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锦前
《中国国家博物馆典藏甲骨文金文集粹》著录有两件国博新近入藏的曾侯宝鼎[1],曾侯宝诸器据传同坑出土数十件,据云盗自随州义地岗墓地,目前所见有19件,有鼎7、簋5,簠2、方壶2、圆壶1、盘1、匜1,除器名外,铭文基本相同。吴镇烽《商周青铜器铭文暨图像集成》及其《续编》著录有鼎5(包括上述国博所藏两件,另有一鼎为随州市公安局缴获,现藏随州市博物馆[2],余二鼎及其他各器皆为海内外私人收藏)、簋2,簠2、圆壶1、盘1等,铭文分别作:
(1)曾侯宝鼎:唯王五月吉日庚申,曾侯宝择其吉金,自作升鼎,永用之。[3](2)曾侯宝簋:唯王五月吉日庚申,曾侯宝择其吉金,自作飤簋,永用之。[4](3)曾侯宝壶:唯王五月吉日庚申,曾侯宝择其吉金,自作尊壶,永用之。[5](4)曾侯宝盘:唯王五月吉日庚申,曾侯宝择其吉金,自作盥盘。[6]
图一 曾侯宝鼎
其中鼎铭“曾侯宝择其吉金,自作升鼎”,一般所谓的“升鼎”,系春秋中晚期曾、楚二国常见的一种平底束腰鼎的专称,金文和楚简中升鼎的“升”通常写作“”“”“”“”“”“阩”“升”等形,“升”或从登得声,或从升声;或从口,或从皿,或者从鼎,以表形、义。就器形来讲,曾侯宝鼎非常见自名“升鼎”的平底束腰鼎(盘形鼎),而系盆形鼎(见图一),因此过去所谓“升鼎”专指那种平底束腰鼎的看法,[7]就需要重新考虑。
《商周青铜器铭文暨图像集成》著录有一件私人收藏的王孙燮鼎(见图二),[8]铭作:
图二 王孙燮鼎
王孙燮之鼎。
鉴于该鼎形制系盆形鼎,“”字过去我据相关金文文例及文献认为应读作“烝”,“登鼎”即“烝鼎”,为祭祀用的鼎,而与升鼎(以往所见楚系铜器铭文中与鼎连用,表示鼎之用途的“登”或从登的字应读作“升”)不同。[9]现在结合曾侯宝鼎之例来看,恐未必,虽然这样读释于器形、铭文文字、文例及文义等均无碍,且较为合理。
《商周青铜器铭文暨图像集成续编》著录有一组曾卿事宣鼎,[10]铭曰:
唯曾卿事宣用其吉金,自作△鼎。
“△”字原篆分别作,《续编》摹作,隶定为“”。我曾据其构形有关文例,认为该字很可能即“荐”字异体。[11]现在看来,该字有可能与茦鼎[12]“”字即之右旁构形相类,只不过笔画更加类化,此字可能应释作“登”,在鼎铭中读作“升鼎”之“升”。
图三 曾卿事宣鼎
如上述曾侯宝鼎、王孙燮鼎一样,曾卿事宣鼎器形应系盆形鼎(见图三)。曾卿事宣鼎的时代为春秋早期,曾侯宝鼎、王孙燮鼎分别为春秋中、晚期器。
古代祭祀时将烧熟的祭牲放入鼎中曰“升”。《仪礼·士冠礼》:“若杀,则特豚载合升,离肺实于鼎,设扃鼏。”郑玄注:“煮于镬曰烹,在鼎曰升,在俎曰载。”《仪礼·少牢馈食礼》:“司马升羊右胖,髀不升。”郑注:“升,犹上也。”可见所谓“升鼎”之“升”应系从鼎的用途而非其形制而言。
从器物组合角度来讲,上述目前所知曾侯宝鼎有7件、簋5件,根据同时期曾国墓葬的青铜器组合情况,簋至少应系6件,另有一件暂未知。参照曾侯乙墓所出曾侯乙的随葬青铜礼器组合为9鼎8簋、9鼎皆为升鼎的情况,[13]曾侯宝的7件鼎亦为升鼎,是完全可能的。曾卿事宣鼎的器主“曾卿事季宣”,据器物组合、时代、器主身份及文字学等方面的证据,其人或即见于《左传》的春秋时赫赫有名的曾大夫季梁,系曾国公室,“卿事”系其所任职名。[14]作为曾侯家族成员及曾国权力核心成员,其身份等级应很高,因而升鼎也是与其身份相匹配的。同样,王孙燮鼎的器主王孙燮系楚王孙,其地位自不待言,亦与使用升鼎相吻合。
总之,综合曾侯宝鼎、曾卿事宣鼎及王孙燮鼎器形及自名等各方面情况来看,过去所谓“升鼎”专指春秋中晚期曾、楚二国常见的一种平底束腰鼎的看法,应重新考虑,“升鼎”之“升”应系从鼎的用途而非其形制而言,“升鼎”似不仅指平底束腰鼎,至少还应包括盆形鼎。据现有资料,升鼎在曾国出现的时间要早于楚国,楚国升鼎的出现或系受曾国文化影响所致。
图四 茦鼎
上揭传世的西周中期的茦鼎(见图四),铭作:
茦作宝
鼎的自名字,过去一般都隶定作“”,读作“”[15],或进一步结合其形制,谓其可能即后来楚式升鼎即之原型[16]。我曾指出,就此问题而言,单凭铭文或形制方面的某些所谓貌似恐怕难以遽定。[17]单从语言文字学的角度,将“”,读作“”,当然没有问题,但“”是否就是“”,茦鼎是否即系楚式升鼎即之原型,证据恐怕皆不够充分,而有待进一步研究。
一般认为升鼎系流行于春秋中晚期曾、楚等地的一种平底束腰鼎,现在据新出土数据可以确认,卿事宣鼎、曾侯宝鼎及王孙燮鼎等也应系升鼎,上述曾卿事宣鼎的时代分别为春秋早、中、晚期,那么升鼎最早的来源究竟是什么?是楚文化的首创还是楚文化受姬周文化影响所致?同样也需重新考虑。(www.daowen.com)
