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多自闲”而又充满游娱风尚的文化气息,对于文人而言,不啻于一种特殊的吸引力,当时很多文人宦游或者游历成都,以至于清代蜀人李调元发出了“自古诗人例到蜀,好将新句贮行囊”[13]的慨叹。据谢元鲁先生的考证,从“初唐四杰”到中唐的杜甫、高适、岑参等,再到晚唐的张籍、李商隐、陆龟蒙、李崇嗣、郑谷等,还有花间派词人韦庄、薛昭蕴、牛峤等文人都有宦游或者游历成都的经历,并在成都留下了许多歌咏蜀中风物的诗篇。[14]如果说史籍类文献重在解析四川地区“俗好娱乐”形成的内在机理,那么,这些入蜀的文人士子则是以时人的眼光“解说”唐代四川地区“俗好娱乐”的具象表征。兹据文人士子的描述,粗略胪列如下:
骆宾王《畴昔篇》:
川平烟雾开,游戏锦城隈。墉高龟望出,水净雁文回。寻姝入酒肆,访客上琴台。不识金貂重,偏惜玉山颓。他乡冉冉消岁月,帝里悠悠恨城阙。[15]
在骆宾王的眼中,来到四川地区,在锦城(唐前期时人对成都的别称)游戏包括“入酒肆寻姝”“上琴台访客”等活动。通过这些活动可以在这里“冉冉”以“消岁月”。另一位入蜀的王勣留有《益州城西张超亭观妓》一诗:
落日明歌席,行云逐舞人。江前飞暮雨,梁上下轻尘。冶服看疑画,妆楼望似春。高车勿遽返,长袖欲相亲。[16]
在王勣看来,成都一旦夜幕降临,即会出现灯火通明、歌舞升平、游人如云的游娱景象。
杜甫的《成都府》描绘了诗人初到成都的见闻:
我行山川异,忽在天一方。但逢新人民,未卜见故乡。大江东流去,游子日月长。曾城镇华屋,季冬树木苍。喧然名都会,吹箫奏笙簧。信美无与适,侧身望川梁。[17]
颠沛流离、历尽艰辛、远道而来的诗人用真实的笔端记录了与中原战乱迥然有异的成都之繁华与莺歌燕舞的游娱风尚。之后,寄居成都数年的杜甫用饱含浓郁思乡之情的笔端记录了当时成都生活的点点滴滴,其中不乏游娱生活的记载,如《溪涨》诗云:
当时浣花桥,溪水才尺余……我游都市间,晚憩必村墟。[18]
《赠花卿》则描述了四川音乐的美妙:
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19]
《贻华阳柳少府》诗云:
醉从赵女舞,歌鼓秦人盆。子壮顾我伤,我欢兼泪痕。[20]
美酒、都市、丝管、舞女,无一不给诗人传递出“忽在天一方”的感觉。尽管诗人已经融入成都游娱的氛围中,但这种极尽奢华的生活方式却勾起了诗人对“城春草木深”故乡的深切怀念,以致“我欢兼泪痕”。
《泛江》诗云:
方舟不用楫,极目总无波。长日容杯酒,深江净绮罗。乱离还奏乐,飘泊且听歌。故国流清渭,如今花正多。[21]
清人仇兆鳌引明人单复考据:“此(诗)在广德二年阆州而作”[22],虽然是诗人为抒发故土之情而作,但从中也反映了阆州游娱活动的盛行。
《游修觉寺》诗云:
野寺江天豁,山扉花竹幽。诗应有神助,吾得及春游。[23]
仇兆鳌引《蜀统志》:“修觉山,在新津县治东南五里,山有修觉寺”,又引前明朱鹤龄语:“此(诗)当在上元二年。”[24]可见,新津春游现象应当较为普遍。
田澄《成都为客作》诗云:
蜀郡将之远,城南万里桥。……地富鱼为米,山芳桂是樵。旅游唯得酒,今日过明朝。[25]
代宗时期,大历才子司空曙宦游成都期间,留有《晦日益州北池陪宴》一诗:
临泛从公日,仙舟翠幕张。七桥通碧沼,双树接花塘。玉烛收寒气,金波隐夕光。野闻歌管思,水静绮罗香。游骑萦林远,飞桡截岸长。郊原怀灞浐,陂溠写江潢。常侍传花诏,偏裨问羽觞。岂令南岘首,千载播余芳。[26]
张籍《成都曲》诗云:
万里桥边多酒家,游人爱向水价宿。[27]
另一首《送客游蜀》诗云:
行进青山道益州,锦城楼下二江流。杜家曾向此中住,为到浣花溪水头。[28]
宣宗大中六年(852年),以抒发情感著称的李商隐离开成都,返回梓州,在临行饯别的筵席上,诗人通过《杜工部蜀中离席》一诗,留下了在成都期间的所见、所感与所想:
人生何处不离群?世路干戈惜暂分。雪岭未归天外使,松州犹驻殿前军。座中醉客延醒客,江上晴云杂雨云。美酒成都堪送老,当垆仍是卓文君。[29](www.daowen.com)
唐代中后期思想家、文学家李翱在《送冯定序》一文中说:
成都有岷峩山,合气于江源,往往出奇怪之人。……生游成都,试为我谢岷峩,何其久无人耶?其士风侈丽奢豪,羁人易留。生其思速出于剑门之艰难,勿我忧也。[30]
