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戴维见面的几个星期后,我和埃米尔·卡梅尼查(芝加哥大学教授),还有卓瑞森·普雷勒克(麻省理工学院教授)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见面。我们讨论了几个项目的可行性,最后决定研究工作积极性减退的问题。我们原本可以探讨更具重要意义的研究,比如说测试从事癌症的治疗、帮助穷人、建造桥梁,以及其他担负人类存亡重要任务的人对自己工作意义的评价。但是,我们还是决定(可能我们都是大学教授的缘故)按照普通意义的效应(我所认为的日常生活与工作中的常见现象)来设计我们的实验方案。我们想探讨较小的变化是如何对工作人员,例如银行经理戴维和编辑德芙拉的工作欲望产生影响的。我们想到一个主意,用一件本来意义就不大的工作进行实验,通过逐步降低该工作的意义来检测人们的反应。
波士顿的这一天并没有什么特别,一个叫乔的机械工程专业高个子学生来到哈佛大学的学生会。他的脸上长了不少青春痘,但这掩盖不住他意气风发的神情。很多人挤在布告栏前面,上面贴着各种宣传单——音乐会、讲座、政治活动,以及房屋合租信息等,乔的眼光落到一张告示上:“有偿装配乐高玩具!”
乔生来就有志于从事工程机械行业,酷爱设计制造。他对任何动手装配的东西都感兴趣,他的童年与乐高玩具相伴始终。6岁那年,他就拆开了父亲的电脑,过了一年,他又把起居室里的立体声音响“大卸八块”。到了15岁,他随意拆装的嗜好已经给家里造成了几千美元的损失。幸运的是,他读大学时为自己的热情找到了发挥的途径,现在终于有了机会,可以尽情地装配乐高玩具,而且还能挣钱。
几天以后,乔按照约好的时间,来到我们进行实验的地方。而且很巧,他被分派进“有意义”的那一组。乔一走进房间,助理研究员肖恩就上前与他打招呼,把他带到一把椅子旁边,给他讲解工作的程序。肖恩先拿一个乐高生化勇士给乔看,对他说他的任务就是装配与此完全相同的玩具——小机器人战士,它由40个部件组成,必须严格按规定组装。然后,肖恩向乔讲解了薪酬的规则。“薪酬的基本规定,”肖恩说,“就是你的计件工资单价随装配数量递减。你装配的第一个机器人,工资是2美元。第一个装完了,我会问你是否愿意装下一个,第二个要减少11美分,你能拿到1.89美元。如果你同意,我就让你装第二个。以此类推,你每多装一个,工资就会减少11美分,一直装到你不想干了为止。这时我们会计算你一共装了多少个机器人,按上面说的规定,付给你应得的工资。时间上没有限制,你可以一直干到认为不合算为止。”
乔点点头,想马上动手干。“最后,还有一件事。”肖恩预先声明,“这些玩具部件供所有参与者使用,因此,在你工作的过程中,我可能会把你装好的机器人拆掉,放回零件盒,重新拿给下一个参与者使用。你都听明白了吗?”
