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前的气氛紧张而压抑,人人都能感受到无处不在的对立和怀疑。虽然会议室豪华而宽大,窗外是纽约天际线下林立的高楼,但房间里依然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空调在嘶嘶作响吐出冷气。
考夫曼率先打破了令人尴尬的气氛,他干咳一声,说道:“各位尊敬的代表,由于银行协调融资团贷款给通用汽车公司的1500万美元即将在10月1日到期,来自22家银行的代表,决定在这里召开通用汽车公司董事大会。”
没有人开口,大家都静静地看着他。考夫曼看向杜兰特:“杜兰特先生,贷款偿还方面,有没有问题?”
杜兰特信心十足地耸耸肩:“各位,公司向各家银行借的贷款现在只有250万美元还没有偿还。但这已经不是问题。”他又顿了顿,特地以加重的口气说道:“我想要提醒的是,目前我现在已经拿到了过半数的公司股票,我希望大家能够清楚这个事实。”
这句话犹如宣战的号角,让整个会议室里气氛为之一变,不少小银行的代表相互投去意味深长的对视目光。有人侧目看向皮埃尔,但他面沉如水,纹丝不动,连旁边的拉斯科布,也同样毫无表情,只有脸上的镜片在闪闪发光。
“所以,”杜兰特继续大声说道,“我,杜兰特,才应该是通用汽车公司当然的董事长,因为我已经拥有了半数以上的股票!”
“恕我直言,我们并不同意这样的提案!”银行辛迪加的另一代表斯特劳占了起来,“董事长应该是选举出来的,不能直接以控股数量决定,否则董事会和股东大会还有什么存在必要呢?”
如同热风在草原上侵掠而过,会场上响起了一片喧嚷。杜兰特的支持者和银行团的代表纷纷表示自己有话要说,漫长的辩论就此开始。这场会议从正午讨论到黄昏,依然是各持己见,眼看窗外的摩天大厦华灯初上,倦意开始爬上人们的面孔,考夫曼摆了摆手:“各位,各位,请休息一下。我建议,由斯特劳先生和杜兰特先生两方面各自提名,先各自提名6位董事人选。然后,再请中立的皮埃尔先生指定剩下的3位董事,组成新一届董事会。诸位觉得如何?”
皮埃尔一直没有说话,但此时却毫不推辞地点了点头,作为他的表态。杜兰特虽然觉得杜邦家的态度有些微妙,但一时间也想不出任何好的对策,于是只能同意了。
提名开始了,皮埃尔先是作为杜兰特提名的人选,进入了董事会。这并不令人感到奇怪,直到此时,杜兰特还是将杜邦看成盟友,对那场发生在皮埃尔和哈斯蒙之间的密谋毫不知情。
随后,银行辛迪加也选出了6名代表。
关键时刻到来了,会场再次陷入沉静之中,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人人都在期待着杜邦的提名。出乎意料的是,杜邦指定的三位董事都不是通用汽车公司的高管,而分别是小拉蒙·杜邦、拉斯科布,以及杜邦公司高性能火药部门负责人亨利·哈思凯。
当15名董事确定后,董事长的选举程序随即启动。午夜时分,选举结果浮出水面:由于获得银行辛迪加代表和独立董事代表的一致推举,皮埃尔·杜邦成为通用新车公司新任董事长!
这一结果令杜兰特瞠目结舌,他没有想到,当初在自己最困难时施加援手的杜邦,早已不是自己的盟友,却成了横亘在银行辛迪加之间的新对手。然而,后悔是无济于事的,面对失败,他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随着1917年美国对德宣战加入一战,汽车工业从原本的热火朝天坠入深渊,由于战争原因,军火制造消耗了大量钢铁,导致钢铁库存为之一空,美国政府将钢铁列入了战争物资范围实行配给。议会也通过法案,规定钢铁为暴利物资,要对相关企业征收战时特别税,以推动配给制的实行。一系列的措施打击下,以底特律为中心的汽车工业大量减产,其中自然包括通用汽车公司,其公司股票从参战前的辉煌顶峰,暴跌回最初的原点。
虽然身为通用汽车公司的董事长,但皮埃尔对此却并不在意。与通用不同,杜邦公司生产军火,和战争局势息息相关,不仅没有缩减生产规模,反而在迅速扩大生产,股票也一路上扬。为了给通用必要的压力,皮埃尔甚至以个人名义,联合美国钢铁和美国电话电信公司的总裁,一同发起了为阵亡将士家属捐款的活动,其口号是“将企业利润的2%捐出来!”
