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跨越公元前800年至公元200年的1 000年中，地中海世界的古文明所取得的经济发展水平直到12或13世纪才被超越，至少在欧洲是如此（古代中国是个例外）。在缺乏显著的技术进步的条件下，这段时期能获得如此大的经济和发展成就，答案应该在于高度发展的贸易和市场网络所促成的广泛的劳动分工。当然，贸易并不是新生事物，新石器时代石制工具和武器的运输，美索不达米亚城邦和帝国的远征都可算是间接的贸易。远征一般是由国家资助的，而贸易和掠夺任务之间的界线常常很难分清。邻邦的统治者之间也有礼节性的礼品互换，是另一种方式的物物交易。由于陆路运输的高成本——由牲畜和人力脚夫运送商品，这类贸易仅限于体积小、价值高的商品，如金、银、宝石、高档布料、香料、香水、艺术品和宗教物品（最明显的唯一例外是铜和青铜的运输，其实，本质上也算不得一个例外，因为此类金属主要是为统治阶级制作武器和装饰品用的，其相对价格比现在高得多）。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在很早的时期就开始通过印度洋与埃及和印度河流域接触，但这些线路好像并没有开展大规模的和持续的运输，原因是缺少合适的互补贸易商品，以及季风区域存在的航海危险。

地中海地区的航海是另一回事。早在有历史记载的年代伊始（约公元前3000年），地中海东端就出现了以航海为生的人们，在两个发展中的文明——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和埃及文明——之间起着媒介作用（图2-4）。腓尼基人是最早的专业水手和商人，他们的传统路径是从波斯湾或红海进入地中海，这样他们（或他们的祖先）就有可能是早期在印度洋上穿梭于苏美尔和埃及北部的使者。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他们事实上是长期垄断了埃及的商贸，扮演着法老代理人或承包商的角色，他们的交易品包括塞浦路斯的铜和传说中黎巴嫩的雪松。随着商贸的发展，腓尼基人还开发了许多加工业，如著名的紫色染料的生产。腓尼基一词实际上源于希腊语，意思是“紫色（染色）的土地”。

图2-4　希腊和腓尼基人的殖民化。

在政体上，腓尼基人组建了自治的城邦，其中最著名的是西顿（Sidon）和蒂尔（Tyre）。尽管他们经历了命运的起起伏伏——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更强大的邻邦的友善或忍耐——在几乎长达3000年的时间中，他们一直是古代文明中走在最前面的商人群体，直到他们的城市最终被亚历山大大帝的军队占领。商业活动触发了字母的发展，更有效地替代了原来希腊人和罗马人采用的象形文字和楔形文字，得到发展的还有其他一些商业技能。为繁荣贸易，也为缓解狭长国土上的人口压力，他们在北非海岸线、地中海西部的西西里、撒丁尼亚岛、巴利阿里群岛以及西班牙海岸线建立起自己的殖民地。其中一个殖民地——迦太基（Carthage）——后来建立了自己的帝国，与罗马帝国争夺地中海西部的统治权。腓尼基人都是勇敢的水手和精明的商人，他们在大西洋上航行，从康沃尔郡获得了锡，而且有可能曾成功地环绕过非洲大陆。

活跃在地中海地区的另一批海洋贸易者是希腊人。与腓尼基人不同，希腊人原本是种植者，但故土（他们来自北方）岩石嶙峋的山地特点很快将他们赶向大海，以补充贫弱的农业产出。同时，优良的天然港口和邻近爱琴海的众多岛屿也是一种诱惑，促使他们离开故土。早在迈锡尼（Mycenaean）时期（公元前14世纪至前12世纪），在爱琴海、地中海东部，直至西边的西西里，希腊商人的踪迹随处可见。荷马史诗中的特洛伊战争很可能反映的是希腊和特洛伊城之间的商业竞争，特洛伊城地处黑海入口要塞，传说中伊阿宋和金羊毛的故事可能描述的就是寻找羊毛的黑海远征。“黑暗时期”之后是来自北方的新一轮侵略，希腊的商业和文明就在此时——公元前8世纪伊始——开始复兴。那时，爱琴海已是希腊的一个湖，希腊人定居在小亚细亚和爱琴海的群岛上，定居此地的原因部分是迫于资源的匮乏和人口的压力。但即使如此，压力仍没有得到缓解。在公元前8世纪中期，希腊人组织了大规模的殖民探险运动，结果是在整个地中海地区建立了希腊城市，西面远至今日的马赛，黑海沿岸全部被囊括其中。意大利南部和西西里地区的希腊城市的密集度是如此之高，以致整个地区以“大希腊”（Magna Graecia）而著称。