乔很快打开第一个装着塑料部件的盒子,浏览了一遍安装说明书,开始装配第一个生化勇士。很显然,他喜欢手里的工作,看着一个个的部件在自己手中逐步成为形状奇特的机器人。装好了第一个,乔把机器人调到战斗的姿势,向肖恩要下一个。肖恩提醒他第二个机器人的工资(1.89美元),并把第二个盛着部件的盒子拿给他。乔开始装配第二个乐高战士,肖恩则把乔刚装好的机器人放进桌子下面的一个盒子里,准备拆掉给下一个参与者使用。
乔好像在担负一项使命,他一个接一个不停地装配乐高战士,肖恩则把它们一个一个地放进桌子下的盒子里。装完10个以后,乔对肖恩说他已经完成任务,领到了应得的15.05美元。乔离开之前,肖恩请他回答了几个问题:他对乐高玩具总的评价怎样,是否喜欢刚才的装配工作。乔回答说他是个乐高玩具的爱好者,也非常喜欢刚才的工作,他还准备把这项工作推荐给自己的朋友们。
下一个来的是一个叫乍得的年轻人,精力充沛,或者说有些过度兴奋,是个医学预科生。和乔不同,乍得被分在我们内部喜欢称作“西西弗斯”(徒劳无功)的一组。我们想集中观察的就是这一组。
西西弗斯的秘密
“西西弗斯”这个词语源自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国王的故事,他因为贪欲和欺骗受到众神的惩罚。西西弗斯不但杀害行人和旅客,诱奸自己的侄女,篡夺哥哥的王位,甚至还捉弄众神。
西西弗斯临终以前,知道自己肯定会下地狱,便偷偷地嘱咐妻子让她答应不举行丧礼安葬他的遗体。到了冥界以后,他又说动好心的冥后帕尔塞福涅,允许他回人间一趟,责问妻子为什么不尽妇道地安葬他的遗体。帕尔塞福涅当然不知道不举办丧礼正是西西弗斯一手安排的,就同意了他的请求,西西弗斯诡计得逞,离开冥界一去不回。但是他最终还是被抓了回来,众神震怒,决定严加惩处,罚他在有生之年,把一块巨石从陡峭的山坡推到山顶,这本身是一项非常艰巨的苦差事。他每次快把石头推到山顶时,巨石就会掉下来,于是他又不得不从头再来。
当然,我们的参与者没犯什么错误,不应该受到惩罚,我们不过是用这个词语指代他们中间那些运气较差的人,因为他们被分到了实验条件比较差的一组。
肖恩给乍得讲解了实验的要求和酬劳的计算方式,内容与他对乔说的完全一样。乍得抓起了一个盒子,把它打开,拿出乐高勇士装配说明书,从头到尾仔细地阅读了一遍,然后决定动手。他先把不同部件分门别类放好,需要哪一件就可以顺手拿到。然后他开始装配,装完一部分再很快地装另一部分。他干得非常轻松,神情愉快,没过几分钟就完成了第一个乐高勇士的装配工作,并按规定交给了肖恩。“这一个是2美元。”肖恩说,“你要不要再装下一个,1.89美元?”乍得热情很高,点了点头,用同样的方式开始装第二个机器人。
肖恩接下来做的完全出乎乍得的预料。乍得正在把第二个乐高勇士的部件分类摆放(注意,下面就是两个组实验条件的不同之处),肖恩把刚装好的机器人一块一块慢慢地拆开,把部件放进原来的盒子里。
“你为什么要拆掉它?”乍得问道,他感到迷惑不解,还有点儿沮丧。
“这是我们已经讲过的工作程序。”肖恩解释说,“我们需要把它拆开,因为在装下一个乐高勇士时可能会用得到。”
乍得把注意力转向他手中正在组装的机器人,不过他组装的积极性明显低了。第二个装完以后,他犹豫了一下。他还要不要组装第三个?过了几秒钟,他说再装一个。
肖恩把原来的那个盒子(里面是乍得已经装好,又被肖恩拆掉的部件)递给他,乍得开始组装。这一次,他干得好像更快了一些,他没有再用刚才的方式,或许他觉得没有必要再那么有条不紊地组装,又或许他觉得分门别类地摆放部件有些多余。
同时,肖恩慢慢地拆掉乍得刚装好的第二个乐高勇士,并把部件放进第二个盒子里。乍得装好了第三个机器人,看了一下,交给肖恩。“现在你挣到了5.67美元。”肖恩说,“你还要装下一个吗?”
