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金灭辽,收复燕云十六州,到底是不是大战略的失误?放在当时人的语境中,主战派知道,收回燕云十六州,将是五代以来最大的事功,主将会名垂青史,皇帝也将成为千古一帝,这是私心的一面。
如果从历史地理学的视角去看联金也有大格局的合理性。失去燕云十六州的北宋,的确丧失了北方屏障,无法在地理上构筑天然的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工事,这也是为什么历代宋朝君主都希望收回燕云十六州(明朝永乐皇帝建都北京,天子守边,是有战略意图的)。将国境线推至平原与草原(农耕与游牧)的天然分界线,的确有助于维持北宋的安全,这是尽人皆知的大道理。问题是,北宋的君臣都忽略了一点:将防线推展到燕云十六州,虽然有山川之险以据守,前提是自己有守的能力,而且有长久对峙敌人的准备。
关于联金灭辽还是助辽抗金,朝堂之上并不是没有争辩。老成派(包括蔡京)都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甚至有人问徽宗:你是希望与弱的辽为邻,还是与强大的且仍在崛起的金为邻。唇亡齿寒的道理,并不难解释。但是少壮派(包括蔡京的儿子蔡攸)却强调这是收复故土的绝佳历史时机。不被少壮派理解,而老成派却心知肚明的是,战争需要花钱,战争需要训练有素的军队,这些都是当时的北宋所缺乏的。
在与辽、西夏的百年互动中,北宋形成了两个后世看来很重要的思想:用国家的概念、竞争和共处的概念,代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世界观;用经济手段——互市、岁贡、签订条约,代替战争来处理国际关系问题。恰恰因为有了这两个改变,北宋才可能忽略武备。有一组数字很重要:北宋对辽的岁贡,占北宋GDP的2%~3%;而如果在边境仅仅依赖武力去防御辽的话,至少需要10倍的开销。虽然北宋每年向辽进献超过20万两白银,辽却并没有囤积大量财富,更多白银因为要采购北宋的商品而回流。如果从贸易视角来分析,岁贡极大地促进了宋辽贸易的发展,对两国整体经济发展都是有益的。
站在一个更为极端的角度去看北宋输纳给辽岁币这件事,它不是简单意义上“交保护费”这样低三下四的举动,而是把窖藏的金银投入到更有益的流通中去,更强化了辽在经济上对北宋的依赖。但也恰恰是因为宋辽之间的百年和平,以及北宋通过岁币赎买替代武力对抗的方式,让北宋根本不具备正面应对北方之敌的军事能力。
北宋与金的外交,最大的误判是忘记了辽与金的差别。对比较汉化,也从与北宋经济的融合中尝到甜头的辽,可以进行条约式的赎买;对还没怎么汉化却在快速崛起的金,赎买政策基本上不起作用,双方比拼的是军事实力和将帅的领导力。如果论军事实力和将帅的领导力,金作为刚刚灭辽的新锐是超过北宋的。而北宋军队在夹击辽时所表现出来的无能,让只懂得实力的北方蛮族看不起北宋,也吊起了他们吞并北宋的胃口。(www.daowen.com)
北宋君臣最大的盲点是在地缘政治已经发生了根本的改变时,对现状缺乏理解,更缺乏准备。他们不清楚,宋辽长达百年的用岁币赎买换来和平的时代已经结束,他们必须要应对国境之外迅速崛起的强敌。显然,徽宗、蔡京、童贯的组合,高估了自己军队(在西北与西夏的战争和征方腊的战争中所锻炼的军队)的实力,低估了崛起中的金。
这恰恰是联金灭辽战略最大的软肋:当条约没有足够的军事实力背书的时候,在刚刚崛起的金看来,北宋就是可以欺负的软柿子。弱国无外交,不清楚自己军队的实力,也没有强大的动员能力和统率力,就根本不具备大战略博弈的基础。
当然,北宋君臣身上更缺乏的是洞悉时机的狡猾。在一个大变局的时代,只有狡猾的狐狸才能审时度势,应变如常。与金联盟两面夹击辽,是静态思维的产物——收回燕云十六州,将国境线推进到天然屏障——却忽略了从动态层面出发考虑问题,一个强大且仍在不断崛起的金并非北宋所能抵挡。“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救助弱者,削弱强者,保持均势,让地缘政治的格局向更有利于北宋擅长的方向发展,这才应该是北宋君臣的优先选择。
可惜,历史不容假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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