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是我们最熟悉的陌生词。我们天天用,月月用,填表的时候常常有一栏:文化程度。现在不是流行一句话吗?“没文化,真可怕。”那么什么是文化呢?著名作家梁晓声的《老妪》中有个这样的故事:有一天,“我”逛公园,公园里有很多小摊贩。有一个老太太在卖茶叶蛋。可能是因为她太老了,而其他卖家都是花枝招展的少女,所以老太太生意冷清。“我”马上生出了同情心,想帮衬一下这个老太太。买蛋的时候,“我”没有零钱,给了她一张整的,也就多出了两毛钱。“我”因为带着同情来买,于是还没等老太太找钱就走了。“我”在公园逛了两个多小时,出公园门的时候突然被人一把抓住,原来是那个老太太。老太太用皱巴巴的手掏出了皱巴巴的两毛钱,塞在“我”手上。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老太太已经在这儿等“我”两个小时了。
那么,这个老太太究竟有没有文化?这个老太太可能没有受过很好的教育,甚至有可能是文盲。但是,透过老太太这个做法,可以看出她是有文化的。因为这个老太太身上体现的,正是中国文化的精神。什么精神?不吃嗟来之食的精神,人活一口气的精神。气是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概念,好莱坞大片《复仇者联盟》《黑客帝国》中“原力觉醒”的“原力”,就来自中国文化的“气”。这个“气”存在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就是我们平时讲的“争口气”。所谓的争气,争的一个是意气,一个是骨气,一个是志气。电影《我不是潘金莲》的主人公争的是意气,不吃嗟来之食争的是骨气。奋发图强,做给人看,不在人前矮三分,争的是志气。20世纪60年代,我们国家在很困难的情况下研究原子弹,毛主席把原子弹叫作“争气弹”。所以小到一个人,大到一个国家,都要争气。那个不吃嗟来之食的老太太,也是在为自己争气。因为她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施舍,不愿意在别人的眼里变成弱者。所以说文化不只是知识水平,它更是一个人、一个社会,乃至一个民族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
再给大家分享一个故事,一个父亲长时间为家人做早餐。有一次早餐太丰盛了,儿子吃得有点撑。但早餐里还有煮鸡蛋,儿子吃不下这个蛋,就揣在兜里,然后坐公共汽车上班。路上很堵。汽车停了好一阵。儿子看到马路边树下坐着一个乞丐,就在车窗前不远。就想把鸡蛋给这个乞丐。他准备把鸡蛋从车上丢到这个乞丐面前。但在举起手的那一下,他犹豫了:你要给,你可以好好给,走到乞丐面前给。如果你丢过去,这对他是很不尊重的。乞丐也有自己的尊严,你不能剥夺其尊严。孟子说过一句话,对乞丐来说,一点吃的就可以活命,但假如你一脚把吃的踢过去,乞丐是不会吃的,因为这样会失去了尊严,而尊严比生命更可贵。于是儿子把鸡蛋带到单位自己消化掉,没有丢到那个乞丐面前,成全了乞丐的尊严。
人是有尊严感和价值感的。那么尊严感价值感是文化赋予的,是我们的生活方式和历史传统传承熏陶出来的。当有人送给一个领导干部一大沓钞票,求他办事的时候,这个领导干部可能会本能地暗爽,但假如他不是一个只凭着本能生活的人,会觉得这是一种侮辱:我的尊严是可以随随便便收买的吗?我就值这一点臭钱吗?古人说“渴不饮盗泉水”,所以有的人宁可饿死,也不享用不义之财,不吃嗟来之食。商朝末年,有一个孤竹小国有两个王子,哥哥叫伯夷,弟弟叫叔齐,他们因为反对周武王伐纣,认为这是以暴易暴,冤冤相报何时了,所以就跑到首阳山里。他们不愿意吃周王朝的粮食,于是在山里采摘野菜为食,最终饿死了。朱自清先生作为深受传统文化熏陶的文人,他宁可饿死,也不吃美国救济粮的气节,是传统文化潜移默化的结果。(www.daowen.com)
清代诗人顾贞观为了营救被囚禁在东北宁古塔的朋友吴兆骞,不惜到处奔走,后来通过好朋友纳兰性德的关系,找到了当朝宰相,纳兰性德的父亲明珠,终于救出了吴兆骞。但吴兆骞在冰天雪地里做苦役做了十几年,已经变成了一个忘恩负义又奴颜媚骨的小人。顾贞观很绝望,他的侍女安慰他,说吴兆骞能活着回来,就算是赢了。顾贞观说:“活着,还要活着,是呀,可世间万物,谁个不是为了活着?!蜘蛛结网、蚯蚓松土为了活着,缸里的金鱼摆尾、架上的鹦鹉学舌为了活着,密匝匝蚂蚁搬家、乱纷纷苍蝇争血,也是为了活着,满世界蜂忙蝶乱、牛马奔走、狗跳鸡飞,谁个不是为了活着?!可是人呢,人生在世也只是为了活着?!人,万物之灵长,亿万年修炼的形骸,天地间无与伦比的精魂,也只是为了活着?!哈哈哈,活着!读书人悬梁刺股、凿壁囊萤、博古通今、学究天人,也只是为了活着!哈哈哈,活着,活着!我顾贞观为你吴兆骞到处屈膝求人,也只是为了活着?”在话剧《知己》中,顾贞观的这段台词震撼人心。
如果人只是为活着而活着,那么孔子说的“杀身成仁”,孟子说的“舍生取义”,以及无数仁人志士用生命的践行又如何解释呢?生存还是死亡这样的问题,只有拥有了文化生命而不仅仅是自然生命的人才能提出来。人不仅追求生存,还追求有尊严、有品质、有价值的生活。而生活的尊严、品质、价值,来自我们的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也就是来自我们的文化。那么我们首先可以这样说,文化是一种超越本能之上的力量,它是我们的灵魂,它追求的是美好生活,而不只是简单的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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