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世纪工业化来临之前，经济活动最重要的构成部门是无处不在的农业，这是由农业产出的价值和总量以及投入的劳动力比例决定的。然而，中世纪欧洲以土地为主导，这在发达文明中是独一无二的。从古代苏美尔城邦国家到罗马帝国，尽管人口的大多数是从事农业劳动，但经济和社会的特征仍是由城市制度决定的。而在中世纪的欧洲，尽管城市人口的规模和地位不断上升，特别是意大利和佛兰德（Flanders），但起决定作用的却是土地和农村的制度。

要理解中世纪经济与众不同的特征，我们应该回顾其发端时的政治和经济状况——愈来愈沉重的苛捐杂税和愈来愈严重的罗马帝国的低效和腐败；中央集权的最终崩溃和随之而来的无政府状态；自给自足大庄园的发展、地区间贸易与城镇的萎缩。帝国崩溃之后，蛮族部落持续的蹂躏抢掠，小王国兴兴衰衰，此起彼伏，但没有一个能够维持长期有效的秩序，或建立正常的税收体系。位于卢瓦尔河和莱茵河之间中世纪心脏地带的法兰克王国（Frankish kingdom）比其他王国的生命更持久些，但它也没有一个正规的税收制度，或一个长久性的官僚体系，国王依靠贵族及其随从们不确定的忠诚来维护国家的秩序和统一。

自公元8世纪起，大批新侵略者对法兰克人和其他欧洲人的威胁持续了两个世纪之久，公元711年，来自北非的穆斯林入侵了西班牙，并迅速推翻了西哥特（Visigothic）王国。到公元732年，他们已渗透到法国中部，并在那里遭受了回击，被迫撤退。法兰克人将穆斯林击退至比利牛斯山脉，而后者却又征服了西西里岛、科西嘉岛和撒丁岛，将地中海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穆斯林湖。

在中世纪后期，北欧海盗从斯堪的纳维亚一涌而出，占领了不列颠群岛，征服了诺曼底，袭击沿海和沿河地区，远至内陆的巴黎，甚至横穿地中海地区。公元9世纪，勇猛的马札尔（Magyar）部落穿越喀尔巴阡山脉进入欧洲中部，在意大利北部、德国南部和法国东部烧杀抢掠，在以后的一个世纪里，他们生活定居在新选择的家乡——匈牙利平原。

面对这些威胁，法兰克国王们设计了一套军事政治体系，并把它嫁接到正在演进中的经济体系上，即后来所称的封建制度。军事上要求建立一支骑兵，由于马镫的引进（可能源于亚洲），步兵成了无用的东西。若没有有效的税收体系和货币经济的存在，国家要支撑这样的骑兵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国内秩序和行政管理又要求配备大量的地方官员，国家却不能按时支付薪水。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就是给武士们赐封领地（许多领地是从教堂没收来的），以领地的收入回报他们提供的军事服务。同时，武士们（领主和骑士）必须负责维持领地内的秩序，并掌管司法。大贵族（公爵、伯爵和侯爵）拥有大片领地，覆盖许多村庄，他们将其中的一部分赐予较低一级的领主、骑士或自己的随从，后者宣誓效忠以回报，类似于宣誓效忠国王。这就是封建制的领地分封。

封建制度的基础是起源于完全不同且更古老的庄园制度（manorialism）⁽¹⁾，它是一种经济和社会组织的形式。庄园制度的雏形始于罗马帝国后期，当时罗马贵族们的大型农庄（latifundia）转型为自给自足的庄园，农耕者与土地捆绑在一起是由于法律的约束，或者是由于更直接的经济和社会的压力。蛮族部落的入侵对这一制度进行了修正，他们将部落首领和武士纳入统治阶层。公元8世纪和9世纪，在撒拉逊人（Saracen）、北欧海盗和马札尔人的入侵时期，庄园制度确立了其地位，并成为封建制度的经济基础。

