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期间，通过对中小企业的考察，从制度规范上看，大多数是可以的。从产品的外观去看，市场分布、客户管理、客户评价普遍都是很好的。但从员工的精神状态上看，似乎很随意、很自由，劳动纪律也不是很严格，我对美国的中小企业管理普遍打分不高。但对员工与老板之间的融洽关系印象深刻，敬业精神尤为赞叹。

有一天，我们去美国一个中小企业，那个企业100多人，有两条生产线。生产的产品也不复杂，企业已有50多年的历史。我们进去一看，现场比较杂乱，工作台上差一点就能养鱼、养鸟。工作的时候，有的戴着耳机摇头晃脑，一边听歌一边工作。在我们看来是不可理解的，但是产品质量很好，几十年来收入一直保持在二三千万的水平，觉得已经很好了。就没有我们那种浮躁，今年一千万，明年三千万，后年就是五千万，大后年恨不得把世界统治了。

他们信奉工作永远是快乐生活的一部分，而不是生活的全部。两条生产线只有两个检验员，一个过程检验，一个产品检验。当时我就问那个检验员，假如你的员工不认真，你们只有两个人，漏检了怎么办？他一听脸色都变了，觉得你咋能问这个问题。停了一下回答我说：“他们是为上帝在干活，怎么能不认真呢？”明明是在为老板干活，怎么说成是为上帝呢？带着这个问题我又去问老板，“你只有两个检验，假如检验那天情绪不好，漏检了产品，你怎么来保证你的产品出厂是合格的呢？”非常惊奇的是，老板对我这种提问也是不悦的，回答跟那个检验员是一样的。“这是为上帝干活，怎么能不认真？”我就觉得他们不管是老板，还是员工，都认为是为上帝干活。

所以，我就和指导老师商量，我不想再研究美国的中小企业管理了。反正也研究不出一个名堂，能不能去跟着社会学教授去学点东西。他就问我愿意不愿意到宗教场所去看看？我说好啊。于是，每个礼拜五晚上，就去参加教会的礼拜，去看人家讲什么。听到看到的都是念念圣经，讲讲怎么帮助别人。到礼拜天去唱诗，也是讲怎么奉献、怎么帮助人。试想一下，在这个环境里头，一个人生下来，都是让你想着怎么帮助别人，怎么与人为善，而且周围都是这样的人，你想坏也坏不到哪儿去啊。

在美国道德就是基督教的理念，就像当年我们学“老三篇”一样。美国95%的人信仰上帝，86%的人是基督徒。每年出席宗教活动的人是52亿人次，而看三大球，即棒球、篮球、橄榄球的只有3.28亿人次。美国人每年对教会的奉献是600亿美元，而三大球的联赛收入的总和也没有那么多。我们对美国人的印象是充满暴力、性紊乱、酒池肉林、毒品泛滥。实际上美国人的夜生活并不丰富，比我们现在差远了，中国人的开放程度，已远远超越了美国人。在美国人看来，工作勤奋、乐于致富、善于投资，那是天职。努力工作、创造财富、服务人类、荣耀上帝是信徒的义务，简直和我们的雷锋精神是一样的。不仇恨别人，即使给老板做保姆，也是上帝给予的工作，不是主人给的。因此在美国企业中，你不用专心去教员工如何做人，你只培训技能就可以了。而在中国，你先要教员工做人，其次才教技能。问题还在于究竟有多少老板，自己会做人。若整天寻思的不是偷税漏税，就是坑蒙拐骗，怎么能带出好的企业文化和氛围呢？

为什么我们今天人心浮躁，这和精神的空虚有很大关系。但这绝不是改革开放的错。不论是腐败问题，还是精神问题，都是改革开放的衍生品，是物质发展到一定程度后的瑕疵。对于人类进化过程来说，物质永远是第一性的，精神是第二性的。物质发展到一定程度，必然会引导人们对精神的追求，物质和精神的平衡，永远是人类社会追求的目标。

为什么东西方在这个问题有这么大的差异呢？主要原因是东西方文化在怎么活和为什么活的问题上的差异，是企业管人难的主要原因之一。中国人始终无法区分怎么活和为什么活的问题，为什么活是个信仰问题，怎么活是个理性问题。理性问题代替不了信仰，宗教代替不了科学，科学也代替不了宗教。制度与宗教的结合在美国成功，为什么宗教在欧洲又备受冷落呢？美国的宗教是从欧洲延伸过去的，但在欧洲进教堂的人已经不多了，欧洲的已经变成了世俗国家。欧洲人自己是受什么影响的呢？其实是传统习惯加现在民主自由法制化形成的。与我们在文化上的差异是什么呢？这就是下面我要来回答的问题。

