企业中,出资人既是财产唯一的所有者,又是经营者。正是这些优点,使得业主制这一古老的企业制度一直延续至今。连鲁迅先生都说,若论古旧小说,标点要让汪原放,作序要推胡适之,出版则只能由亚东图书馆。朱联保的一席话或许能给我们一些启发:汪孟邹、汪原放叔侄是以旧式商店的管理方法经营亚东图书馆的。

业主制出版企业的实践——以亚东图书馆为例

业主制的物质载体是小规模的企业组织,即通常所说的独资企业。在业主制企业中,出资人既是财产唯一的所有者,又是经营者。企业主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经营,并独自获得全部经济收益。这种企业形式一般规模小,经营灵活。正是这些优点,使得业主制这一古老的企业制度一直延续至今。但业主制也有其缺陷,如资本来源有限,企业发展受限制;企业主需要对企业的全部债务承担无限责任,经营风险大;企业的存在与解散完全取决于企业主,企业的存续期限短等等。因此,业主制难以满足社会化商品经济发展和企业规模不断扩大的要求。

书业企业的业主制在我国可谓源远流长。古代的私刻尤其是坊刻大体是可以归入业主制一类的。所谓“私刻”和“坊刻”,其实都是民间个人资本的刻书行为。区别在于前者不以盈利为目的,追求的是学问探究、文化积累和知识传播;而后者注重经济效益,刻书意在牟利。因此,坊刻更接近企业经营的性质。以盈利为目的的坊刻,通常以家庭作坊为刻书单位,一般有自己的写工、刻工和印工,也称书肆、书堂、书棚、书铺、书籍铺、经籍铺,等等。自唐初雕版印刷发明以来,坊刻就广泛存在于民间了。南宋临安以刻印诗文集闻名的陈起的书坊,明代建阳以刻印通俗小说见长的余象斗的三台馆,还有清代苏州以刻书品种丰富、经营得法著称的席氏扫叶山房,都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业主制类型的刻书机构。

中国近现代出版企业的设立实行的主要是登记制,在比较混乱的年代甚至连登记都不必。因此,19世纪后期至20世纪的前半叶,大大小小的出版机构(很少称为某某出版社)如雨后春笋,数不胜数。许多小书店,旋生旋灭,没有留下多少痕迹。朱联保编撰的《近现代上海出版业印象记》一书,就涉及出版机构近600家。作者在“编撰说明”中指出:“本书内容材料,空间以上海市区为限,时间自鸦片战争后上海辟为租界时起,至上海解放后私营书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时为止。所记单位近600家,主要的单位大致在内,然亦有少数中小单位因无甚材料可记而遗漏;无招牌的书摊、流动性的皮包书店,亦未列入。”上海以外的京津地区、苏杭一带、湖广闽赣,还有巴蜀、云贵、台湾等地,出版机构亦不在少数。有人说现代中国的大小书局多至万家,也只能是一种推测或估算。

在众多出版机构中,真正一开始就按照公司制成立的出版机构无疑是非常少见的。绝大部分的书局书店(旧时书店、刊社、报馆等往往兼营甚至主营出版业务)起家时或为独资经营,或为合伙开办。这里我们来看一家独资性质的书业企业的发展情况。

亚东图书馆(更为行文简洁,下文多以“亚东”为简称)无疑是现代业主制出版企业中的一个成功者,从成立到1952年歇业存活了40年,若算上前身就正好是50个春秋。亚东的创办人同时也是老板的汪孟邹(1878—1953)是安徽绩溪人,早年深受维新思想影响,密切关注新书新报,吸收新思想新知识,并与一帮徽籍人士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早在1903年,他就在安徽芜湖独资创办了科学图书社,代售上海出版的各种新书报,发行同乡陈独秀编辑的《安徽俗话报》,并兼营文具用品。由于进货及时、经营得法、服务到位,科学图书社取得了不错的业绩,受到社会好评。

1913年,汪孟邹在上海创办亚东图书馆,带领自己的侄子汪原放一起开始了他新的出版生涯。亚东初创时期,出版一些分类地图,并送到日本去印刷,受到市场欢迎。业务得到发展后,亚东就从原来比较偏僻的里弄搬到上海著名的书店街——福州路。1919年,陈独秀任北京大学文科学长后,就把北大的不少刊物交给亚东出售,又为亚东添了一把火。亚东的供稿者大多是安徽绩溪的同乡,如陈独秀、胡适、陶行知、蒋光慈等等。出版的著作包括陈独秀的《独秀文存》,胡适的《四十自述》、《尝试集》,吴虞的《吴虞文录》,陶行知的《行知书信》,俞平伯的《冬夜》,田汉宗白华郭沫若的《三叶集》,朱自清的《踪迹》,等等。这些书用今天的话说都是“双效书”,社会影响大,销售业绩好。

亚东在陈独秀等思想文化精英的大力支持下,积极策应社会进步思潮,引领新式出版潮流,在20世纪20年代出版史上书写了辉煌一页。在推出新人新作、名人名作的同时,亚东在古典小说的推陈出新方面进行了大胆尝试,也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由陈独秀、胡适等名家作序,汪原放用新式标点进行分段、标点的《水浒传》、《儒林外史》、《西游记》、《红楼梦》、《三国演义》、《镜花缘》、《老残游记》、《儿女英雄传》、《今古奇观》、《三侠五义》、《海上花列传》等,在赚得盆满钵满的同时,还赢得了如潮好评。连鲁迅先生都说,若论古旧小说,标点要让汪原放,作序要推胡适之,出版则只能由亚东图书馆。