毫无疑问,美国参战成了杜邦和通用命运歧途的分界线。
1917年7月,命运多舛的杜兰特不得不在拉斯科布的协助下,计划再成立一个辛迪加来拯救通用汽车公司,虽然他向银行开出了高利率贷款,想要借贷1200万美元。但之前银行辛迪加在董事会内争夺权力失败的教训,让华尔街拒绝了他。
消息传出后,通用汽车公司股票加速下跌。股票投机商由于面对战时供应消减和汽车需求降低等利空消息的威胁惶恐不安,纷纷抛售通用汽车的股票,数以千计的股票流通到市场上,将价格打回75美元。杜兰特不知如何是好,求教于拉斯科布,拉斯科布眨眨眼,怂恿他说:“战争迟早会结束,不如趁此机会吸入大量股票,既能稳定价格,也能为战后打算。”于是,杜兰特开始在市场上不断收购股票,借以维持投资者信心。然而,在大势面前,一切都是徒劳的。最终,弹尽粮绝的杜兰特不得不再次向皮埃尔求援,希望能够得到更多的资金。
这一次,通用公司如同装在盘子中的精美蛋糕,放到了杜邦家族的面前。
1917年12月19日,拉斯科布在杜邦家的秘密会议上乐观地宣布:“先生们,通用汽车公司的股票已经跌到了75美元,不过依我看,现在还没有跌到最低点。”
小拉蒙特有些急迫地问道:“你的意思是,等再跌到谷底,我们就可以买入股票了?”
拉斯科布环顾所有人,说:“是这样的。各位,俄国发生的革命虽然削弱了协约国阵营,但美国的参战将改变力量对比,同盟国短期内一定会被击溃,所以战争不会再拖太久了。”
“一年之后,战争能结束吗?”有人问道。
“我认为接近这个时间。战争结束后,军火的需求会下降,公司将怎样维持与发展?当然,我们已经有具体产品了,包括染料、油漆、药品、人造皮革等……但是,先生们,汽车工业正是染料、油漆和人造皮革的消费行业啊!为什么我们不马上投资汽车工业?”
家族成员们都被说动了,人人脸上都展现出渴望的神态,老谋深算的他们清楚,拉斯科布所谈论的不是一两个新项目,而是所有化工新产品的未来。
拉斯科布继续口若悬河:“扩大在通用汽车公司的股权,会让我们继续巩固各行业内的领先地位,这将具有重大价值。本人相信,我们最终会因为这一原因,彻底控制与支配整个通用汽车公司。”(www.daowen.com)
话音刚落,皮埃尔轻轻地鼓起掌,这是他罕见的表达方式。“我很赞成你的想法。”他说道。
“那就考虑购买通用汽车公司的股票吧!”
“你觉得要买多少呢?”皮埃尔将铅笔和信笺纸推到了拉斯科布的面前,凝视着这个谋士。后者接过铅笔,立即在纸上写下一串数字,然后还给皮埃尔。
“2500万美元?”皮埃尔眉毛抬了起来,“你确定这是目前最合适的数字?”
拉斯科布重重地点头。
1918年2月21日,皮埃尔·杜邦在纽约大都会俱乐部设宴邀请华尔街各银行和证券公司的实力人物。在宴会上,他宣布杜邦公司购买了2500万美元的通用汽车公司股票,成立控股公司。这也是杜邦公司在战后第一次大规模的对外投资。
控股之后,皮埃尔首先做的是确立自己的管理方式。他以杜邦公司为模式,在通用建立了一个现代化、高度集中地的组织结构,他设立了专门的财务委员会,其中成员包括他本人、拉斯科布和小伊雷内·杜邦、亨利·杜邦、哈思凯等人。当然,杜兰特也被拉到这个委员会中,但谁都知道,他在这里毫无权利。真正属于他能管控到的范围,是公司的执行委员会,他可以在那里管理各个主要部门的业务经理。即便如此,也并非只有他一个人担任总裁,哈思凯作为杜邦家族的代表,担任公司副总裁,参与到业务管理中,并随时向皮埃尔汇报。此后的两年内,杜邦公司又购买了价值2400万美元的通用汽车公司股权。短短两年内,杜邦家族在这家公司投资4900万美元,占有股份总额达到23%,达到了占有相对优势的地位。
随后,杜兰特对企业的经营控制权被剥夺了。1919年,雪福兰汽车公司被杜邦完全吞并,通用汽车公司的总资本因此增长到10亿美元以上。在底特律,通用建立了凯迪拉克公司的新工厂,其中包括价值2000万美元的新办公大楼。相对于通用汽车公司的资产而言,这样的付出并不算什么,通用汽车公司手中有6000多万美元的利润源,还有对外近亿美元的投资。
一战结束后,由于杜邦公司的生产营销压力大大减轻,皮埃尔和拉斯科布放弃了在杜邦的职务,全力管理通用公司。他们的介入立刻见效了,皮埃尔邀请了新的同伴参加了通用汽车公司董事会,他们是英国火药工业巨头诺贝尔、摩根家族的首脑J·P·摩根。拉斯科布则主持了杜邦公司工程部承担的价值6000万美元的厂房设计和建筑业务。
不过,这些投入并没有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由于销售商退货和产品滞销的问题没有得到根治,通用汽车的股票价格依然处于下降通道。1920年4月,拉斯科布来到位于华尔街23号的摩根公司求援,摩根公司的重要股东艾德·斯泰提尼亚斯给出了苛刻的购买条件:“我们可以用每股20美元价格,买下贵公司的140万普通股票,其中10万股还必须以每股10美元计算!”
