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和农业一样,在中世纪至现代初期之间没有任何重大的突破。但工业又不同于农业,创新的步伐尽管缓慢,却时有发生。问题是,我们如何衡量创新及其影响呢?一个简单的方法就是对发明或创新进行数量统计。然而,结果并不令人满意。因为不同的创新产生不同的影响,更难的是无法定义。16世纪和17世纪(事实上是任何历史时期)出现的大多数创新仅仅是对已有技术的小小改进。因此,它们通常被历史学家们所忽视。另一种方法就是衡量生产率的变化。1589年,英国教会的教区牧师威廉·李(William Lee)发明了一台简单的机器,用于制作短袜和长筒袜以及其他针织品的织袜机。一个熟练的手工编织工平均每分钟可织100针,但织袜机平均每分钟可织1 000针,改进后的数量更高。可惜的是,这时期的其他创新并未留下如此详细的信息,尤其是大量的小发明。
还有个问题需要答案。就算我们能够给出对创新的确切定义,并且可以计量出它所产生的生产率,虽不精确,至少是个近似值,但如何能评估它对经济总体发展的影响呢?活字印刷术是15世纪的最伟大发明,事实上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它对提高图书出版业的生产率的巨大贡献是不言而喻的,但仅从产出价值或就业人数而言,它对当时经济的直接影响却是微乎其微的。如此,难道我们就能裁定其经济影响不值一提?这时期的其他发明如航海设备、火枪和大炮以及钟表制造,当时产生的经济影响都不大,但其政治和文化意义极其重要,因此,间接产生的经济意义也是非凡的。譬如,大炮的出现迫使每座城市重建防御设施。
欧洲经济以市场为导向,而且工业优于农业。这就培育出许多创新企业家,他们能够做到降低生产成本,并能对消费者需求做出快速反应。但这些创新遭遇到重重障碍,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政府当局反对省时省力的创新,害怕由此引发失业;还有垄断的行业协会和公司反对竞争。1551年,英国议会通过一项法令,禁止使用叉织机——用于织布最后一道工序的机器。然而,新一代的叉织机不断被研发投入使用,市场战胜了法令。李发明了织袜机,但申请专利未被批准。他在诺丁汉郡第一批投入使用的机器被狂暴的手工织工们砸毁了,李本人逃到法国避难,并在亨利四世的资助下开了一家织袜厂。亨利四世死后,工厂倒闭,但他的织袜机广为流传。1651年,诺丁汉的织工们呈请克伦威尔,要求颁布行会法令,禁止不必要的竞争。1638年,英国禁止使用荷兰人发明的加梭织机,它可同时编织一打以上的织带。但这样的机器还是广为流传,特别在曼彻斯特及周边地区,为后来的创新及最终的纺织业革命培养了大批熟练工人。
上述创新中都还未用到机械动力。要提高工业生产率,动力源和建材(主要是木材和石头)的欠缺是自然障碍。莱昂纳多·达·芬奇(Leonardo da Vinci)的素描簿就是最有力的证据,上面画有数不清的创新理念,由于当时材料和动力源的缺失而无以实现。毫无疑问,莱昂纳多是个天才。但比天才略逊一筹的大有人在,他们致力于提高人力效率的创新,但因动力不足或误用材料而屡屡失败。确实,风车和水车在当时早已相当成熟,这一点我们在前一章已表述过,但它们的功能明显有限。到17世纪,水车纺丝(可能源于中世纪)在波河流域和威尼托区(Venezia)很盛行。在世纪末又传入法国的罗讷河流域。因水车体积大而复杂,需要大厂房式的建筑,由此构成现代工业体系中最重要的雏形部分。
