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对资本主义经济中农业的作用进行一番历史的考察，那么我们首先会看到农业在资本主义经济产生、发展时期起了重大的积极作用，并成为资本主义大工业加速发展与取得胜利的动因。

这一时期农业在资本主义经济中分外突出的积极作用，是当时经济发展中客观形成的工农关系与矛盾所决定的。

一般来说，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首先是在工业内发展起来与取得胜利的。工业中的资本主义经济，乃是以剥削雇佣劳动为基础的剩余价值的生产，它是以社会上存着可供资本家榨取的失去生产资料的像“飞鸟般自由”的劳动者的存在为前提，因而它要求将广大农民从封建农奴制的束缚下解放出来。同时，资本主义工业的发展需要大量的货币资本的积累，要借助剥夺众多小生产者而获致。资本主义商品生产需要广大的国内市场，要求打破农村自给自足的经济，特别是此后大工业及城市的发展对原料、粮食、肉类日益增长的需要，即要求农业生产力有巨大的提高，成为高度效率的与高度商品性的农业。这些都表明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展，要求农业在生产关系与生产力两个方面适应于资本主义工业发展的需要，要求农业生产也立足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基础之上。但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工业中取得长足发展时，资本主义渗入农业与旧的前资本主义农业转化为资本主义农业却是进行得极其缓慢。在农村中继续存在中世纪的残余，以及农奴制解体后乡村出现的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制度，使农业在各个方面不能适应于资本主义工业发展的需要。因而我们看见，在资本主义产生期，尽管资本主义工业（在工场手工业形态下）一开始就显示了它对社会经济发展的强大的推动作用，成为社会进步的主要杠杆。但是与此同时出现的工农业间的矛盾，农业在生产关系上与生产力上的不适应工业发展的需要，便成为当时社会经济发展中的突出的矛盾。因而，将前资本主义农业转变为资本主义的农业，以发挥农业的基础作用，便成为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重要内容。

正是在社会经济发展的成熟需要的推动之下，农业中出现了迅速的变化。在西欧这一过程乃是“农业革命”，在英国表现为资本主义加速渗透到农业中，它破坏了旧的土地制度使之转变为资产阶级的土地私有制，它迅速扫灭了自给自足的自耕农业，使前资本主义的农业经营转变为资本主义的农业经营。归根到底，这一革命乃是为了创造适应资本主义工业发展需要的农业基础。而我们看见欧洲资本主义国家，在农业革命越是加速进行，农业中陈旧的生产关系变革得越深入彻底，农业生产力越是发展，农业的基础作用就越加能得到发挥，而资本主义工业便能由此得到最有力的推动与迅猛地向前发展。

英国乃是最先取得工业革命的胜利，并由此走上资本主义机器工业阶段的国家。英国资本主义工业的更早完成由手工工场向大机器工业阶段的过渡，其中农业革命的彻底完成与农业更充分地发挥基础作用乃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在英国，封建的庄园制农业早就不可避免地崩溃了。在15世纪英国的农村以自耕农为主。这是走向资本主义农业的过渡阶段。在当时英国乃是一个农业国家，农村居民占全国人口3/4以上，在15世纪末与16世纪初以来，由于尼德兰毛织业及英国本地手织业（手工工场）的发展，羊毛需求大增，价格上涨，养羊成为有利可图的事业。在这种情况下，便引起了农村经济制度的变化，英国的贵族与资产者为经营有利可图的养羊业，在15世纪末和16世纪初，开始大规模地圈占农民的土地，这一圈地运动，一直进行到18世纪和19世纪，在这一运动中扫灭了前资本主义关系，加强了资本主义对农业的渗透，在16～17世纪英国资本主义在农村中的渗透程度，是任何其他国家所不及的。马克思说：“从亨利七世以来，在世界上没有任何地方其资本主义生产是这样无情地处置了农业中的各种传统关系，并这样使这些关系与自身相适合并服从自己的。从这一点上看，英国是最革命的国家。一切历史上继承下来的关系，不仅是村庄的分布，而且村庄本身，不仅是农业人口的住宅，而且农业人口本身，不仅领地的原始耕作中心，而且这些领地本身，只要它们与农业资本主义生产条件相冲突或不适合，一律被无情地扫除干净。”^[31]英国资本主义对农业渗透的彻底性，表现在15世纪农村普遍存在的小农在18世纪彻底被消灭，英国从此以一个没有小农的国家出现，从而加速了农业资本主义的发展。农业革命使农业更适应于资本主义的需要。

