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中国企业对速度天然地痴情。“唯快不破”被一些企业家挂在嘴边，抢市场先机是企业先行考虑的，这些企业想做“快公司”，而不愿做“慢公司”。规模求大，速度求快，业已成为它们深陷其中难以自拔的发展模式。

快与慢，似乎是关系企业生死的一道法门。企业一味求快，副作用甚大。并不是所有企业都愿意靠速度取胜，问题在于，当身边的氛围就是唯快制胜时，企业要慢下来并不容易。

面对快速成为市场第一的诱惑，就连一向以品质为追求目标的日本企业，也会难以拒绝。

丰田的召回门启示

从20世纪80年代启动全球化战略、走出日本到美国、法国、中国建厂后，日本的第一大汽车制造商丰田汽车公司进入到快速扩张阶段，2008年开始取代美国通用汽车公司，成为全球第一大汽车制造商。成为第一的代价是，自2009年开始，丰田汽车不断遭遇召回事件。2010年3月1日，丰田汽车总裁丰田章男在北京就问题汽车召回事件，做了如下道歉：

丰田汽车发生这么多的质量问题，理由可能非常多，第一点能够向大家解释的，就是因为最近几年我们发展速度过快，这种发展速度超过了人才培养、人才成长的速度。相对于以前一直秉持的造车理念，从顺序上来说可能出现了一些变化。从创业以来，关于汽车制造和生产方面所坚持的优先顺序，第一位应该是产品安全，第二位是质量，第三位是数量。还有一点就是关于成本方面，成本应该是放在后边的。

丰田召回事件：2009年8月24日，丰田在华的两家合资企业———广汽丰田、一汽丰田宣布，由于零部件出现缺陷，自8月25日开始，召回部分凯美瑞、雅力士、威驰及卡罗拉轿车，涉及车辆总计688314辆。2012年10月10日，丰田汽车公司向日本国土交通省提交报告称，由于电动车窗的开关存在缺陷，将召回小型车“威姿”（VITZ）等6款车型共约46万辆汽车。包括海外市场在内，全球召回数量将达743万辆，创迄今为止召回数量最多的纪录。此次召回的车辆包括了丰田在中国市场的所有主力车型。丰田宣称，大规模召回的原因是同一供应商供应给两家企业的零部件出现缺陷，广汽丰田和天津一汽丰田承诺，将为召回范围内的车辆免费更换电动车窗主控开关缺陷的零部件，以消除安全隐患。

“质量比数量更重要”，丰田章男诚意地弯下腰，承认质量问题系发展过快导致，并宣布放弃夺取全球15%市场份额的目标，退出全球销量第一的争夺战。

市场销量第一，对于厂家而言确实是一种可以炫耀的资本。但就像AutoTrader分析师米歇尔·克瑞布斯（Michelle Krebs）所指出的，以提高销售量为目标的竞争，是一种错误的竞争方式。

丰田在错误的竞争中付出了巨大代价，幸而迷途知返，把安全和质量重新放到优先序列上。自“召回门”事件后，丰田公司在美共召回600多万辆汽车，在欧洲召回约270万辆，在中国召回约19万辆。

召回事件除了带来严重的利润损失外，对丰田品牌的伤害也很大。但美国消费者却因丰田公司诚意的召回补救重拾信任。反观中国消费者，却在召回事件中感受到严重的歧视，因为丰田在其他国家召回的问题车型，在中国均有销售。早在2002年5月，丰田就因点火器隐患召回过200多万辆汽车，召回车型同样有售的中国市场却不在召回范围。日本企业的差别对待自然令人愤慨，但中国消费者受歧视的另一重要原因是中国当时并没有制订汽车召回的有关法律。有一种说法，中国推出汽车召回制度的阻力，来自国内的汽车厂商而非外国汽车公司。国内汽车厂商认为，召回制度会一棍子打死中国汽车产业。

