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其为人之柬柬如也,不有夫亘怡之志则缦。郭店《性自命出》45[1]
有其为人之柬柬如也,不有夫恒之志则曼。上博《性情论》37[2]
本则主要讨论“亘怡”和“恒”的释读。郭店本“怡”,原作,从“心”从“”声,原整理者释为“怡”,上博本与之相对应的字作“”。郭店本“亘”字,上博本作“恒”。对这几字的释读,陈伟说:
亟,字本作“亘”,当读为“亟”。(上博本作“”,可证)《方言》卷一:“亟、怜、怃、,爱也。自关而西秦晋之间凡相敬爱谓之亟。”怡,和悦。上博本作“忻”,辞义相近。慢(字本作“缦”),傲慢。[3]
这里指出郭店本“怡”训为“和悦”,与上博本“忻”的词义相近;又“亘”和“恒”,应读为“亟”和“极”,表示“爱”的意义。
这里先说明结论再展开讨论。“怡”读为“翼”,“忻”读为“谨”,均训为“敬”义;而“亟”和“极”,亦训为“敬”。郭店本“亘怡”读为“亟翼”,上博本“恒”读为“极谨”,二者都是同义词连用,表示“恭敬” 的意思。以下展开讨论。
“怡“读为“翼”,表示“敬”义,如《诗·小雅·六月》:“有严有翼,共武之服。”毛传:“翼,敬也。”《逸周书·程寤》:“慎下必翼上。”《尔雅·释诂下》:“翼,敬也。”“怡”从“”声,从“”声和从“异”声之字有音近关系,以下举六例来证明。(1)《说文》:“异,举也。从廾声。《虞书》曰:‘岳曰异哉!’”段注:“《尧典》文,《释文》曰:‘郑音异。’于其音求其义。”《列子·杨朱》:“重囚累梏,何以异哉?”张湛注:“异,異也,古字。”(2)《说文》“廙”云:“读若枲。”(3)《说文》“饴”,籀文作“”,从“异”省,段注:“异省声。”丁福保《诂林》按语云:“唐写本《玉篇》载《说文》重文。”[4]此“”为“饴”异体。(4)《楚辞·九章·惜诵》:“又众兆之所咍。”王逸注:“或曰:众兆之所异。”此“咍”和“异”为异文。(5)《吕氏春秋·为欲》:“晨寤兴,务耕疾庸,为烦辱,不敢休矣。”高诱注:“,古耕字。”王念孙校本改注作“,古耜字”[5]。据此则“”和“耜”为古今字。(6)上博简《三德》“天乃降(异)”,[6],所从“”“司”皆声。以上六例可作为郭店本“怡”读为“翼”在语音条件上的证据。
“”之上部所从应是“近”的异体字,[7]读为“谨”,表示“敬”义。《玉篇》:“谨,敬也,慎也。”《慧琳音义》卷八十九“谨”引郑注《论语》云“(谨)敬也”。有关从“斤”声与“堇”声之字音近相通之例,以下举出五个。(1)《礼记·内则》:“塗之以谨塗。”郑注:“谨,当为墐,声之误也。”《释文》:“谨,依注作墐,音斤,徐如字。”(2)《吕氏春秋·季秋》:“皆墐其户。”高诱注:“墐,读如斤斧之斤。”(3)《吕氏春秋·振乱》:“所以蔪有道、行有义者,为其赏也。”高诱注:“蔪读曰祈,或作勤。”(4)《释名·释用器》:“斤,谨也。”此为声训。[8](5)上博简《季康子问于孔子》简6至简7:“夫《书》者,以书君子之德也。夫《诗》也者,以志君子之志也。夫义者,以斤君子之行。”[9]李天虹读“义”为“仪”,指礼仪。[10]范常喜认为“斤”当读为“谨”,表示“约束、禁止”义,如《周礼·秋官·萍氏》:“掌国之水禁。几酒,谨酒,禁川游者。”郑注:“使民节用酒也。”《诗·大雅·民劳》:“无纵诡随,以谨无良。”朱熹《诗集传》云:“谨,敛束之意。” 简文“夫义者,以斤(谨)君子之行”,是说“礼仪,是用来约束君子行为的”。[11]范氏读“斤”为“谨”并训为“约束”义,此训解可从。王引之《经义述闻·尔雅中》“诰、誓,谨也”条引王念孙曰:“谨者,戒敕之谓。……或言谨,或言戒,或言约束,其义一也”,指出“谨”有“约束”义,此可用来训解《季康子问于孔子》之“斤”读为“谨”的词义。