第一，它增加了农业的生产力，使英国农村能供给城市工业人口所必需的粮食和一部分原料，如早期圈地是将耕地转为牧场，这一变革使英国的呢绒工业的原料——羊毛——得到了保证。18世纪的圈地则是在变共耕的公地为资本主义农场。旧日的三圃制被放弃了，而代之以比较科学的轮作制，即采用间种谷类、根茎类和牧草各一次的轮作法。这一耕作法，不但提高了农业生产力，而且免除了三圃制下休耕地的巨大浪费，使耕作中的土地增加约50%。^[32]此外，还实行了深耕细作与中耕除草，耕作业与畜牧业也比较合理地综合起来，在畜牧业上也实行了新的饲养法，培育新的牲畜品种，使其具有较高的产品率。在18世纪，工具也不断地进步，如使用了新式的犁、簸扬器、马拉犁耙等，在1784年发明了打谷机。^[33]农业中资本主义经营的发展使大农场不断增加，在这期间，100英亩以下的农场有显著的减少，而300英亩以上的农场则有显著的增加，在1740年到1788年之间农场的数目减少了4万个以上。但是农业的生产量却提高了三四倍。1710年在史密斯菲尔德出卖的羊平均重量为28磅，牛平均重量为370磅，到1795年羊平均重量为80磅，牛为800磅。农业劳动生产率的提高，使18世纪的英国农业在最重要的食物方面——谷类、肉类、奶制品——基本上满足本国工业与城市人口日益增加的需要。

第二，农业革命造成了一个可供资本主义工业剥削的产业后备军，英国圈地运动在1750年以来进一步向前发展了，而在1810～1820年间达到最高峰。

英国圈地情况^[34]

圈地运动的最显著的后果，乃是广大农民失去土地成为无产者大众。摩尔在他的《乌托邦》里早已经描绘了这种情况：“你们的绵羊本来是那么驯服，吃一点点就满足，现在据说变成很贪婪很凶蛮，甚至要把人吃掉……那儿的贵族豪绅，乃至主教圣人之流……不让任何人在庄园上耕种，把整片地划作牧场，房屋城镇都给毁掉了，只留下教堂当作羊圈，……佃农从地上被逐出。他们的财产被用诡计或压制的方式剥夺掉。有时他们受尽折磨，不得不出卖自己的家业。那些不幸的人们想尽办法，只有离乡背井了，其中有男的，女的，丈夫，妻子，孤儿，寡妇，携着婴儿的父母，以及人口多养活少的一家大小……等到他们在流浪生活中把卖来的钱花得一干二净，他们就只有盗窃，受绞刑的处分，否则就是挨家沿户讨饭了。此外他们还有什么可行的呢？”^[35]除了因圈地而驱逐的农民群众而外，封建家臣的解散与16世纪寺院的解散，这些都是大群无产者出现的原因。这样的“像鸟一样无拘无束的无产者”的出现，便为资本主义工业创造了必要的劳动力的供应来源，从而成为英国16～17世纪工场手工业的发展，特别是18世纪末以来的机器大工业迅速发展的最重要的条件。(www.daowen.com)

第三，农业革命为资本主义工业开辟了广阔的国内市场。在农业革命以前英国农村中的自耕农，由于农业与家庭手工业结合在一起，因而是自给自足的经济，它们很少向市场购买商品。而随着农民的破产，它们的家庭手工业也就从根本被破坏，转化为工人与城市贫民的广大农民从此便不得不向城市工业购买消费品了。马克思说：“事实上，使小农民转化为工资劳动者，使它们的生活资料及劳动手段转化为资本的物质要素的事情，同时还为资本造出了它的国内市场。从前，农民家族会生产并且制造各种到后来还是归它们自己消费的生活资料和原料。这些原料和生活资料现在都成为商品了。”^[36]这样的统一与巩固的国内市场的形成，乃是资本主义工业发展的必要前提。