乍得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又考虑了一下。“好吧。”他说,“我还有点儿时间,可以再装一个。”(www.daowen.com)
肖恩把第二个乐高勇士的部件盒再一次地递给乍得,乍得开始装配(乍得这一组的参与者都是反复装配两个机器人,一直到他们表示不干了为止)。乍得勉强把每个乐高勇士装了两次,一共组装了4个,他拿到了7.34美元。
把钱交给乍得以后,肖恩向他提出了和向其他所有参与者提出的相同的问题,问他是否喜欢乐高玩具及这个实验。
“嗯,我喜欢乐高玩具,但不怎么喜欢这个实验。”乍得耸了耸肩回答说。他把钱塞进钱包,马上离开了房间。
实验结果表明了什么呢?乔和“有意义”一组的其他参与者平均每人装配了10.6个乐高勇士,作为耗费时间的补偿,每人平均拿到14.40美元的回报。尽管随着数量的增加,他们装配每个机器人的报酬降到了原来的一半以下,但他们中65%的人还是选择继续干。与此相对,“西西弗斯”那一组的人很快就停工了。平均来看,这一组每人装配了7.2个机器人(相当于另外一组的68%),拿到了11.52美元。“西西弗斯”一组的参与者中只有20%的人装到了该组平均数的1/2以上。
除了比较两组参与者装配乐高勇士的数量以外,我们还想看看每个人对乐高玩具的喜爱程度,及其对持续工作时间的影响。总的来看,人们普遍认为,越喜欢乐高玩具的人,装配玩具机器人的数量就越多(我们通过对比上面两组数字的相互关系来衡量)。事实的确如此。但我们同时发现,两个组里,喜爱游戏程度与持续工作时间的关系却不相同。在“有意义”一组,二者的相关程度很高;而在西西弗斯一组,相关程度几乎等于零。
上面的分析告诉我们,如果你找的是喜欢某一事物的人(说到底,这些报名的实验参与者之所以愿意参与实验主要是因为实验任务是组装乐高玩具),并把他们放在有意义的工作条件下,那么他们从这个活动中得到的快乐就会成为影响他们努力程度的主要动力。相反,如果你把有同样热情和欲望的人放到无意义的工作条件下,就非常容易扼杀这项活动在他们心中可能引发的快乐。
假想你是个咨询师,参观了两个乐高生化勇士工厂,第一家工厂的工作条件与“西西弗斯”的条件(很可悲,这与许多工作单位的区别不大)非常相似。你在观察了工人的行为之后,很可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工人们不太喜欢乐高玩具(或许还有些厌烦)。要让他们继续从事令自己厌倦的工作就必须要有金钱的激励,而且一旦工资下降到某一水平之下,他们马上就不干了。你把这一结果用PowerPoint制成报告向公司董事会成员汇报,你想告诉他们每一件产品工资单价的下降,都会严重损害雇员的工作积极性。你由此进一步得出结论,工厂如果要提高生产率,就必须大幅提高工资。
你接着参观了第二家乐高勇士工厂,这个厂的建构与实验中的“有意义”一组更加相似。你可以想象,对于工作的繁重性质、工作的快乐、持续工作所需要的报酬水平,你得出的结论与第一个工厂相比会有什么不同。
这项“咨询”实验其实我们已经做了。我们请实验参与者预测过两个工厂的生产率有何不同。他们的预测基本上是正确的,即“有意义”条件下的产量比“西西弗斯”条件下的要大。但是他们对于两者的差别程度估计不足。他们以为,“有意义”一组每人最多能多装一两个机器人,但事实上是平均多装3.5个。这一结果表示我们能够认识到意义的作用,即使它表现得不是很明显,也能对积极性产生影响,只是我们对它的力量估计远远不足。
从这个角度,我们把乐高玩具实验的结果当作现实工作来考虑一下。乔和乍得同样喜爱乐高玩具,报酬也一样。他们都知道装配的成品不会长期存在。唯一的不同在于乔可以保持一种幻觉,以为他的劳动是有意义的,因此就能高高兴兴地继续装配玩具。乍得则相反,眼看着自己装好的机器人被一块一块地拆掉,让他认识到自己的工作毫无意义。[7]即使与乍得一组的参与者也明白自己做的这一切纯属无聊(他们不过是拿乐高部件组装东西,而不是设计拦河大坝、抢险救人,或者发明新药),目睹自己的产品被拆掉对积极性也是极大的一种伤害。首先,它把参与者从装配乐高玩具中得到的快乐扼杀得一干二净。实验得出的结论与戴维和德芙拉的遭遇一致。如何把愉悦转化成工作的意愿,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对于自己劳动意义的认识。