并非所有的创新都需要机械设计。中世纪晚期羊毛业的主要产品是厚重的粗呢布。15世纪晚期,佛兰德的织造商生产出一种质地轻、价格便宜的布料,称为“新布料”(法语nouvelle draperie)。入市初期并未引起大众的注意,随后,其以低廉价格的竞争优势迅速占领了国际市场,特别是欧洲南部。在西班牙尼德兰地区的起义被镇压之后,以及随后大批佛兰德匠人的逃离,他们的织布技术出现在其他许多地区,最突出的是英国。早在1571年,英国仅诺里奇一个城市就有4 000多佛兰德避难者。他们中许多人是织工。出于类似的原因,发源于中世纪意大利,用东地中海原材料制作棉布的技术,在16世纪渐渐传入瑞士、德国南部和佛兰德。直到1620年前后才传到英国的兰开夏。
整体上说,纺织业仍然是雇用劳动力最多的行业,建筑业居第二。这不难理解,因为,工业化前的欧洲是一个贫穷的勉强达到温饱的经济体,最基本的需要是食物、房屋和衣服。织布行业还相当分散,许多生产是家庭作坊式的,产品对象也仅仅是家庭和本地市场。但也有些地区专业生产出口布料。曾经一度辉煌的意大利纺织业难敌新的强劲对手更强大的竞争,正慢慢退出舞台,将羊毛制品的市场拱手让给了荷兰、英国和法国制造商,而绚丽多彩的丝绸市场也让法国人分了一杯羹。西班牙羊毛业在16世纪上半叶扩张迅猛,但之后因遭遇苛捐杂税和政府干预而一蹶不振,直至销声匿迹。16世纪的前三分之二时期,最大的羊毛和亚麻纺织业在低地国家南部,尤其是佛兰德和布拉邦特。荷兰起义以及对西班牙尼德兰地区的残暴镇压严重损害了这两个行业,虽然17世纪或多或少有所复苏,因为其产品主要供应给西班牙帝国。
自中世纪后期以来,纺织业的组织形式基本没有变化。企业家是商人、制造商一身兼。他们购买原材料,分发给家庭作坊里的纺线工、织布工和其他工匠,然后销售制成品。无论是工匠还是商人的行业协会对行业的影响力显然很小,至少英国是如此。尤其是毛纺织业,在深入农村地区后,行业协会慢慢就消失了。在法国,王室统治者扶持行业协会的目的是增加税收来源。这是否损害了纺织业的发展,值得进一步研究。不管怎样,纺织业在英国获得了繁荣发展。在中世纪,未加工羊毛是英国的主要出口产品。16世纪,半成品布料为主要出口品。至1600年,羊毛和精纺毛织品占英国总出口的三分之二。进而,17世纪初,英国有四分之三的出口布料是未整染产品。但到17世纪末,几乎所有出口布料都是制成品。早在现代工业崛起之前,英国就已经是欧洲最大行业的最大出口者了。
建筑业总体上未出现重大技术创新,只是在大型建筑上有一些风格变化。个别专业领域倒是出现了影响深远的变革——荷兰尼德兰的造船业。正是荷兰商业的迅速扩张,荷兰商船队的数量才得以在16世纪初至17世纪中期猛增10倍,船的吨位也越来越大。荷兰商船队在当时位居欧洲首位,比号称第二位的英国要大3倍,其他所有欧洲国家船队的总和也未必能超过它。鉴于当时船只是木制的,寿命较短,所以,造成对造船业的庞大需求,迫使荷兰造船者改进船坞,引进初级的规模生产技术。他们利用风车动力,应用机械锯和起重机,建起了互换零部件的商店。高效率的运转使他们不仅可以满足自己国家船队的需求,同时还可供应给对手。荷兰森林稀少,所以,船坞所需的木材几乎都依赖进口,主要来自波罗的海地区。此外,帆布和绳索的巨大需求量刺激了本国的附属行业的繁荣。从15世纪后期到19世纪,船舶设计鲜有重大技术创新,但是有数量众多的小改进。贯穿整个16世纪,参与大西洋贸易的船只吨位从200吨提高到600吨。一些战船甚至达到了前所未有的1 500吨。最伟大的创新是16世纪末由荷兰人建造的一种商船(fluyt),亦被英国人称为快速平底船(图5-5)。该船的某些方面类似于我们今天使用的油轮,专门用来承运低价值的大宗货物,如谷物和木材。雇用的船员也比传统船只少。