农业革命，固然是由于工业中资本主义的发展所引起，并且是在工业强有力的影响与推动下向前发展的。但是由于农业革命不断地为资本主义工业的发展创造各种必要条件，因而它一旦发生，便成为推动资本主义工业向前发展的积极力量。马克思曾经指出农业革命的意义是“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创立基础的革命的前奏曲”^[37]。从英国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来看，农业革命正是工业革命的先驱，它的深入进行为工业革命创造了必要的社会经济前提，它有力地推动了资本主义工场手工业的发展与向机器大工业的过渡。归根到底，农业更早更彻底地转上资本主义经营的轨道，以及农业的基础作用的更好发挥，乃是英国工业革命早期出现与取得胜利的重要原因。

如果说，从英国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产生与迅速发展中，鲜明地体现了农业对工业以及对整个国民经济的积极推动作用。那么这种发展进程在美国也同样地呈现出来。而且农业对工业的推动作用较之其他国家还更加突出与强烈。美国在独立战争时，还保持着农业国的面貌，在全国人口中约有4/5从事农业生产。在独立战争后，解除了资本主义发展的桎梏，因而开辟了资本主义迅速发展的时期。美国在19世纪才开始工业革命，它较英国要慢一个世纪以上，但是美国由工场手工业向工厂制度的过渡与资本主义工业的发展却远较英国迅速。在1805年美国在棉纺织业中只有企业4所，而1860年棉纺织业已有520万纺锭，并位居世界第2位，仅逊于英国而与法国相匹敌了。美国整个工业生产，在1840年时在世界上居第5位，1860年则居第4位，到1894年它已超过其他资本主义国家而跃居第1位。美国工业迅速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在于农业对资本主义工业的发展起了强有力的推动作用。

美国在资本主义国家中，农业生产上得天独厚，有着分外有利的条件。首先美国有着广阔肥沃的适于农业的土地，土地完全是处女地，它不需要任何肥料和轮作就能多年提供丰富的收成。特别是美国乃至是欧洲移民所开发和建立的。尽管英国殖民者在从欧洲将资本主义关系带到美国时，也带来了前资本主义的剥削形式——如巨大田庄、份地所有制、长子继承权等封建因素以及南方的奴隶制经济等，但是由于在美国有着广阔的土地，欧洲殖民者消灭了美国原有居民印第安民族后，便开始自由占有这块广袤的土地。而且，随着独立战争的胜利，原来的封建残余也在很大程度上被消灭，因而美国资本主义发展的特点便是从一开始就摆脱了封建农奴制的羁绊，这里农业经营者无须耗资本购买土地，无须缴纳地租，这就为农业中资本主义的发展开辟了最广阔的道路。农业中资本主义发展的“美国式”的道路是土地自由所有制与资本主义关系的不受封建残余束缚的发展。急剧扩展领土的西进运动使小农经济遍布于这个国家，从1830年到1850年俄亥俄州与密苏里州以西的小农场每年约增加2万所，从1790年到南北战争，欧洲到美洲的移民总共为500万人（这些移民大部分涌向西方），小农经济在美国土地上迅速扩张，为农业中资本主义的发展开辟了广阔场所，在小农的急剧分化中，资本主义农业迅速地成长起来。美国北部地区的资本主义农业生产也迅速地发展起来，而1830年以后，西部地区的资本主义农业也在迅速地发展。由于19世纪上叶美国劳动力较为缺乏，因而资本主义农业一开始便伴随着机器的迅速采用。在19世纪中叶美国农业中的工具的改良与机器的使用就已经超过了英国，在1860年中西部小麦收割工作70%已用收割机进行，1865年每台能收割60市亩的收割机已有25万台。19世纪末大农场开始使用较复杂的和效率较高的马拉机器。农业机械化的较早与较迅速的发展，使美国农业劳动生产率较欧洲资本主义国家有更迅速的增长。

19世纪以来，美国农业将不断增长的粮食、肉类、原料提供给国内的城市，以及满足国外的需要。如19世纪美国棉花生产的增长，就是极其迅速的。（见下表）

美国棉花每年产量与输出^[38]