亚东无疑是成功了,以至1922年汪孟邹准备为芜湖科学图书社出一本20周年纪念册,请陈独秀题词时,陈独秀这样说:“这二十年,你办了个亚东图书馆,我办了个《新青年》,其他就别无所获了。”评价之高,无出其右。这样的成功当然与老板汪孟邹的文化理想和经营方略息息相关。王建辉曾说:“汪有一个商人的文化良心,早年他曾与胞兄双双考中秀才,是一个有旧学根底的知识分子,在变化的时代中又经受了新学的洗礼,他对新书业以身相许,是以良士而为良商,以书生之道行商。”[53]汪孟邹自己有句名言:“与其出版一些烂污书,宁可集资开妓院好些。”亚东有这样的老板,就始终坚持不出烂污书,从而形成了“亚东本”的品牌。秀出同行的亚东,出版的书刊不仅内容好,而且编辑认真、校对仔细、印制精良,当时就有人说,“亚东版的书籍,校对特别仔细,错字几乎没有,版本形式特别优美”,“亚东出版认真,不肯苟且”。(www.daowen.com)

亚东成功了,但没有取得更大的辉煌;亚东是有条件、有机会“做大做强”的,结果不仅是没有,而且衰落了。有研究者指出:“20年代的亚东红红火火,到了30年代却走向了衰落。出版社还是那个出版社,主管者还是那个主管者,经营的手段与方式也没有大的改变,而结局却如此的不同。书海沉浮,令人反思。”[54]亚东衰落原因到底何在?朱联保的一席话或许能给我们一些启发:

汪孟邹、汪原放叔侄是以旧式商店的管理方法经营亚东图书馆的。陈独秀曾建议可与群益书社合并改组为股份公司;后期因经济周转困难,由胡适介绍与王云五商谈,想请商务印书馆投资数万元改组为股份公司,均未能实现。他们店内的工作人员,最多时亦只20余人,绝大多数是安徽绩溪同乡,若非本族,便是亲戚。出版物每年不过一二十种,有几年不到十种,故在旧社会出版业中只是一家中型书店,不能上升到大同行之列。[55]

汪孟邹是旧式文人,以封建家长式经营出版事业,经济上家店不分,并以店内资金去做粮食、百货等生意,有所损失,故时有纠纷,常由章、陈、胡三人从中调解。胡适留美回国后,曾挽在上海银行界任职的留美同学为亚东担保贷款[56]

这两段话过去人们写文章谈汪孟邹、说亚东图书馆,很少注意,也几乎无人引用。其实,朱联保是“搔到了痒处”的。亚东图书馆作为个人独资企业,汪孟邹是它的唯一投资者。他享有生产决策经营管理的全部权力,并对企业债务负无限责任。而在亚东这样的小书局中,私人业主制的集权模式是最有效的制度安排,但要“做大做强”则是不可能的。亚东具有所有私人业主制书业企业的致命弱点:投资者单一、财力有限、规模偏小、投资风险大,不能适应社会化大生产的要求,在市场竞争中常常处于不利地位。亚东图书馆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出版、发行、印刷等主要业务,自始至终都是汪孟邹一人负责,即便资格再老的同事也只是处于“帮手”地位,连编辑所也迟至书局成立十年以后才建立。出版业是充满风险和变数的,在书海摸爬滚打多年的汪孟邹深知其中的险恶;在20年代亚东取得初步成功后,老板没有进一步扩大再生产,用赚来的钱“办纸印书”,而是对侄子汪原放津津乐道储蓄的好处,积极向同行好友赵南公推荐如何多多购买公债票。汪孟邹毕竟缺乏做大出版家的眼光、气魄和韬略,固守小作坊式的小本经营,满足于小书局的小富即安,致使亚东没能再延续它的辉煌。

中国近现代的新式出版业主要不是古代出版的延续与发展,更多是受了欧风美雨的浸染。当新出版业萌发之时,大家都处在一个起跑线上,纷纷成立的众多中小书局如百舸争流,难分高下。当众多书局都是小舢板时,有竞争,但还不至于太激烈。但发展一段时间,少数书局在积极引进先进生产力,改善生产关系,并“与国际接轨”以后,优势很快显现。中小书局面临的局势就比较艰难了。亚东老板汪孟邹醒得不晚,起得还比较早。他1903年涉足书业,1913年创办亚东,20年代获得良好业绩。我们要说,思路决定出路,制度决定高度。亚东没有走得更高更远,主要就在于主政者的思路以及所采用的企业制度。这对我们改革转型期的中小出版社也不乏启示作用。

这里我们还有必要提及近现代的一些不以盈利为目的,似乎更重“公益性”的私人出版机构。从资本组合方式来看,它们也属于业主制。鲁迅所办“三闲书屋”,曾朴所办“真善美书店”,邵洵美所办“金屋书店”等等,也是一些个人独资经营的出版发行机构。投资人或为对付当局的出版封锁,或为实现个人的文化理想,或为满足一己的文学艺术爱好。这类小书局对我们今天的企业经营没有直接借鉴意义,但若从国家与社会繁荣思想文化、建立良好的多样化的出版生态角度来说,仍然是很值得研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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