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锐
清华简《系年》23章,记西周以至战国早期史事,据之以对勘传世古籍与出土文献,疏通文字音韵训诂,用传经补史,已经有不少学者从事之,并取得了很大的成绩。这其中尤其值得重视的是战国史事,因为顾炎武在《日知录》卷十三“周末风俗”章曾指出:“春秋终于敬王三十九年庚申之岁,西狩获麟。又十四年,为贞定王元年癸酉之岁,鲁哀公出奔。二年,卒于有山氏,《左传》以是终焉。又六十五年,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之岁,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又一十七年,安王十六年乙未之岁,初命齐大夫田和为诸侯。又五十二年,显王三十五年丁亥之岁,六国以次称王,苏秦为从长。自此之后,事乃可得而纪。自《左传》之终以至此,凡一百三十三年,史文阙轶,考古者为之茫昧。”所幸清华简《系年》记有不少战国早期的史事,而且近年来楚地出土了不少战国竹简,因此由《系年》而对有关楚史、战国史的问题进行综合研究,意义是相当大的。
当然,李学勤先生已经指出“《系年》一篇字体是楚文字,但不能由此直接推论这是楚国人的著作”,“作者即使确是楚人,他的眼光则是全国的,没有受到狭隘的局限”;[2]而且由竹简抄写情况来看,《系年》并非经过校勘的作品,可能会有某些错误。因此我们应该综合参考传世文献和出土文献,持平论之。
譬如《系年》第11章说:“楚穆王立八年,王会诸侯于厥貉,将以伐宋。宋右师华孙元欲劳楚师,乃行。穆王使驱孟渚之麋,徙之徒林。宋公为左盂,郑伯为右盂。申公叔侯知之,宋公之车暮驾,用抶宋公之御。穆王即世,庄王即位,使申伯无畏聘于齐。假路于宋,宋人是故杀申伯无畏,夺其玉帛。庄王帅师围宋九月,宋人焉为成,以女子与兵车百乘,以华孙元为质。”[3]此章中楚穆王事,《春秋·文公十年》在“冬,狄侵宋”之后记有“楚子、蔡侯次于厥貉”,《左传》则记为“陈侯、郑伯会楚子于息。冬,遂及蔡侯次于厥貉,将以伐宋。宋华御事曰:‘楚欲弱我也,先为之弱乎?何必使诱我?我实不能,民何罪?’ 乃逆楚子,劳且听命。遂道以田孟诸。宋公为右盂,郑伯为左盂。期思公复遂为右司马,子朱及文之无畏为左司马。命夙驾载燧。宋公违命,无畏抶其仆以徇。或谓子舟曰:‘国君不可戮也。’子舟曰:‘当官而行,何强之有?’”《春秋》《左传》记事与清华简《系年》有一些小差别,整理者指出:“华元为右师,见《左传》文公十六年,在简文所记事之后。对勘《左传》文公十年‘宋华御事……逆楚子,劳且听命’,简文华元应为华御事之讹”,“《左传》文公十年记此事云:‘宋公为右盂,郑伯为左盂’,与简文相反”,“知,《吕氏春秋·长见》注:‘犹为也’,意即主管有关事务。申公叔侯见《左传》僖公二十六年,二十八年称申叔。申无畏又称申舟,与申公叔侯并非同族,详见郑樵《通志·氏族略》。据本章下文,此处申公叔侯乃是讹误”。[4]较大的不同是,鲁文公十年(公元前617年),据《史记·十二诸侯年表》相当于楚穆王九年,而简文记为“楚穆王立八年”(参《系年》相关文例,就是楚穆王八年)。因此孙飞燕认为:“简文中楚穆王的纪年有误……‘楚穆王立八年’当改为‘楚穆王立九年’。”[5](www.daowen.com)
按:据《左传》,华孙元确当为“华御事”,然而《左传·文公七年》说“华御事为司寇”,《文公十六年》说“华元为右师”,然则简文的“宋右师华孙元”不能简单地改华元为华御事,因为华御事的官职是司寇而非右师。鄙意与其说此处官职、人名皆有讹误,不如说华御事与华元既为父子,很可能父子二人意见相近,简文据华元后来之官职称“宋右师华孙元”,《左传》称“宋华御事”,各据所闻记事(如同简文说“宋公为左盂,郑伯为右盂”,《左传》说“宋公为右盂,郑伯为左盂”[6]),可能并无讹误。至于《系年》与《春秋》《左传》相差一年,需要注意的是,此处所记事是《系年》中第一次明确地以楚王年岁记楚事,其后《系年》中楚庄王以下春秋时期的楚史年代则与《春秋》《左传》相合。[7]因此此处的相差一年,固然可能是《系年》有误;但也可能《系年》不误,而是存在某种原因,或当阙疑,因为古史年代参校而相差一年者多见,有继位者当年改元、历法差别、大事逾年等诸多原因。
如果循此种紧密联系出土文献和传世文献,信信疑疑,但在一定限度内稍微调停一点,允许多种可能性存在的态度来看待清华简《系年》中的战国时期楚史,那么或许会有一些新的收获。因为司马迁的《史记·六国年表》主要是根据“秦记”而来,可能还有部分赵纪年,[8]其他诸国的纪年多以之为参照,因此是有可能在彼此参校中岀现差错的。后人根据古本《竹书纪年》系联古代史事,继而改订古史特别是战国史,就做出了很多成绩。但古本《竹书纪年》是魏国所保存的古史,且散佚已久,记载楚国的史料不是很多。现在《系年》中有一些楚国材料,可以循《竹书纪年》之法,先与已经明确了的史事系联,再考订相关的问题。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