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体来看，中国到了优先乡村发展的新阶段，很多地方已经形成了较好的产业基础。但是在以产业兴旺促进乡村振兴的过程中，有以下三个方面的问题需要重点关注。

一是谁来推动乡村的产业兴旺，如何实现？

与城镇的快速发展相比，农业农村的衰败，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乡村资源要素连续几十年单方向流入城镇所导致的。农村最优秀的人才，以升学、招工和外出务工经商等方式流向了城镇，农村土地、资金等也通过各种渠道从农村流失。不改变资源要素从乡到城的单向流动，仅依靠小农户自身实现产业兴旺和乡村振兴，在资金、人才上都存在严重不足。因此，2018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研究制定管理办法，允许符合要求的公职人员回乡任职。吸引更多人才投身现代农业，培养造就新农民。加快制定鼓励引导工商资本参与乡村振兴的指导意见。”落实中央精神，推动乡村产业兴旺，需要加快城镇人才、资金回流，具体来看，主要可以从以下两个方面着手。

一方面，探索集体成员身份多样化，消除人才回流乡村、发展合适产业的制度壁垒。可以在农村集体资源资产股份制改革的基础上，从农村社区的封闭性将会逐渐打破的大趋势出发，按照“政经分离”的思路，将农村社区居民分为有集体土地股份的成员和无集体土地股份的成员，打通城乡户籍壁垒，为更多人才投身现代农业、带动小农户发展提供制度安排。可以借鉴山东东平县等地的做法，将成员分为“土地股成员”和“户口股成员”，二者具有不同的经济权利。户口股成员在满足一定条件后，可以通过受让、赠予、继承等方式获得集体土地股，从而获得土地股成员的经济权利。

另一方面，引导工商资本到乡村发展合适的产业，强化其与小农户的利益联接。工商资本尤其是农业企业，一头对接市场，一头直接带动小农户或通过合作社等中介组织联结小农户，是帮助小农户对接大市场、引领小农户发展现代农业的重要力量。可以总结借鉴一些试验区和试点的做法，在符合政策的条件下，鼓励引导工商资本和相关企业以设备、资金、技术等入股，小农户和村集体以土地资源等入股，在保证小农户基本收益的前提下，联合成立股份公司，发展现代化的种养殖、乡村生态观光旅游等。

当然，考虑到农业具有很强的正外部性，政府在乡村振兴和有关产业发展中给予政策和资金扶持，是非常必要和重要的。

二是为什么小农户难以在产业兴旺中获得更多收益，如何改善？

小农户之所以难以在产业兴旺中获得更多收益，是由市场经济的基本逻辑决定的。乡村的产业兴旺需要整合各种资源要素，不仅需要土地、劳动力，还需要资金、技术、市场以及企业家支持。各种资源要素必须获得合理报酬，才会愿意到乡村发展产业。然而在乡村，土地和劳动力资源相对丰富，资金、技术、市场和企业家却十分稀缺，导致小农户的可替代性强、市场谈判能力弱，在与资本和企业家合作时，难以保证自己的利益。这是由市场势力所决定的。在农村发展的各种产业一般都涉农，与工业、服务业相比，具有风险高、盈利低、投资回报期长等劣势。因此，拥有资金、技术和企业家才能的人，去乡村发展产业受到的激励较弱。即使去了，按照市场经济的逻辑，也必须要求获得相应的回报。相关主体之所以愿意与小农户形成紧密的利益联结，皆是由于可以从中获得更高的收益。否则在“零和博弈”困境下，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和服务主体会尽量压低小农户的收益，以保证自身利益不受损。但是相关产业的利润是既定的，资本和企业家又会追逐尽可能多的收益，小农户的市场势力和谈判能力都比较弱，其利益当然难以保证。