从中国汽车召回相关法律出台的时间轨迹，以及今天中国问题汽车召回的现状来看，中国消费者之所以受歧视，确实与中国召回制度缺失，以及保护自有品牌汽车企业成长有莫大关系。在2002年丰田全球召回200万辆问题汽车时，中国国家质量监督部门刚起草相关条例，2004年国家质检总局等四部门发布《缺陷汽车产品召回管理规定》，而如今正在实施的《缺陷汽车产品召回管理条例》，直到2013年1月1日才开始施行。(www.daowen.com)

中国正连续6年以上保持世界汽车产销量第一的地位，追逐数量的代价是质量问题的如影随形。至2015年1月1日，中国汽车召回条例实施两年内，总计召回超1030.7万辆汽车（2014年499.7万余辆、2013年531万辆）。

制造业标准最为严格的日本企业，在巨大的市场需求面前，也没有躲过快速扩张的致命诱惑。中国很多企业同样追求“速度与激情”，在崇拜丰田汽车高销量的同时，却听不进丰田章男的反思之语：一味强调销量，会引导企业步入歧途。

嫉慢如仇

“问你个问题，为什么这些新盖的房子看上去都这么破旧？”在距北京两个多小时车程的县城，美国朋友雅各布（Jacob）看着路边那些残破的房子，很困惑。雅各布来中国快10年了，已经资助了好几个孩子上学。每次他从繁华的北京城区出发下乡看望孩子们，路边那些迅速盖起来，却又迅速残破的房子，让他极为不解。

雅各布说，中国速度确实令世界震惊，问题在于，在中国的一些地方，不少新建的高楼都存在质量问题，即便在北京，很多盖了才十来年的楼房，看起来也都很破旧。“比如美国乡下人盖房子，如果第一年没有足够的钱盖完，就停下来等第二年继续盖，如果还盖不完，第三年接着来。最后房子盖好，能用一辈子。在你们中国不是这样，做什么都那么着急。”显然，雅各布眼里的“中国速度”，光鲜的外表难掩其下的质量瑕疵。

一些中国人急性子，做起企业来更是嫉慢如仇，转型快、获利快，山寨快———然而，死亡也快。“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如此赤裸表达快速致富、快速壮大的标语，从1982年出现影响至今，既是中国雄心与速度的体现，也是国人浮躁与急功近利的写照。

对快速发展的天然痴情，出于对“慢下来”的无端恐惧。但是，“慢下来”又如何？一定会被竞争对手干掉吗？

“现代商业社会竞争太激烈了，这两年我们感觉自己比前些年慢下来，心静下来，社会也发展到这个阶段了，只要能把事情做漂亮，慢是可以接受的。”2014年年底，上海欧本钢构创始人陈明接受调研时称，当经济进入高速发展期时，企业容易被速度绑架。进入经济下行期后，更多企业开始将精力放到产品质量上，如此一来，企业会更有竞争力。作为国内首家获得FM认证的仓储钢构企业，欧本钢构已经跳出“嫉慢如仇”的竞争氛围，专注于品质，把“品质是企业的尊严”标语悬挂在加工车间。

更早意识到快速发展之弊的德胜洋楼，不是在经济放缓时，而是在经济高速增长阶段，就做到行止有道，退回到尊重质量的常识上。2002年前后，中国房地产建筑施工开始高歌猛进，此时建造美制别墅的德胜洋楼公司也进入扩张期。2004年发生了几起返工事件，这些返工事件并不是客户投诉的，而是企业自己的质量督察官检查时发现的。即便如此，返工事件还是让德胜管理体系的创立者聂圣哲定下制度：“当管理与发展发生矛盾的时候，永远牺牲发展而保障管理”。聂圣哲对质量督察官说，质量是道德、修养，如果违反了这条原则，公司就解散。

十多年过去了，德胜洋楼没有再出现返工问题，也没有发生解散。因为这是一家不按市场需求盲目扩张、不允许员工带病工作、勇于拒绝订单的企业，十几年间，企业将销售收入控制在10亿以内，员工维持在千人规模。真正做到墨子所谓的“知足不辱，知止不殆。持盈保泰、长生久视之道”。

企业若有永续经营的志向，做到“持盈保泰，长生久视”，先要懂得拒绝野蛮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