郭店本“亘”和上博本“恒”,上文已引述陈伟读为“亟”和“极”,训为“敬爱”。李锐以为释作“亟”和“极”,读为“极”,《说文》:“谨重皃。”[12]此训解近是。此二字应训为“敬”义。《广雅·释诂一》:“亟、懔、浚,敬也。”王念孙《疏证》云:
《说文》:“,谨重皃。”苟、亟、,并同义。……懔、浚者,《方言》:“禀、浚,敬也。秦晋之间曰禀,齐曰浚。”禀与懔通。(www.daowen.com)
钱绎《方言笺疏》云:
《皋陶谟》:“夙夜浚明有家”,《史记·夏本纪》作“蚤夜翊明有家”。《汉书·礼乐志·郊祀歌》云:“共翊翊,合所思。”颜师古注:“翊翊,敬也。”“翊”与“浚”同义,是浚为敬也。
以上为相关词义,接着来串讲简文的文意。这里以上博简《性情论》的简文来说解,其文云:“有其为人之柬柬(简简)如也,不有夫极(谨)之志则曼(慢)。”此“极谨”即“恭敬”之意,而“柬柬(简简)”即“简易”之意。此段文字大意是说:一个性情简易的人,如果没有恭敬之心那就会流于傲慢。郭店简《性自命出》的记载也表达相同的意思。在古书上可见到与简文有关的内容,以下就以古书来说明。
《尚书·尧典》:“直而温,刚而无虐,简而无傲。”伪孔传:“简失之傲。”蔡沈《书集传》:“简者心至于傲,所以防其过而戒禁之也。”末句《汉书·礼乐志》作“简而无敖”,颜师古注:“简约而无傲慢也。”可见“简易”者易流于“傲慢”。“简”有“傲慢”“不恭”义,《吕氏春秋·骄恣》:“自骄则简士。”高诱注:“简,傲也。”《汉书·谷永传》:“治天下者尊贤考功则治,简贤违功则乱。”颜师古注:“简,略也,谓轻慢也。”“傲慢”与“不恭”都是无礼的表现。《说苑·修文》:“孔子曰:‘可也简。’简者,易野也。易野者,无礼文也。”《汉书·楚元王传》:“向为人简易无威仪,廉靖乐道,不交接世俗,专思于经术,昼诵书传,夜观星宿,或不寐达旦。”此“简易无威仪”犹“简者,无礼文也”,皆言简者无礼。
《论语·雍也》:“仲弓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居简而行简,无乃大简乎?’子曰:‘雍之言然。’”何晏《集解》引孔安国曰:“居身敬肃,临下宽略,则可。”皇侃《义疏》云:
孔子答曰伯子所行可谓疏简,故仲弓更咨孔子评伯子之简不合礼也。将说其简不合礼,故此先说于合礼之简也。言人若居身有敬,而宽简以临下民,能如此者,乃为合礼,故云“不亦可乎?”言其可也。
可见“居身有敬而行简”才是合礼之“简”。行礼以恭敬为本,《礼记·哀公问》:“所以治礼,敬为大。”郑注:“礼以敬为本。”恭敬而有礼则可使性情简易之人不至于傲慢,《说苑·修文》:“君子思礼以修身,则怠惰慢易之节不至。”《论衡·谴告》:“子弟傲慢,父兄教以谨敬。”郭店本《性自命出》和上博本《性情论》都说情性简易的人如果没有恭敬之心就会流于傲慢,此说可以与《雍也》“居敬行简”很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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