附记:据近年新出土有关材料,东周时期楚系铜器铭文中常见的“豋鼎”“脰鼎”“頭鼎”的“豋”“脰”“頭”等皆应读作“登”“烝”,“登鼎”“烝鼎”即“升鼎”;“升鼎”即“登鼎”“烝鼎”,系祭祀时用以陈列进献牺牲的鼎,是从鼎作为烝祭的用途即器用而非器形的角度予以命名;春秋早期以来南方地区曾楚蔡等国流行的升鼎,其较早的来源,应系西周时期的茦鼎等“鼎”即“鼎”,是楚文化受姬周文化影响所致,而并非楚人的首创。详拙文:《南阳楚彭氏家族墓地出土郑環鼎及有关问题》,未刊稿。
2018.9.30
【注释】
[1]中国国家博物馆、中国书法家协会:《中国国家博物馆典藏甲骨文金文集粹》,安徽美术出版社2015年版,第262~265页。
[2]项章:《随州博物馆藏曾侯匋鼎》,《文物》2014年第8期。
[3]黄凤春:《随枣走廊话曾国 随州的曾侯墓地》,《中国文化遗产》2013年第5期,第78页;项章:《随州博物馆藏曾侯匋鼎》,《文物》2014年第8期,第44页图一,第45页图二;吴镇烽编著:《商周青铜器铭文暨图像集成》第4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432~435页,第02219、02220号;吴镇烽编著:《商周青铜器铭文暨图像集成续编》第1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第202~209页,第0185~0187号;中国国家博物馆、中国书法家协会:《中国国家博物馆典藏甲骨文金文集粹》,安徽美术出版社2015年版,第262~265页。
[4]吴镇烽编著:《商周青铜器铭文暨图像集成》第10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317~320页,第04975、04976号。
[5]吴镇烽编著:《商周青铜器铭文暨图像集成》第22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303~304页,第12390号。
[6]吴镇烽编著:《商周青铜器铭文暨图像集成续编》第3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第290~291页,第0942号。
[7]拙文:《关于升鼎来源问题的一点看法》,《楚学论丛》第三辑,湖北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336~345页。
[8]吴镇烽编著:《商周青铜器铭文暨图像集成》第3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335页,第01672号。
[9]拙文:《王孙燮鼎器主小考》,《华夏文明》2017年第1期。
[10]吴镇烽编著:《商周青铜器铭文暨图像集成续编》第1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第162~164页,第0155、0156、0157号。
[11]拙文:《续论曾卿事宣诸器》,《楚学论丛》第九辑,湖北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
[12]《殷周金文集成》4.2065[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中华书局1984—1994年版;《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中华书局2007年版]。
[13]湖北省博物馆:《曾侯乙墓》,文物出版社1989年版。
[14]拙文:《曾卿事季宣簋考释》,《楚学论丛》第七辑,湖北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10~18页;又《续论曾卿事宣诸器》,《楚学论丛》第九辑,湖北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又《据人名称谓例谈对曾国铜器铭文中有关人物身份的理解》,未刊稿。
[15]如张亚初:《殷周金文集成引得》,中华书局2001年版,第34页。
[16]李零:《楚鼎图说》,《文物天地》1995年第6期;后辑入氏著《入山与出塞》,文物出版社2004年版,第336页;又《论楚国铜器的类型》,辑入氏著《入山与出塞》,文物出版社2004年版,第271~333页。
[17]拙文:《关于升鼎来源问题的一点看法》,《楚学论丛》第三辑,湖北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336~3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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