图5-5 荷兰商船。体积大而笨拙的荷兰商船是高效率的货船,替代了传统的军商两用帆船;后者的军事特性又被同时代的西班牙大帆船所替代。
冶金业,就产出和就业而言,在当时经济生活中的比重并不大。但是随着战争对枪炮的需求,其战略意义越来越重要。1450年,轻型枪炮的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笨拙的大炮仅用于攻城。至1600年,火绳枪和火枪已是步兵的标准装备,大口径大炮已是海战的必备装置。冶金业的重要性还在于它预示着新工业化时代的开始。其中铁占首位。(www.daowen.com)
中世纪的锻铁是从五花八门的土炼炉中炼出来的。人们用木炭与铁矿石一起加热,铸成饼状或“铁坯”,然后,反复加热捶打,直至杂质除尽。过程很慢,花费大量燃料和铁矿石,产量又低。在14世纪和15世纪,由水力带动的鼓风机大大提高了加热温度,炼铁炉的高度逐步增高,继而演变出高高的鼓风炉。至16世纪初,从鼓风炉的顶部可以不断加入煤、铁矿石和一种清除杂质的助熔剂,底部设有开关,不时地将熔化的铁水注入模型,直接铸成有用的工具(如罐、支架等),或者铸成铁锭,以备后用。(铁锭含有大量的碳——3%以上,所以质地很硬又很脆;铁锭和铁坯一样,需要反复捶打和加热,除尽碳,最终成为熟铁。)新的铸铁工艺具有更快、更便宜的特点,也能更高效率地利用燃料和铁矿石,甚至低等级的铁矿石也可投入冶炼。但它需要大量的资本投入,主要是用于煤和铁矿石的库存。
在鼓风炉的改进过程中有许多技术创新,主要体现在附属装置上。水力风箱、杵锤和冲压磨粉机(用于碾碎矿石)出现在15世纪中期;拉丝机、滚压机和切割机出现在15世纪末和16世纪初。16世纪初,在低地国家东南部,列日(Liege)和那慕尔(Namur)的周边地区——中世纪重要的冶金业中心——成为欧洲最先进的产铁中心,也是众多创新的基地。其他主要中心分布在德国、意大利北部和西班牙北部。欧洲每年铁的总产量约在6万吨,而德国各地区的产量就占了近一半。在接下来的100年间,凡是铁矿石、木燃料和水资源丰富的地区,就会出现鼓风炉及其伴随的一切生产活动。铁的生产英国是最早发展起来的,至1625年,英国100多台鼓风炉的产铁量已经达到每年2.5万吨以上。然而,制铁业对木燃料无穷无尽的需求导致了木炭价格的上涨,至17世纪,木炭价格的昂贵终于使生产地区的规模扩张刹住了车。铁的生产也由此转移,从中心地区转至较边远的瑞士和奥地利的阿尔卑斯山区、东欧以及瑞典,那里有新的木燃料供给。
瑞典天然资源丰富,拥有大量的优质铁矿石、水和森林,早在中世纪就出现了简单粗糙的制铁业。在16世纪初,铁的年出口量已达到1 000吨。至17世纪,在瓦隆(Walloon)和荷兰企业家们引进更先进的技术后,铁产量得到大幅度提高,年出口量从1620年的6 000吨增加到17世纪末的3万多吨。瑞典制铁业在当时很可能位居欧洲首位。
冶金工业领域内的其他金属制造业的发展要逊色得多,主要是传统技术约束了产量的提高,即使有了原材料供给的新渠道,因沿袭了传统技术,产量仍然无法突破。始于中世纪的中欧银矿开采,因提炼银矿石的汞合金加工技术的发明,在16世纪初期曾经历过一段繁荣期。16世纪60年代,该技术被德国采矿专家引进到西班牙殖民地墨西哥和秘鲁的银矿,结果银产量大幅度提高,银价格持续低迷,众多欧洲矿山被迫关闭。
