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
——莎士比亚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3月,是春天殷勤的信使,是万物芳华的序章。最是一年春好处,马蹄催人紧,不负好时光。
车窗外,春色还有些含蓄。西昌到普格的公路已经再熟悉不过了,但沿途的风景总还是觉得陌生:因为只要一段时间不来,再来时就能发现好多地方又悄悄地立起了新房,或者路边的哪一个旧院子,又换上了新装。
我的内心澎湃着、忐忑着:3月的甲甲沟是否也是春暖花开,它是一副什么模样呢?我悄悄地打开手机导航,甲甲沟村,你还有多远?
赶到乡政府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第二天一大早,我和扶贫办的同志就到了村上,一同来的还有县上的补书记、乡上的此哈书记。到的时候太阳还没从山的那头彻底升起,虽然已经立春,树枝上正在吐露绿绿的嫩芽,但高原上的天气好似还在冬天一样,冷风刺脸,寒气袭人,远眺山顶上白雪皑皑,没有一点融化的迹象。
我们一行爬到半山腰,站在狭窄的山边小道上俯瞰全村。它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凄凉而颓废:破败低矮的泥巴房子,长着乱草的泥巴院墙,湿漉漉的院子凌乱不堪,狭窄弯曲的土路坑坑洼洼。虽然也能看到零星的砖房,但在这片荒凉之中显得突兀另类,丝毫不能掩盖这个村子的贫困潦倒。
甲甲沟村旧房
寒风从身后刮了过来,我站在这里久久凝视着,村庄为什么如此沉默?它有着怎样的过去和故事?这里的人们为什么一辈接着一辈人地在贫困的泥潭里挣扎,他们又有什么样的心境呀?我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了三年前第一次到特补乃乌村的情形,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真是闻名不如一见。穷得“鬼”都没有。
我们一行人快步沿着山路向村里走去。补书记和此哈书记一路给我介绍着村里的情况,我则默默无言。扶贫是一次灵魂和身体的考验,因为我们一旦和某个环境某群人建立起了情感上的联系,他们习以为常的苦难就会变成我们的苦难,就会从此与之休戚与共,牵挂一生。
进了村,我们随便来到一户彝族老大娘家里,老人家皮肤黝黑,一脸沟壑,看着我们的到来还是有点没精打采的,只是她的眼睛看上去还不算浑浊。
我们给老大娘打了招呼,我问她多大岁数了,老人家浓浓的彝腔让我听得迷迷糊糊,同行人给我说:“她说今年80岁了。”(www.daowen.com)
屋子里很昏暗,几乎没有什么家具,除了几张歪歪扭扭的小板凳和一个倾斜的破沙发外,最抢眼的就是三支锅了。在大多贫穷的彝族人家里,三支锅就是最拿得出手的摆设。柴火灰烬里还有几个吃剩下的土豆。墙角杂乱地堆放着土豆、玉米棒子和玉米芯。斑驳的墙上有三张保险公司、农资公司的宣传日历。
在另一个起居室,里面有一张低矮的小四方桌,靠墙有一个缺了一扇门的衣柜,里面塞着陈旧的衣服。床上很凌乱,皱成一团的床单下面是发黑的棉絮。空气中混杂着发霉的味道和浓烈的猪屎味,显然隔墙的另一间屋子就是他们养猪的地方了。我们转出来走到另一间屋子里,除了一张微微还有点新的三人沙发外,还有个冰箱。我拉开冰箱门,里面什么都没有,很干燥,像是好久都没有用了。这个时候老人家和此哈书记走了进来,此哈给我说,这是她儿子和媳妇的房间,冰箱坏了几年了,也一直没钱换。问她家里共几口人,随行人翻译道,她说六口人,儿子与儿媳都外出打工,她与老头子在家照顾两个上学的孙子,儿子和媳妇一直在北方打零工,也不好找钱,想回来种农活,但觉得那样养活不了全家。
这个时候太阳升得很高了,天气变得暖和。我们站在院子里,感受着太阳带来的温暖。看着补书记和此哈书记他们和老人用彝语交谈着,我眼前浮现着走过的一个又一个贫困村,浮现着当年特补乃乌村一双又一双凄凉无助的眼睛。和眼前的极贫之地相比,繁华都市的钢筋丛林就像天空之城。在大凉山,就算太阳每天都能温暖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但却不能暖照这里的人和心。
看着眼前这位80岁的老人平静地和书记们交谈,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命运不公平。改革开放40多年了,他们应该和我们一样享受改革发展的红利,但这位迟暮的老人,一生也没过上过真正的幸福生活。
我告诉老人家,很快就要给他们盖新房子了,她看着我,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看得出来,那只是一个礼貌性的回应。随行的此哈书记用彝语说:“这是真的!咱们乡的特补乃乌村在他们的帮助下都脱贫了,建成了‘四好新村’。”
老人的眼神显然比先前明亮了,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话,虽然我听不懂,但我从她的语速和表情能看到她的激动。此哈书记笑着翻译说,老太太都知道特补乃乌村的事情,她问咱们什么时候给她家修房子,还说她的儿子和媳妇这下可以回家种烟叶了。
我们又随便走了几户家庭,不管是建卡户与非建卡户,他们的住房条件、环境卫生、生活条件、经济状况都比我想象的要糟糕很多。很难想象,如果没有党中央、国务院的精准扶贫战略,没有2020年实现全面脱贫的目标,甲甲沟村如何能够靠自己的能力终结贫困。
甲甲沟村群众倚靠在旧房边
我们在村子里碰到七八个聚在一起晒太阳的老人,他们蹲着和坐着的姿势轻松又娴熟,那是漫长的贫穷在他们身上留下的痕迹,因为这个景象和三年前的特补乃乌村无比相似,贫穷的煎熬培养出他们听天由命的“乐观”情绪。我让此哈书记当翻译,讲扶贫政策、怎么打算把村子建设好,也问他们有什么建议。他们起初只是笑着不说话,你看我,我看你,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有听我在说什么,也许常年的自我封闭,让他们的精神早就干涸。
看着眼前这群不停咳嗽的老人,我内心复杂。特补乃乌村在我们的帮扶下已经实现了一步千年的跨越,那里已经没有躺着蹲着的人,从清晨到日暮,四处都是奔忙的人,幸福的人。而山水相连的甲甲沟,我们连一张笑脸都没有看见。
离开村里,再回头看看,我心里开始盘算着甲甲沟了。它的未来,一定会是一个山水如画的美丽新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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