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人现身,收拾残局,拿破仑几炮就打散了革命。
法国人革了有名无实的绝对君权,换来的是无名有实的绝对独裁。
逞强是革命精英的特征,但强中自有强中手,最终做成革命吃人之局。最后,革命精英都被吃光了,只剩下假革命的夺权者,以革命之名,行夺权之实。
罗伯斯庇尔一死,恐怖结束,保守势力马上抬头。若干前雅各宾派领导人被刺杀,白色恐怖开始。看来,法国大革命经历第二次革命、路易上断头台、左派之间的极端与温和之争、恐怖统治大痉挛,如今又回到革命初期的左右之争。保守力量暂居上风,但左派也在反扑,从1795年3月到5月,相继有长裤汉暴动和巴黎缺粮暴动;长裤汉进攻国民公会,被国民警卫军赶出;巴黎戒严,各地暴乱;国民公会下令解除雅各宾派武装;长裤汉再度袭击国民公会,国民警卫军成功解除长裤汉武装,暴乱参与者纷纷被捕。
6月开始旺代地区保王分子再生乱,布列塔尼地区又发生兵变,并有英国支援保王军队,但都被政府军击散。到了10月,保王军在英军支持下向巴黎推进,巴黎保王分子响应暴动。拿破仑的机会来了。他用葡萄弹打散暴动,也同时打散了革命。
此时,宗教也随之解冻。“清除基督教运动”迫使人民私下崇拜信奉,大量教士被杀和被流放,致使无人执行教职(领洗、告解、婚配、弥撒等)。国民公会急于恢复社会和政治稳定,认为应把地下教会升回地上,遂正式宣布政教分离,也就是撤回政府对宗教的干预。教堂重新开放,没有宣誓的教士获释,宣誓和未宣誓的教士都可以在不违反共和法律的情况下执行教职。
但是,法国的历史和革命的历史证明,政与教实质上不能完全分隔开。宗教仍是个威胁。保王派的叛乱显示,保教会与保王很难完全分开。于是政府又恢复对教士的压迫,甚至再创“神与人之友”(Theophilanthropy)[1]的崇拜,但都无法收服民心,反而促使天主教徒凝聚一心。政府开始明白任何政权要获得民心就得为天主教保留一定的空间。这事要等到拿破仑与天主教会在1801年实现“和解”(Concordat)才算最终解决。[2]
拿破仑(Napoléon Bonaparte,1769—1821,大革命爆发时才刚满20岁)出身于科西嘉岛小贵族的中产家庭。10岁就进军校,对数学、历史、地理特别有兴趣(日后军事成就的基础);15岁入法国军校(École Militaire,拿破仑是科西嘉入该校的第一人),炮兵科。[3]因父亲去世,经济出问题,两年学位只用一年完成。
此君极懂创造和掌握机会,是个真正的机会主义者。革命前,他支持科西嘉脱离法国运动。[4]革命开始,他认同雅各宾派的共和理念,并率领一团志愿军参加革命。法国进入“祖国危难”则为他带来一个大展身手的好机会,他被委任为法国正规军的一个团长(虽然他在科西嘉曾作乱攻击法军)。
1793年7月,就是吉伦特派被整,山岳派初尝大权,但叛乱四起之际,拿破仑写了一份支持共和的小册子(《博凯尔的晚餐》,Le supper de Beaucaire)[5],得到罗伯斯庇尔的弟弟(奥古斯丁·罗伯斯庇尔)青睐,被委任为共和军保卫土伦的炮兵指挥官。他利用高地布阵,把英国援助保王派的军船赶出海港,然后再夺城,立下大功,升准将,并被公安委员会委任为意大利远征军的炮兵指挥。
1795年4月,他被西调去平定旺代地区保教会乱事,但只委任他指挥步兵,因为炮兵指挥名额已满。这可以说是降级,因此他称病不去,公安委员会给他安排了一个文职。热月政变,他也受牵连[6],被软禁。他力辩,两周后获释。但当军部名单发布时,他的准将军衔被革除,这回是因为他拒绝参与旺代战役。他的收入减少,前途也渐趋暗淡了。