拉斯科布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虽然他明白市场情况不好,但通用汽车公司股票价格不至于如此。拉斯科布无计可施,刚打算接受,但斯泰提尼亚斯吸了口雪茄,马上开出了新条件:“华尔街会在6月之内,购买普通股中的1000股,但条件是给我6个通用汽车公司高管席位,不能让杜兰特操纵公司!”
“我可以问问,究竟是为什么人准备的高管席位?”
斯泰提尼亚斯说:“当然是我自己,还有华尔街各家银行的人,拉斯科布先生。”
拉斯科布非常懊恼,但他不能马上丢弃摩根这根救命稻草,他清楚正是当时自己给出的建议,才让杜邦陷入了通用汽车的乱局中。他不置可否地离开了,打算再想想办法。
7月,通用汽车公司的股票已经跌到了25美元,随后,10万张通用汽车公司股票在市场上被抛售,其股票价格进一步崩跌到每股20.5美元。拉斯科布再一次来到华尔街求援,但还是遭到了失败。
10月底,通用汽车公司的股票价格跌到17美元。为了防止连锁反应引起的股灾,皮埃尔亲自出面和杜邦公司达成了协议,由杜邦买下3500万美元的公司债券(以杜兰特的公司股票做抵押)。这样,杜邦已经取得了通用汽车公司总额38%以上的股权。
另一边,拿到了新的资金,杜兰特陷入重整旗鼓的执念中。他再次故伎重演,将市场上抛出的公司股票通通吃进,试图抬高价格。然而,股票价格并没有回升,反而跌到12美元。杜兰特发觉资金即将耗尽,于是开始用自己名下的通用汽车公司股票进行抵押贷款,这最终会让他无法翻身。
11月18日,股市收盘。杜兰特发现第二天早晨之前,他必须筹到94万美元,否则就无法满足交易所要求并彻底破产。于是他走了最后的一步棋:打电话给摩根公司,请求他们按每股12美元的价格,收购他手中的110万股通用汽车公司股票。随后,他通知了皮埃尔和拉斯科布。
皮埃尔和摩根商量之后认为,如果杜兰特就此破产,会导致通用汽车公司关门,并引起金融危机。他们定下计划:只要杜兰特出让控制权并辞去总裁职务,他就能得到足够援助来摆脱困境。他们向杜兰特宣布,只同意按照每股9.5美元这个远低于市价的价格,购买他手中全部的价值2700万美元的股票。对这样的建议,杜兰特无计可施,除非他愿意破产。
第二天,杜邦公司全面接管了通用汽车公司,杜兰特从此退出了美国商业历史的舞台。
今天,当人们回顾这段通用汽车公司历史时,很难看清背后的复杂真相,而这些真相恰恰可能是杜邦公司并不愿意直面的。
就在杜兰特退出公司的当天晚上,他在家中举办了盛大的宴会,宴会上,他发表了如下感言:“借此机会,我想向大家解释一件事情:和诸位一样,皮埃尔·杜邦始终是我最好的朋友,支持我,帮助我直到最后,有人说他阴谋夺取通用汽车公司,或者他排挤我,但这不是真的。我想告诉诸位,没有杜邦先生的帮助,今天各位手中的通用汽车公司股票可能早已一文不值。”
遗憾的是,在稍微了解实情的人听来,这些话只不过是场面之词。在杜兰特夫人凯瑟琳的私人记录中可以查到,从那天晚上之后的几周内,杜兰特精神恍惚,始终觉得有人在背后合谋出卖他。他只知道,杜邦购买最后股票时,价格被压到了最低点的9.5美元,但股票换手之后,价格就立刻在市场上迅速回升。杜兰特对此感到无法理解而愤愤不平……
实情是,皮埃尔购买通用汽车公司的3500万美元,由杜邦派往通用公司的80名管理人员分摊,平均每人出资3.5万美元,剩余部分则由杜邦公司提供贷款。当公司易主之后数年中,通用公司的年利润超过了2.5亿美元,80名杜邦管理人员由此获利超过了20倍。
无论事情真相如何,杜兰特的亲信被全部遣散出了公司,皮埃尔就任通用汽车公司董事长兼总裁,拉斯科布担任副董事长兼财务委员会主席,在这个位置上,他亲自开创了购车分期付款制度。在他的网罗下,杜邦公司内一批拥有会计、财务领域中相当丰富经验的人才加入通用汽车公司,担任了重要职务。
在杜邦家族看来,拨款超限、库存失控、现金短缺等问题,是严重影响通用公司发展的核心。当他们掌控公司之后,迅速开始建立新的财务协调和控制方法,暂时采取适当的集权,减弱事业部的自由决策空间,并通过发展财务工具,在分权管理的同时,实现整体的协调控制。杜邦集团所特有的投资回报理论,也被逐渐引入到公司的运营管理体系之中。因此,通用汽车公司很快迎来了新生,成长为美国最大的汽车制造企业。到此时,已经没有人在乎皮埃尔·杜邦是如何得到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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