有关庄园制度第一手资料的文献记载可追溯至公元9世纪。庄园制度在那时的卢瓦尔河与莱茵河之间的地区（法国北部、南部低地国家和德国西部）以及意大利北部的波河早就建立起来了，后来，随着诺曼征服，略有修改的庄园制度被带到英国，带到再次被征服的西班牙和葡萄牙，带到丹麦和欧洲中部及东部。一些地区如苏格兰、挪威和巴尔干半岛从未真正出现过庄园制度，即使是在庄园制经济覆盖的地区，仍有一些地方，通常是山区，还保留着不同的组织形式。(www.daowen.com)

庄园没有一个统一的形式，它因地理环境和所处历史时期的不同而千差万别。然而，为了更好地进行比较，勾画一幅理想的庄园图还是很有用的（图3-1显示的是一个真实的庄园）。庄园是一个有组织的行政管理单位，它的组成部分有土地、建筑物以及赖以生活的人。土地从功能上可分为可耕地、牧场、草地、树林、森林或荒地，从法律上又可分为庄园主领地（这里选择用英化的法语“demesne”来表达，英文“domain”的含义更广）、农民所有地和公共用地。庄园主领地大概占庄园总耕地面积的25%或30%，有时它们不一定被圈围起来或与农民所有地分开，它们包括庄园主宅第、谷仓、马厩、作坊、花园，或许还有葡萄园或果园。农民自己耕种的土地是大片空旷地，中间围着庄园主宅第和村庄，田地呈条形状，代表单个农民家庭所拥有的单位数量，有的家庭可能拥有两打或更多块地，散落分布在庄园的田野上。草场、牧场（包括原始牧场、为放牧而未耕种的土地）、林地或森林通常为公共财产，庄园主负责监管森林的使用并享有特权。

图3-1　一个中世纪的庄园。图中是17世纪早期中世纪庄园的一个代表——英国诺森伯兰郡希尔博特村。注意图中农民的小农地（带花园的小屋）外围是空旷地和公地（荒地）。图中没有标出庄园主宅第，但圈围起来的庄园主领地位于图的右下部。

庄园主宅第通常建有防御工事，它是领主或其代理人的住所。拥有许多庄园的大领主可能将领地有偿租给低一级的领主或随从，后者服军役回报领主的恩惠。宗教机构如教堂和修道院也拥有领地，可能租给随从，或直接由牧师管理，或者委托给非专业的管家或管理者。封建主义的理想是“地有主，主有地”，但理想并没有全部实现。原则上，领主的职能是防御和掌管司法，他可能对土地开发的监管有直接的兴趣，但更多的情形是将全部事务交给管家或财产委托管理者。除此之外，他常常有其他的额外收入，如拥有当地的磨坊、窑和葡萄榨汁机的所有权。

农民们居住在庄园主宅第墙外或附近的小村庄里，一般是简单的一两间房的小屋，有时带一个供睡觉的阁楼，建筑材料可能是木头或石头，但更多的是土和树枝。泥地，无窗，稻草的屋顶开个洞当烟囱。牲畜和农具可能放置在其他的建筑内，但在冬天，牲畜经常移至屋内与人共居。村庄的位置一般在小溪附近，供水的便利保证了磨坊和锻炉、铁铺风箱的正常运转。若庄园主宅第内没有设立小教堂（即使有），村庄里也必定会有一个教堂，如此才构成一幅完整的庄园图。

设想的庄园图已勾画完毕，实际的庄园都是千差万别的。理想的庄园是一个庄园有一个村庄，但现实经常是一个庄园拥有几个村庄，或两个至两个以上的庄园分占一个村庄。有时候，庄园的农奴根本不住在村庄里，而是散居在小村落或农田边。后两种居住形式最常见于土地贫瘠的地区或山区，那里的庄园组织形式很松散或根本没有。但在地中海盆地，尤其是法国南部和意大利大部分地区，罗马时期典型的居住形式贯穿整个中世纪，即封闭式的方形耕地上居住着相互隔离的农民。在引进庄园制度的地区如伊比利亚半岛、德国东部，甚至英格兰，由于当地土地、气候、地形和现存制度的影响，庄园制度的特点有所变化。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庄园制度并非如勾画的是静态的制度，它是动态流动或演进的，是渐进式的，难以察觉的，又是必然而不可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