正是农业原料生产的迅速增长，为资本主义工业的发展准备了必要的前提。农业中工具的进步与机器的使用的另一显著后果是，它大大节省了劳动时间，如1860年国势调查表明每英亩小麦生产中所需人力较1830年减少将近55%，收割机较过去减少1/3的人力，打谷机较过去节省2/3的人力，用马拉犁耙较过去节省1/2的人力^[39]。在1850年美国每一农业劳动力供养人口为4.7人，而在1900年达到7.1人。这种农业机器使用所腾出来的劳动力，不仅用之于农业生产的进一步扩张，而且也成为工业中不断增加劳动力的源泉。同时，美国小农经济的商品化与资本主义农业迅速发展的重大意义，还在于它给美国资本主义准备了最广泛的国内市场，小农经济日益卷入商品经济的旋涡，它对市场的依赖性日增，越来越成为工业品的购买者，再加之以资本主义农业对机器、化学肥料等日益增长的需要，这一切就给资本主义工业带来了容量很大的国内市场。列宁说：“国内市场发展的程度，就是该国资本主义发展的程度。”^[40]西部领土扩张与农业资本主义化过程中所带来的国内市场容量最迅速的扩大，是19世纪美国资本主义发展的一个最显著的特点，它对资本主义的发展有着极有力的影响，使北部的工业得以借助日益扩大的国内市场而猛烈地发展。而工业是主要依靠国内市场，不像英国依赖于国外市场，正是美国经济的一个特点。

美国有利的自然条件成为农业中较高的劳动生产率的自然基础，而再加之以有利的社会经济诸因素，这就决定了美国农业的基础作用较之于欧洲国家更为突出。列宁指出：“我们特别清楚地看到我们曾经屡次指出的美国拥有空余的闲置土地这个特点。一方面，这个特点说明了美国的资本主义为什么发展得特别广泛，特别迅速。一个大国的某些区域没有土地私有制，不仅不排斥资本主义——我国的民粹主义者注意！——，反而会扩大资本主义的基础，加速资本主义的发展。”^[41]（重点为引者所加）归根到底，在美国19世纪以来，农业在为工业提供原料、食品和在国内市场上的作用是超出欧洲国家的。巨大的、劳动生产率更高的国内农业的存在，决定了农业的基础作用的更大发挥，决定了工业受着国内农业更有力的推动，这也正是19世纪美国资本主义工业及整个国民经济有更迅速发展的原因。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确立与迅速发展时期，农业在其他的资本主义国家经济中所起的作用，我们在此不必一一列举。但基于以上分析，我们可以得出关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产生发展初期工农关系的一般结论。这在于：由于农业这一领域是资本主义工业发展所必要的劳动力、粮食、原料及国内市场之所系，因而，农业成为资本主义工业发展的重要前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总是最先在工业中开拓道路，使工业中的劳动生产率迅速地提高，从而引起了先进的资本主义工业与落后的前资本主义农业的矛盾，工农业间的这样的矛盾，决定了必须在资本主义生产的基础上改造旧的农业，促使农业能在资本主义经济发展中发挥其基础作用。而凡是农业的社会生产关系变革进行得越彻底，农业劳动生产率提高越快，从而农业的基础作用得到更大与更充分发挥的国家，资本主义工业便将因有这一有力的推动而获得更快的发展，从而加速由农业国到资本主义工业国的转变。英国和美国都属于此。在那些资本主义农业发展被抑阻的国家，就会发展得更慢。如德国，农业直到19世纪上半叶还是处在封建农奴制的严重束缚之下，当时英国和法国的资本主义经济正迅速发展，而德国的资本主义经济却因封建农奴制的抑阻而软弱无力。尽管德国农奴制自19世纪初以来，已经开始崩解，但是农奴制的废除，不是通过激烈的自下而上的革命，而是采取拖延达半个世纪之久的自上而下的行政手段来完成，因而德国资本主义农业的产生和发展乃是采取由地主经济慢慢转化为资本主义经济的“普鲁士的道路”。由于旧的农奴制残余的束缚长期存在，19世纪德国农业中生产力的发展就比英美等先进的资本主义国家缓慢得多。在德国，适合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发展需要的农业基础形成迟缓，正是德国资本主义工业在19世纪上半叶发展的分外迟缓（德国工业革命的发生较英国要缓慢70年）最深刻的原因。这一切也就表明了资本主义产生与发展初期的客观条件，决定了农业在国民经济中具有更加重要的作用，农业基础作用的发挥，对资本主义经济发展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