但只不过两周以后,他又复活了。1795年10月3日,巴黎保王分子暴动,响应从西而来的保王军(英国介入)。国民公会震惊,拿破仑被邀请保卫国民公会会场杜伊勒里宫。他亲眼看见当年长裤汉逼宫时屠杀保护路易的瑞士卫队官兵,知道非用重武器不可,就命手下到军营找来大炮。10月5日,保王分子进攻。拿破仑几响大炮就打散了他们,死掉1400人,其他作鸟兽散。拿破仑成为救国英雄,从此名利双收,更被国民公会器重,被委任为意大利远征军统帅,开始他的霸业。
拿破仑的确是历史强人,不但在法国,甚至在整个西方世界,拿破仑都算得上强人。他的过人之处是懂得创造和利用时机,但也要其他相匹配的个性和条件。他的过人之处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点:
(1)好学,对哲学、地理和历史特别感兴趣。他策划战役时尽量搜集当地的地理、历史和文化信息,而且不耻下问,甚至亲自咨询战俘。
(2)善用兵。革命初期,贵族军官大批逃亡,但由于革命战争不断,有才智者的上升机会多的是。拿破仑的军事成就变成他的政治本钱。他打了60多场仗,只输过7场(都在后期,当然也都是致命的),他以行军迅速、以小击大、做事果敢著称。他对细节的关注是他与其他将领不同的地方。他的名言是:“军队是用肚皮打仗的。”他极为关注军队的装备和饮食,多次提示下属要注意军队的鞋子,因为这是急行军战术得以贯彻的先决条件。
(3)行军料事如神。他对战场的动态好像一目了然,胸有成竹,甚至可以预知敌人的下一步,甚至下几步行动。有人说他运气好,他的回应是:“我不需要运气,我需要我的手下有运气。”有时,单是他的名字就能吓退敌人。[7](www.daowen.com)
(4)一心多用。他可以同时向好几个秘书口述信件,有条不紊。任何时刻,都可以把当前的事放下而去处理另一件毫不相干的事。他精力旺盛,可以几天不休息,也可以在战场上找个空睡几分钟。他还有惊人的记忆力。一次,有一个指挥官不能确定部队走到哪里,与副将们在翻地图,拿破仑凭记忆告诉这个指挥官他的部队每一个单元的军力、所在地和以后三天的行军路线。
(5)懂宣传。他懂得创造、引导和利用民意。革命初期,他支持雅各宾派共和,稍后,他利用军功去引发人民爱戴,创造政治本钱,直到法国人自愿地、自动地请他做独裁者、做他们的主人,甚至让他离弃共和原则,恢复封建名号、恢复海外殖民地的奴隶制度。法国人好像对他着了迷,视他为革命的化身。难怪他说:“革命已经过去……我就是革命。”他懂得媒体的作用,甚至亲自撰稿,夸大他的胜利,遮掩他的失败。虽然他是通过大选而取得领导权,但仍不放过在选举上作弊,伪造票数,以示民心向顺。
(6)迎合人意。他个人生活简单,但知晓人民醉心法国光荣,就穿华服、修宫室。他对宗教毫不热衷,但在埃及人面前他就是伊斯兰教徒,在革命分子面前他就是无神论者,在欧洲天主教徒面前他就是天主教徒。他是压人的强者,但也要有愿意被压的子民。
他特大的野心底下有特强的意志、理智和体力。这些组合产生出一种过人的魅力,使他大得军心、民心。就算在最恶劣的处境下,他都能鼓舞人心,为他卖命。他曾说过:“决定胜利的是道德力量,不是军事力量。”就算他失败之后,百姓和部队仍愿意跟随他,这就是滑铁卢战役之后要把他囚禁在千里之外的圣赫勒拿(St. Helena)的原因,因为他的敌人不敢重蹈覆辙。他的敌人不会忘记:1815年2月,拿破仑从厄尔巴岛(Elba)逃脱,带着几百人重返法境,甫一登陆,就遇上派来捉他的兵马。他下马,孤身一人走向前,说:“我在这里,如果你想的话,就来杀掉你的君皇。”来人马上易帜,簇拥着他浩浩荡荡开往巴黎。这才有滑铁卢一役。
