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以无锡为中心的江苏机械缫丝工业蓬勃兴起的时候,有着悠久历史传统的江苏丝织业面临着严峻考验。其时,包括江苏在内的我国丝织生产还停留在木机手工操作阶段,时间长,工效低。机械缫丝兴起以后,手工制土丝迅速被机械制厂丝取代,木机丝织赖以生存的生产原料紧缺。况且,木织机无法采用机械厂丝进行丝织生产,困难重重,这是其一。其二,1911年辛亥革命以后,苏州、南京丝织生产素来供京城差货、官吏服制的定货宣告断绝,继之而来的是“剪发易服”运动。所谓“剪发”即割去清朝长辫,“易服”即换改服饰,这关系着国产绸缎的销路和丝织机工的生计。旧时服装鞋帽,除用布制外,多用丝、绸、纱、缎制作,“易服”后,中式长衫马褂改为西装,缎帽改为呢帽,缎鞋改为皮鞋,一旦流行于市,丝织行业必将面临绝境。为此,苏州丝织业率先向四方呼吁,发函致江浙沪军都督,详细陈述“易服”之利弊,并发起成立了中华国货维持会,推举代表赴京向参议院请愿。之后,参议院斟酌再三,采纳丝织界意见,制定了《服制案》共2章12条,并附有服制图样。《服制案》规定,大礼服衣料用丝织品,常礼服衣料用丝或棉或麻织品。当时政府允许服制衣料以丝绸为主,无疑支持了民间丝织工商业。所以徐织卿在《苏州纱缎业沧桑回忆录》中说:“剪发易服,纱缎业首当其冲,遭受严重打击,几何濒没。继经上海中华国货维持会全力向政府一再请愿,始得政府允准,提案通过剪发不易服,纱缎业赖以继续维持十余载,江浙人民生计,赖以复苏。”
图6-2 《服制案》中规定的服制图样
虽然江苏丝织业得以暂时喘息,但落后的生产方式毕竟经受不住先进生产方式的冲击。北洋政府批准在丝织重地苏州建立丝织工场,称“省立丝织模范工场”,下设2个工场,由省议会决议组设,其宗旨是“传习贫民,提倡工业”。一个工场设在苏州盘门梅家桥原铜元局内,筹措资金法币82万元,开办时有职员35人,工徒319人,铁织机120台。当时考虑江苏有60个县,每县招2人,共120人,与织机对应。但根本没招全,招来的工人因语言不一,也很难管理。生产的产品有纱、缎、绸等,其产量为整缎1104匹,零绸615件,整纱72匹,零纱33件。另一个工场设在阊门内下塘原宝苏局内,1912年9月18日正式建立,分设丝、棉、染织、毯业四科,工徒200人,名为“江苏省立第二丝织工场”,筹建总费14416.567万元。产品有提花丝光布,日产50匹;丝光袜,日产50匹;改良绸,日产4匹,效率很低。官办的丝织工场由于不善经营,售品的收入根本不够原料开支,全赖省拨经费维持,这个包袱官府是背不起的,因此官府提出官商合办,但无人响应。不久,官办丝织厂就宣告解散停办了。
但是,苏州民间丝织业中的有识之士在希望维持传统生产方式的同时,开始抬头展望,仔细地审视现代机器丝织工业,并进而从事之。一些资金比较充裕的账房添置了新式提花机,以代替旧式木织机。1911年前后,资本主义国家人造丝及蚕丝交织产品减产,对华输入减少,苏州丝织品销路复开,绫、罗、绉、纱等,上海商号采购数量日增,除运销国内各地外,还出口到高丽、暹罗、印度及欧美各国。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欧洲列强忙于应付战争,对华侵略控制有所缓解,苏州丝织产量增长很快,仅盛泽年产量就在几十万到百万匹之间。这段时间,几家采用铁机丝织的账房大显实力,人们看到了机器丝织的曙光,开始纷纷效仿。