殖民运动除了缓解本土人口压力（碰巧也可用作发配政治上的异己者）之外，还有经济目的。许多新城市坐落在肥沃的农耕区，可向母城提供谷物和其他农产品，同时又是母城加工产品和制成品的市场和交易中心。通过市场，给本地的近邻（大多数是新石器时代的种植者）带来了文明。新建中的城市一般不试图从政治上控制殖民地，但亲属关系和商业关系相当密切。在这些情况下，希腊本土城市（还有小亚细亚城市）在商业和工业领域更加专业化。天生更适宜希腊的土质和气候的葡萄和橄榄替代了谷物，它们的最终产品——酒和油——具有更高的单位价值。希腊的手工艺者——尤其是制陶者和金属工匠——技术娴熟，他们的产品在整个古文明地区要价最高。希腊的水手和商人同样成为其他非海上民族（如埃及人）的货运人。有些城市（如雅典）在城邦内聚集了一系列的商业和金融功能，其作用与以后年代中出现的城市并无二致，如安特卫普、阿姆斯特丹、伦敦和纽约。银行、保险、股份投资，以及一些其他经济制度早在古希腊就出现了萌芽期。它们实际上源于最早的古巴比伦。(www.daowen.com)

这些商业和金融的发展是由一个创新促进的，技术含量不高但经济意义重大，那就是铸币的出现。当然，货币和铸币是不同的。在金属硬币发明之前，许多其他商品被用作价值标准——货币最根本的功能，同时被用作交换媒介。在实际交换中，价值标准是不必以实物出现的或是交换品的一部分出现的，只要交换的商品以它为标准估价即可。在此基础上形成的物物交换或信用交易早于铸币的使用。然而，铸币大大简化了商业交易，使市场体系扩展到许多个人和群体，不然，后者仍可能在一个封闭的经济中过着与世隔绝的勉强生存的生活。

正如大多数的古代发明一样，历史同样没有记载铸币的发明者。现存最早的铸币可追溯至公元前7世纪的小亚细亚。说教性的传说将铸币的发明归因于迈达斯和克罗伊斯，前者是弗里吉亚国王，能“点石成金”；后者是吕底亚国王，财富万千，最终被居鲁士大帝强迫吞金而死。但事实可能是，最初的铸币是由某个希腊沿海城市的一些精明商人或银行家制作，并用来做广告。很快，政府就认识到铸币的盈利能力和威信，将铸币收为国家专利。将统治者的肖像或城市的象征（如雅典的猫头鹰）刻在铸币上，以证明金属的纯度和发行者的信誉。

最早的铸币显然是由天然金银合金制成的，产地位于安纳托利亚的冲积层山谷。由于天然金银合金在比例上的不稳定性，纯金属更得到青睐（图2-5）。尽管金铸币和银铸币都存在，但银铸币数量上更多些，在商业上也更实用。处于公元前5世纪商业社会的雅典，在商业和文化领域起主导作用，由此促成了银铸币的统治地位，至少在希腊是如此。事实上，两者是密切相关的。雅典城邦在阿提卡（Attic）半岛洛瑞姆（Laurium）的数个银矿为建造三层划桨战船提供了资源，而这种新式战船在希腊抵抗波斯入侵的战斗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并随后使雅典统领了提洛联盟（Delian League），最终造就了一个雅典帝国，统治爱琴海地区和周边的疆域。洛瑞姆银矿为雅典的长期贸易逆差（船运和金融服务也是重要的收入来源）提供了资金，间接地资助了大型公共建筑和不朽作品的建造，而雅典也正是以此而闻名于世。事实上，雅典的黄金时代是由洛瑞姆银矿创造的。

图2-5　希腊铸币。左边的铸币由天然金银合金制成，约出现在公元前600年，正面（A）有简单的冲模标记，反面（B）有条纹。右边的银质铸币，约出现在公元前480年，正面（C）是雅典娜像，反面（D）是雅典猫头鹰。它们展示了铸币技术在短短100多年的发展（照片与实际比例不符，实际的雅典娜铸币的尺寸要大得多）。

希腊城邦在相互间两败俱伤的争斗中衰落，而征服者亚历山大大帝却将希腊文化传播到近东和中东地区。尽管帝国随着亚历山大的死亡迅速土崩瓦解，但文化和经济上的统一却保留了下来。从大希腊地区到印度河，通用语言为希腊语。希腊人担任着各城邦的文职职位，希腊商人在所有重要城市都建立了自己的领域。亚历山大——罗马崛起前最大的城市，人口超过50万——实际上是一座希腊城市，也是当时最重要的贸易中心。市场上流通的不仅有传统的埃及出口商品（小麦、纸莎草、亚麻布、玻璃等），有数以千计的世界各地的特产，如大象、象牙和非洲的鸵鸟毛，还有阿拉伯和波斯的地毯、波罗的海琥珀、印度棉花和中国丝绸。光数量就能证明当时的商业组织的规模和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