欧洲的贵金属资源稀少,而实用金属的矿藏比较充沛。大部分地区蕴藏铜、铅和锌,并在史前时期就有过开采。锡仅在局部地区有,基本上是在康沃尔。同样,锡早在罗马征服英国之前就已经是贸易商品了。16世纪和17世纪,随着市场需求的不断增长,压力之下,采矿技术得到了改进,如矿井加深,通风装置和抽水机的改良。德国矿工——特别是萨克森的矿工——成为创新主体,他们把技术传到国外,到英国、匈牙利以及新大陆。16世纪60年代,英国政府给黄铜和铜制造业的公司授予特许经营权,这些公司引进了德国工程师。瑞典的铜矿资源和铁矿不相上下,因此,在荷兰资金和技术的推动下,瑞典在17世纪一跃而为世界铜市场的最大供应商。
因建筑、造船、冶金,以及家用取暖的需求,木材供不应求。欧洲较发达地区的木材紧缺,直接或间接地(如对金属的需求)将挪威与瑞典纳入西欧经济的范畴。17世纪和18世纪木材紧缺的问题,其严重性不仅波及波罗的海地区,还影响到北美。它激发了对替代材料和燃料的研究,如用砖块和石头作为替代的建筑材料,用泥炭和煤作为替代燃料。其他替代品还有铁和其他金属。但随着对替代品的需求的增加,木材紧缺问题更加突出。受冲击最大的是英国。部分森林资源被保护起来,留给皇家海军,但更重要的是为满足激增的燃料需求。
煤的开采可追溯至中世纪,德国、低地国家以及英国都有。来自泰恩河畔的“海运煤”,尽管法令禁止使用,其毒害也路人皆知,但仍不妨碍它成为16世纪伦敦的普通家用燃料。渐渐地,“海运煤”的使用渗透到了燃料高消耗的产业,如精盐、玻璃、建筑砖瓦、炼铜、麦芽发酵、酿酒,以及各种化学行业。17世纪曾尝试过用它替代炼铁用的木炭,但原料中所含的杂质(主要是硫)降低了铁的纯净度。即便如此,其他行业对煤的需求仍稳步上升。英国的煤产量从16世纪中期的每年约20万吨激增到17世纪末的每年300万吨。随着工业的发展,河岸裸露岩层的煤已无法满足市场需求,开挖矿井迫在眉睫。由此,经验丰富的萨克森矿工带着钻孔、抽水、矿山通风等技术来到了英国,传授知识。
海上新大陆的发现为原材料供给提供了新渠道,同时也刺激了新行业的发展,如糖的提炼和烟草加工。其他制造业如瓷器(仿中国器皿)、鼻烟盒等也为迎合新时尚应运而生。甘蔗也被用作酿造朗姆酒的原材料。至17世纪,富足的荷兰人发明了杜松子酒,最初是做药用。除了这些新兴行业,原来高度地域性的旧行业也开始渗透到欧洲各地。中世纪的意大利曾是奢侈品的主要产地,产品涵盖漂亮的玻璃器皿、优质纸张、光学仪器和钟表。类似行业在其他国家渐渐发展起来,尽管产品质量差很多,但成本低廉。这部分导致了意大利的逐步衰落。印刷术的发明大大增加对纸张的需求。15世纪末之前,有200多家印刷厂,出版约3.5万种风格迥异的独立版本,书籍印数达1 500万本。之后,数量一直呈指数式上升。17世纪后半叶,在当时欧洲最大的法兰克福书市,列出的书目达4万之多。低地国家——特别是安特卫普和阿姆斯特丹——是最活跃的中心。法国、意大利、德国的莱茵兰,以及英国也在迎头赶上。
不管上述画面描绘的各行各业是多么成熟与繁荣,有一点是不能遗忘的,即欧洲经济的专业化程度还很不够,还极度依赖低生产率的农业。许多工人,尤其是纺织业工人,仍兼职从事农业耕作。大多数农民工也兼有第二职业如木工、皮革工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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