张祜《送蜀客》诗云:
锦城昼氲氲,锦水春活活。成都滞游地,酒客须醉杀。莫恋卓家垆,相如已屑屑。[31]
另一首《送人归蜀》诗云:
锦城春色溯江源,三峡经过几夜猿。红树两厓开霁色,碧岩千仞涨波痕。萧萧暮雨荆王梦,漠漠春烟蜀帝魂。长怨相如留滞处,富家还忆卓王孙。[32]
马戴《送人游蜀》诗云:
别离杨柳陌,迢递蜀门行。若听清猿后,应多白发生。虹霓侵栈道,风雨杂江声。过尽愁人处,烟花是锦城。[33]
李频《送友人入蜀》诗云:
天际蜀门开,西看举别杯。何人不异礼,上客自怀才。夜涧青林发,秋江渌水来。临邛行乐处,莫到白头回。[34]
张乔《送许棠下第游蜀》诗云:
天下猿多处,西南是蜀关。马登青壁瘦,人宿翠微闲。带雨逢残日,因江见断山。行歌风月好,莫老锦城间。[35]
初到成都的游客,莫不沉醉于成都的美酒佳肴、美女妙乐、宜人景色,以及可供凭吊赏析的名人胜迹等诸多元素所组成的悠游岁月之中而留滞其间,流连忘返。唐末诗人方干《蜀中》一诗亦云:
游子去游多不归,春风酒味胜余时。闲来却伴巴儿醉,豆蔻花边唱竹枝。[36]
喻坦之《送友人游蜀》诗云:
春尽离丹阙,花繁到锦城。[37]
韦庄脍炙人口的《菩萨蛮》词亦有类似的表达:
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可见,《菩萨蛮》运用白描手法抒发了诗人“把平生漂泊之感、饱经离乱之痛与思乡怀旧之情融为一体”的真挚情感,明写往昔游历江南的追忆,实写诗人因唐末战乱而宦游、旅居成都的亲身感受。“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写尽了成都凭借经济繁华和游娱风尚在那样的一个动乱时代里,对离乡漂泊的文人和游子的温情慰藉和无穷魅力。[38]韦庄另一首《怨王孙·与河传、月照梨花二词同调》尽管是描绘唐代成都蚕市商品经济的繁荣与都市的繁华,但字里行间难免浓厚的游娱风尚:
锦里,蚕市。满街珠翠,千万红妆。玉蝉金雀,宝髻花簇鸣蜩,绣衣长。日斜归去人难见,青楼远,队队行云散。不知今夜,何处深锁兰房,隔仙乡。[39]
成都由蚕市而引发的游娱活动早在唐中期就已经形成,女诗人眉娘《和卓英英锦城春望》描述了时人借助蚕市进行游娱活动的场景:“蚕市除开处处春,九衢明艳起香尘”[40],这是目前文献及时人诗文中最早提及唐代成都蚕市的情形。除了上述唐代时人的诗文描述,宋人袁说友等编撰的《成都文类》汇集了西汉至两宋时期历代文人,尤其是唐宋间文人对蜀中山川风物、文物古迹、风土人情与社会生活的记叙和咏赞,为我们考察唐代四川地区“俗好娱乐”提供了宝贵的资料。如卷2北宋张咏《悼蜀诗》:
蜀国富且庶,风俗矜浮薄。奢僭极珠贝,狂佚务娱乐。虹桥吐飞泉,烟柳闭朱阁。烛影逐星辰,歌声和月落。鬪鸡破百万,呼卢纵大噱。游女白玉珰,骄马黄金络。酒肆夜不扃,花市春渐作。[41]
在作者看来,成都俨然就是一座充斥浓郁休闲、玩乐氛围的不夜城。卷3北宋文学家、史学家宋祁《忆浣花溪泛舟》诗云:
早夏清和在,晴江沿泝时。岸风摇鼓吹,博日乱旌旗。醉帟迁湘蔓,游鬟扑绛蕤。树来惊浦进,山失悟舟移。雅俗西南盛,归轺东北驰。此欢那复得,抛恨寄天涯。[42]
又如23引北宋蜀州郫县(今四川成都郫都区)人杨天惠《代作集府尹石刻序》说:
酒酣乐作,意气逸发,徹饔缓带,风味余美,辄布善纸、临素璧,游戏翰墨之娱。[43]
北宋初期由长安迁任成都府尹的顷繇为了“以志燕喜之適”而选择滞留成都,对于这种吸引力,宋人张仲殊作词云:
成都好,蚕市趁遨游。夜放笙歌喧紫陌,春游灯火上红楼,车马溢瀛州。人散后,茧馆喜绸缪,柳叶已饶烟黛细,桑条何似玉纤柔,立马看风流。[44]
从宋人的诗文描述中,可以看出,成都的游娱风尚较之唐代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呈现出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现象。按照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两宋时期成都的游娱风尚当是在承续唐代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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