第一次思考活着与活人的区别，是1999年去美国进修。在回来的路上，我们二十几个人，有一人提议说在美国待了这么长的时间，能不能每个人用一句话讲一下在美国的感受，得到了大家的积极响应。大部分人讲的都没有印象了，只有一个人说他从来没有到过美国，这次来了之后的感觉是：“美国人是活人，中国人是活着。”当时，没有人赞同，也没有人反对，大家都沉默了，好沉重的结论，但却引起我的联想和思考。(www.daowen.com)

第一次思考生存问题是高中毕业后回家当民工，首先想的是怎么养活自己。有一阵子挖土方，那是个重体力活，住在四面不透风的破庙里，每月只能吃到2斤白面。那时候我想得最多的就是学个手艺，不但能养活自己，还能活得舒服点。

第一次具体讲对生活的向往是大学毕业离校前的最后一天晚上，与老杜同学讨论今后如何评价成功。他说什么时候每天早上能吃一个鸡蛋，喝一杯牛奶，就说明我们这辈子混成了。我感同身受，因为大学四年，由于家贫，靠助学金，从不敢大方地去吃好，仅维持温饱，对好生活的向往就是吃得好点。

从第一次思考生存问题到第二次向往生活，都仍然停留在生存和物质层面上。我人生最大的困惑是到了政府之后，有车有房，生活安逸，打球、看书、学习、讲学，但还是感觉失去了自我。感觉离目标远了，但目标是什么又有些迷茫。

为什么活？是个信仰问题。是人生全部目标和最后的归宿，是动力的源泉。宗教的产生，就是为了解决为什么活的问题。在西方文化中，为什么活和怎么活这两个问题分得很清楚。因此，宗教和科学得以平衡发展，共同支配着西方人的生活。科学的线索源自古希腊的理性精神，宗教的线索源自西伯来人、犹太人的信仰精神。在古希腊那个时代，人们更多的思考是如何摆脱自然的束缚，因此，民主与科学居于支配的地位。到了罗马时期，生产力水平达到相当高的程度，怎么活的问题已不那么重要，活着就是享受现实幸福生活，追求情欲满足感官刺激。随后，中世纪宗教占了上风，指导人们怎么生活，由纵欲转向禁欲、守欲。

为什么会这样呢？当物质达到一定目标之后，人们一定会向宗教、精神层面上走。因为物质的东西总有满足的时候，而精神的追求是没有止境的。因此人生的最终目标，不能在现实世界的此岸世界里头寻找，一定要在彼岸精神世界中寻找。虽然目标无限接近，但永远无达到之日。只有这样的人生，才会永远充满动力，永远有精神支柱。信仰的地盘只能在彼岸世界，信仰的对象也只能在彼岸世界中寻找。于是人类就创造了宗教，创造了上帝、真主、神等可望而不可即的信仰对象。宗教统治了一千年之后，人类又嫌他对自由的干涉过多，于是文艺复兴至今，民主与科学又战胜了宗教，再度处于支配地位。今日的欧洲，宗教居下风，进教堂的人不多，这就是欧洲成为世俗国家的原因之一。

今天中国社会，物质达到一定程度后，物质与精神的迷茫，恰恰也就是精神与物质的平衡出了问题，也就是宗教与科学之间的平衡出了问题。从根文化上去分析中国人，一直没有把为什么活和怎么活的问题区分开，而是合二为一。因此，中国文化也就一直没有产生出像西方那样的科学与宗教。儒家讲入世、道家讲顺世、佛家讲出世；儒家讲天命、道家讲自然、佛家讲解脱。儒家的最高境界是格物致知，追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什么活、怎么活才能被统一在一起。道家讲无为，只是一种处事方式，并不是人生的归宿。佛教与道教虽属于宗教，也都回答了为什么活的问题。佛家的目标是成佛，道家的目标是成仙，佛和仙，似乎都是属于彼岸世界超自然的力量。由于根深蒂固的文化背景，佛道两家总是把佛道从彼岸拉回此岸，从根本上抹杀了人与佛的区别。

因此，中国人拜佛的目的中总有哪一天自己成为佛的愿望。而西方人总认为自己是上帝的子民，从来不会去想自己会成为上帝。所以，国人的信仰中崇拜的成分大于信仰的成分。这就是为什么中国人难管在根文化上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