而且应当认识到，农业的利润较低，导致不少农业经营主体和服务主体自身也面临生存压力。只有在与小农户联合与合作中可以获得更多收益——这种收益可以来自成本降低、售价提高或种植结构升级，各类经营主体和服务主体才有动力与小农户形成紧密的利益联结。宁夏平罗县的“统种分管”和山西朔州市的“套餐式、增益型”农业生产托管，是降低生产成本、提高产品售价的典型；安徽宿州市的土地信托则是通过放弃收益较低的粮食作物，改种蔬菜，获得了足够多的收益才引发其他各方与小农户形成紧密的合作关系。为了在发展产业和资本、企业家获利的同时，保障小农户的利益，一方面需要加强小农户的组织化程度。不难想象，以几百人的合作社的名义与企业主谈判，显然比单个农户去找企业主更为有利。另一方面，对于扶持农业发展的各级财政资金，在支持乡村产业发展时，要求其直接带动一定数量的小农户尤其是贫困农户。

三是当前乡村的产业兴旺存在哪些挑战和障碍，如何应对和消除？(www.daowen.com)

农业是弱质产业，农民是弱势群体。乡村产业振兴，不仅要发挥政府“有形之手”和市场“无形之手”对资源要素的引导作用，还必须立足于当前农业农村的实际，结合农民的需求，分层考虑、分类推进。具体来看，要想实现乡村的产业兴旺，需要面对以下问题和挑战。

首先，避免无序的、撒胡椒面式的产业下乡和乡村振兴。显然，乡村振兴不是所有乡村同步振兴，产业兴旺也不是所有乡村都达到同样的产业水平。现代农业产业发展路径可能是土地规模型、资本密集型或劳动力密集型。这是由各地资源禀赋、产业类型和发展阶段等客观条件所决定的。在一些山区从事果蔬种植一般需要较多的劳动力，而在东北等地规模化的粮食生产主要表现为大型农机具对传统农村劳动力的替代。乡村振兴需要统筹考虑各地的区情民意，根据不同类型发展村庄的资源优势、产业基础、发展潜力等，分层考虑、分类推进，合理编制乡村振兴及产业发展规划。

其次，认清异质性小农户的差别化产业发展需求。当前，农户已经严重分层分化，相当多的外出务工经商的小农户把土地流转出去，不再从事农业生产，也不在意农业产出。而且有不少小农户已经在城镇定居，只有老人留守在农村。这部分人不太在意乡村产业发展。真正期待农村产业兴旺的，主要是兼业程度不深、非农就业不稳定不充分因而家庭有劳动力闲置的农户，以及有意愿、有能力长期在农村从事农业的农户。这部分人需要乡村的产业兴旺给自己带来更多的就业机会或者更好的市场环境，从而挣得更多的收入。因此，在发展产业时，应当优先考虑能够给小农户带来更多就业机会、能够引导小农户直接发展现代化种养殖的那些产业。

最后，消除工商资本下乡和产业发展的体制机制和政策障碍。从认识方面上讲，目前，很多人对工商资本下乡持有敌意，认为是去抢农民的资源，实际上农业是个很难赚钱的产业——全国有超过40%的农村人口，第一产业的增加值只有不足8%，而且农业经营市场风险和自然风险都比较高、投资回报周期长，想在农业上赚钱是很不容易的。而且，没有工商资本，单纯依靠来自农业部门的积累，很难实现产业兴旺、乡村振兴。从政策方面上讲，目前对于人才下乡、乡村产业用地仍然存在不少政策限制，比如农村户籍制度限制城镇人口流向农村、农村宅基地和承包地难以市场化处置、农村资源资产股份难以交易等。这些政策不仅限制了人才和资金下乡，还束缚了农户以各种资源资产发展现代化产业的能力。从体制机制方面上讲，当前农村事务管理和工作推进条块分割，政出多门，彼此之间的协调性不强，难以形成改革合力，而且存在相互推诿的现象。

总之，为了加快乡村的产业振兴，在基层方面需要加快制定乡村振兴规划，并在此基础上积极出台优惠政策，加强有关部门协作，引导工商资本去乡村发展现代化种养殖和生态旅游等产业；在顶层设计方面需要加快出台相应政策，提高农村资源资产的市场流动性，提升农户对接现代产业发展的能力，让农民分享更多产业兴旺、乡村振兴的成果。

【注释】

[1]全世文、于晓华：《中国农业政策体系及其国际竞争力》，《改革》2016年第11期。

[2]李含琳：《加快构建现代农业三大体系》，《经济日报》2017年12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