有史家认为拿破仑是为欧洲走向现代奠基的“开明专制者”(enlighteneddespot,典型的伏尔泰理想)。也有人认为他是在希特勒之前为欧洲带来最大灾难的“妄自尊大者”(megalomaniac)。一方面,他结束了革命后的无法无天和失序;另一方面,他也是暴君和篡夺者。卡莱尔从“英雄论”角度来看待法国大革命,聚焦于失序与秩序之间的动态转化:“虽然很多现代英雄都是‘革命性’人物(revolutionary men),但我们可以说每一个伟大人物,真正的人,都向往秩序,而不是失序。真的,一个真正的人去搞革命是很可悲的,因为革命就是失序。伟大人物的使命就是寻找秩序,其实每一个人的使命都是如此。他要把失序、混乱矫正为秩序、正规。他传布的教义是秩序……为此,所有的人类,包括法国大革命中疯狂的长裤汉,也一定是向往秩序的。我可以说,他们之中没有一个,即使在他最疯狂的一刻,不遵循一种内在的推动去走向秩序。他们不是在乱动,而是想找到一个中心去运转。‘如果人类是人类,长裤汉的必然结果就是克伦威尔或拿破仑。’真是奇怪:在那反英雄崇拜的时代却有一个英雄现身……成功地稳定局面……革命的时代,当君主立宪制度正在被消灭和废除之际,克伦威尔、拿破仑出来,君临天下。”为建立帝国,他对人命的牺牲好像视而不见,毫不尊重国与国之间的条约和成规。有史家指出,拿破仑破坏国际秩序终使法国丧权辱国,还伤了国家元气,再也无力成为欧陆龙头。17年的战乱,欧洲600万人丧命,法国破产,海外殖民地尽失。也有人说,他带来的战乱使欧洲的经济落后了一代人。当然,即使拿破仑不打欧洲,欧洲会不打他?
姑且不论拿破仑的功过,卡莱尔曾一针见血地指出,“他就是长裤汉的必然后果”,而拿破仑则说:“虚荣造就了革命,自由只是个借口。”这句话既可以说是拿破仑自己的写照,也能看见伏尔泰的影子。法国大革命废除了绝对君权,建立了共和政权,但到了拿破仑这里,法国人拿到的是假共和、真独裁。路易十六有名无实的绝对君权,到拿破仑终成为无名有实的绝对独裁。但在这个过程中,法国与西方就赔上了千万生灵。
注:
[1] 很像罗伯斯庇尔的“最高存在者”崇拜。恐怖统治之后的督政府时代(从1795年11月国民公会解散到1799年11月拿破仑夺权),政事混乱,政客昏庸。保王势力膨胀,甚至有在议会选举上取得多数之势。督政府的5人执政团成员中,有3人获得军队首肯,他们在1797年9月4日发动政变,恢复雅各宾派的专制。“神与人之友”崇拜获得政府的大力支持,直到1799年11月督政府下台,拿破仑掌权,这一崇拜团体才被解散。
[2] 这个和解对双方有不同益处。它承认“大部分法国人是天主教徒”,但没有给予天主教会特别的政治或社会地位,并同时承认信奉其他宗教的自由;主教由法国政府提名,教皇保留否决权,教会放弃索取在革命期间被没收和特卖的土地;国家发给教士薪水,但教士须宣誓效忠国家。总体上,拿破仑拿到的好处比教皇庇护七世的要多。谈判时只有拿破仑和教皇的代表在场,法国主教们,无论国内的还是逃亡的,都没有参与。
[3] 这也是他的专长,1793年9月到12月攻陷保王基地土伦和1795年10月击退巴黎保王派暴动成为革命英雄,都是靠大炮。
[4] 他是这么说的:“我出生于国家破碎的时刻,3万法国大军倾泻在我国沿岸,潮水般的血淹没了自由的宝座;这就是我初懂人事所见到的触目惊心的情景。”
[5] 这是记录他1793年7月住在博凯尔(Beaucaire)时的一件事。博凯尔在法国南部,与保王派据点马赛、土伦距离不远。晚上用餐,他与四个当地商人聊起来,发觉当地人与中央起冲突不是因为当地反对共和,更不是因为保王,而是他们不服气巴黎支配一切。拿破仑借此提出巩固共和之策。
[6] 或许是因为他跟罗伯斯庇尔,尤其是他的弟弟奥古斯丁·罗伯斯庇尔的关系,也有可能是军中有人妒忌他而暗中告发。
[7] 1806年,奥尔施泰特(Auerstedt)一役,普鲁士的弗里德里希·威廉三世率6万多兵马遭遇不到3万的法军,但当收到法军统帅是拿破仑的误报时,他就急忙下令撤退,被法军追击,溃不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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