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有祖

里耶秦简8-137号简:

朔戊午，迁陵丞迁告畜官仆足:令Ⅰ

毋书史，畜官课有未上，书到亟日Ⅱ

守府事已，复视官事如故，而子弗Ⅲ8-137

事，以其故不上，且致劾论子，它承Ⅰ

就手。Ⅱ8-137背

“畜官仆足”，《里耶秦简牍校释(第一卷)》注:“迁、足，人名”^[2]，把“畜官仆”看作官职而把足看作人名。邹水杰、李斯先生把“仆足”属下读，认为此处似为说其数量足够，非人名。^[3]

今按:从8-50＋8-422“畜官适”这样的文例看，“畜官仆足”之“仆足”应是人名。9-1567“启陵乡守绕、佐仆足、禀人”，其中“仆足”即用作人名，是启陵乡佐。这二处所见“仆足”官职有别，一属“畜官”，一是启陵乡佐，二者是一人而先后转任不同官职，还是同名不同人，尚待考。至于“仆足”作为人名，取义为何?今结合湖南出土马王堆汉墓《遣策》略作探讨。

马王堆汉墓《遣策》有“仆足”一词:

仆足一笥。马M3简177

也写作“”:

▂右方居(粔)女(籹)、唐(糖)、、卵(/糍)笥三合、卑虒一。马M1简124

笥。签牌39

一笥。马M1简122(www.daowen.com)

整理者皆读作“”，指出，竹笥木牌“仆笥”作仆，本组小结简(简124)亦作仆，此简作，乃仆之讹体。仆为叠韵联绵词，与此音近之联绵词有“朴属”(《周礼·考工记》)、“扑属”(《方言》三郭注)、“朴樕”(《诗·召南·野有死麕》)、“”(《集韵·屋韵》)、“仆遬”(《汉书·息夫躬传》)等。仆当得义于“朴属”。古代有饼食称餢飳或……餢飳()当为仆的变音。唐宋时所谓馎饦，从语音看可能与仆、同源。^[4]唐兰先生指出，，即仆，迭韵连词，即餢飳。《北户录》引束晳《饼赋》“餢飳烛”，颜之推云:“今内国餢飳，以油苏煮之，江南谓蒸饼为餢飳，未知何者合古。”又作，《玉篇》“，饼也”，《齐民要术》作餢，是发面饼。《倭名类聚抄》卷四引蒋鲂《切韵》则说:“餢飳，油煎饼名也。”又作馎饦、不托。^[5]朱德熙、裘锡圭先生指出，遣策以仆与居女(粔籹)、唐(糖)、卵粧儕()并列一组，“”字又从“米”，显然是用米麦作的食品。“”字当是从米足声，仆乃叠韵连绵词。典籍中与此音近的连绵词有朴属、朴樕、仆遬等。《考工记》:“凡察车之道，欲其朴属而微至。不朴属，无以为完久也。”郑注:“朴属，犹附着坚固貌。”……这些连绵词显然是同源的，其中心意义当为附着丛集。物之丛聚相附着者，类多短小凡庸，因此引申而有小木、小虫等义。古人为面食或米粉食命名，往往着眼于面粉米粉制成食物后黏着不相分离这一点上。……“仆”显然是由“朴属”分化出来的一个词，盖取其附着不分离之义，也应该是一种饼食的名称。古代的饼有称为餢飳()的。……“”大概就是“仆”的变音。唐宋时盛行一种叫“馎饦”的面食，“馎饦”与“仆”“”当是一语之转。^[6]

由上列各家意见可知，马王堆汉墓遣策所见的“仆足”，也作“”，是由“朴属”分化出来的一个词，盖取其附着不分离之义。里耶秦简所见“仆足”，用作人名，似取义于《考工记》所见“朴属”。在里耶秦简中还没有看到用来指饼食的例证，但在同一地域出土的西汉前期的《遣策》中曾被用来指一种饼食。

此外，“仆足”从字面意思上看，似还可能取义于家境富裕、有足够的仆人。西汉有校尉“仆多”，如《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校尉仆多有功，封为辉渠侯”，索隐曰:“案:《汉表》作‘仆明’，疑多是误。” 另外，《史记·平准书》“自是之后，严助、朱买臣等招来东瓯”提及“朱买臣”，刘钊先生所列举玺印人名中有表示富有的，如“封市奴”“侯得奴”“韩得臣”“侯买仆”“侯买臣”，^[7]似与本简“仆足”取义相近。不过传世文献、玺印人名中还没有看到“仆足”的直接表述，此说尚待进一步考证。

综上所述，湘西里耶秦简所见人名“仆足”，以及湖南地域西汉前期《遣策》所见饼食“仆足”(“”)，较早可能源于《考工记》所见“朴属”。

(作者单位:武汉大学历史学院、简帛研究中心)

附记:本文写作蒙鲁家亮、伊强、高一致、谢坤、吴纪宁等先生提供宝贵意见，谨致谢忱!本文写作曾利用赵敏敏《西汉遣册所记食物整理与研究》(武汉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7年)，谨致谢忱!

【注释】

[1]本文写作得到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已刊里耶秦简文本再整理与分类研究”(19BZS015)、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云梦睡虎地77号西汉墓出土简牍整理与研究”(16ZDA115)、武汉大学自主科研项目“荆州胡家草场12号西汉墓简牍的初步整理与研究”(413000067)资助。

[2]陈伟主编，何有祖、鲁家亮、凡国栋撰著:《里耶秦简牍校释(第一卷)》，武汉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77页。

[3]邹水杰、李斯:《国家与社会视角下的秦汉乡里秩序》，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94页注①。

[4]湖南省博物馆、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文物出版社1973年版，第140页。

[5]唐兰:《长沙马王堆轪侯妻辛追墓出土随葬遣册考释》，《文史》第十辑，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8页。

[6]朱德熙、裘锡圭:《马王堆一号汉墓遣册考释补正》，《文史》第十辑，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66页。

[7]刘钊:《古文字中的人名资料》，《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199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