我们既然已经打碎了1/2参与者的童年回忆,下面就让我们来进行同一实验的另一种形式。这一次的实验多少是按照戴维的情况设计的。我们又在学生中心设了个实验区,但是,给他们做的是另一项工作,而且将其分成了三种不同条件。
我们制作了一种试卷,由任意顺序排列的字母组成,我们要求参与者找出两个“s”字母相连的地方。我们告诉他们每张试卷上有10处,他们必须把10处全都找到才算答对。计算报酬的方式是:答对第一张试卷0.55美元,第二张0.50美元,以此类推(从第12张起没有任何报酬)。
对第一组(我们称之为“关注认可”组),我们要求学生先在卷子上写下自己的姓名,然后再开始寻找相连的“s”。他们每答完一张,就把它交给实验主持人,主持人把试卷从头到尾看一遍,点下头表示认可,然后把试卷翻过来,卷面朝下放到一沓厚厚的已经答完的试卷上面。对第二组(我们称之为“不予理睬”组)的要求与第一组基本相同,但是不要求参与者在试卷上方写自己的名字。他们答完题交上试卷,实验主持人顺手把试卷放到一沓纸上面,连看都不看。第三组叫“粉碎试卷”组,名称就不吉利,我们的做法的确更极端一些。参与者答完试卷交给实验主持人,主持人根本就不往之前参与者答好的试卷上放,不仅连看都不看一眼,而且会随手将其塞进碎纸机,当着参与者的面把它粉碎掉。
仅仅因为是否得到认可就会产生很大的不同,这对我们触动很大。基于乐高勇士实验的结果,我预料到“关注认可”组的参与者成绩会最好。不出所料,他们完成的数量比“粉碎试卷”组多得多。我们查看他们中有多少人一直做到每张试卷的报酬仅为10美分才停止(恰巧也是第10张试卷),发现“关注认可”组中大约有1/2(49%)的人完成10张试卷以上,而“粉碎试卷”组的这一数字却只有17%。一点儿也不错,寻找相同字母可能既快乐又有意思(如果你得到认可),但也可能使人痛苦(如果你的劳动成果,试卷,被粉碎)。
“不予理睬”组的参与者又怎么样呢?他们的劳动成果没有被粉碎,但是也没有得到反馈和肯定。他们每人答了多少张试卷呢?他们这一组的成绩是与“关注认可”组的参与者相似,还是因为受到冷遇,所以成绩与“粉碎试卷”组的那些人差不多呢?抑或“不予理睬”组的这些人的成绩处于其他两个组之间?
结果表明,“关注认可”组的参与者平均完成了9.03张试卷,“粉碎试卷”组完成的是6.34张,“不予理睬”组的参与者(请击鼓致敬)平均完成6.77张(只有18%的人做完10张或更多)。这种结果说明,“不予理睬”组完成的数量与“粉碎试卷”组的非常接近,而与“关注认可”组的成绩相去甚远。
实验给我们的启迪是:无论正面还是负面,要吸取工作的意义其实非常容易。如果你是一个经理,成心想破坏雇员的积极性,只要毁掉他们的劳动成果就够了。如果你想做得巧妙一些,对他们的劳动成果不闻不问也可以。相反,如果你想调动他们的积极性,让他们和你齐心协力,那么你必须重视他们,重视他们的工作,重视他们的劳动成果。
我们还可以从另一个方面去考虑“试卷”的实验结果。“粉碎试卷”组的参与者很快会发现他们可以作弊,因为别人对他们的工作不屑一顾。事实上,根据传统经济学理论,“粉碎试卷”组的参与者只要意识到有机会作弊,他们就会这样做,而且会一直做下去,能拿到多少钱就拿多少。“关注认可”组的持续工作时间最长,而“粉碎试卷”组干得最少,这一事实进一步说明在劳动生产领域,人类的积极性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不能把它简单地推断成“干活挣工资”这样的交换行为。相反,我们应该认识到劳动意义对工作的影响,或者更重要的是,完全去掉劳动的意义对工作的影响,这种影响的力量比我们通常预想的要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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