其实苏州本该紧跟上海进入现代丝织工业行列,但是苏州与上海地理虽近,情况却有所不同。苏州城市古老,比较封建保守,小生产发达;上海近代开放早,适应新形势强。当上海的近代工业发展得如火如荼时,苏州还在为传统手工业沾沾自喜;当上海的工业产品开始与苏州的手工业产品竞争市场时,苏州才有所醒悟。1916年,上海物华丝织公司的开始采用以电力作为动力的铁织机,产品精良,产量猛增,营业大振,大有与苏州争夺丝织品市场之势,苏州丝织界明显感到形势严峻及先进生产工具和管理方式的威力,认为若再以手工作坊方式,或仅购买几台铁织机与大工业竞争,无非是鹅卵击石,应该彻底脱胎换骨。1916年,原李宏兴账房职员陆季皋、娄风韶等集资4万元,购进日本提花铁机20台,在苏州仓街通济桥119号建立苏州振亚织物公司,用新式铁机织绸,成为苏州第一家民族资本创办的资本主义管理方式的丝织工厂。为了使工人尽快掌握新式织机的生产技术,振亚公司公开招募失业机匠,先进行技术培训,后上机操作。当时报名者踊跃,这些在竞争中被排挤出来的丝织手工业者,有着手工丝织的技术基础,掌握新式丝织操作法比较快。苏州有着基础雄厚的传统丝织手工业技术,为机器丝织工业创造了技术和劳动力的条件。振亚丝织工厂建立后,出品精致,销路畅通,为苏州丝织工业起了带头作用。1919年,该厂的“九襄绸”等9个品种在美国费城万国展览会上展出,获得好评。在振亚丝织厂建立的同时,即1916年,明清以来发展迅速的吴江盛泽丝织业,也紧随历史潮流,由袁仲瑞、沈鹏、张文蔚集资创办经成丝织有限公司,从上海购置提花铁织机24台,雇工人140余人,每年产绸1650匹,每匹价值约37—40银元。其产品有华丝葛、香云纱、横罗、直罗、生经、熟纡纱等十多种品种,花样新丽,精美夺目,胜振亚厂一筹。产品运销京、津、沪、粤等埠。经成丝织厂因发明了四五种新式丝绸,根据北洋政府“凡发明或改良各种便利实用之工艺品有一二特色以上者,给予奖章”的规定,获得了农商部的奖励。苏州、盛泽现代丝织工厂的建立,推动了丝织手工业的技术改造,同时也对固有传统丝织方式、手工业机户及工匠施加了压力,有的丝织工匠索性抛弃木织机进入丝织工厂做工人了。现代丝织工业所带来的丝织业新局面及优厚的盈利,使各界人士刮目相看,江苏省实业厅为此大力提倡铁机丝织,并曾派该厅官员葛文灏赴外考察,一些商人和官僚也纷纷集资建立丝织工厂。
虽然现代丝织工厂在苏州地区勃然而兴,但它不可能彻底代替手工丝织。当时,苏州大多数的丝织产品还是由手工生产的,不过,掌握苏州丝织手工业的账房,乃至行业行会已不那么守旧了,他们也在购置铁织机或仿制提花机进行生产,资本雄厚的账房还装置了电气动力设备,用铁机生产,品种丰富,产量颇高,有花累缎、纯经缎、彩花被面、纱、丝呢等14个品种,年产量107040匹,价值2414.25万元。苏州账房购置铁织机进行丝织工业生产,表明他们承认现代丝织工业的先进并逐渐向机器工业过渡。
1919年前,苏州虽然有了机器丝织工业的开端,但大部分仍停留在手工操作阶段,并被账房控制。盛泽与苏州略有不同,盛泽的丝织业大部分是自购自织的现卖机户,生产的产品通过绸领头售予绸庄,故机户多系丝织生丝素绸,原整理工序由绸庄交付炼坊炼熟,染坊染色,踹坊增光泽,粉坊上浆。这些作坊都是独立经营,绸庄以汪永亨昌、张源甡、广昌茂、升记四家实力最厚。在这里,商业资本通过流通领域来控制丝织手工生产,以大量资本收购丝织成品,然后集中进行后整理,实际上商业资本控制了最后一道工序,赚取了利润的大部分。但盛泽的商业资本未进入生产领域,因此其丝织生产者还保持着某种独立性。由此,苏州地区的丝织业形成了少数机器工业与大多数工场手工业同时并举、工场手工业与独立个体手工业同时发展的情形,组成了多层次的丝织工业结构。(www.daowen.com)
苏州、盛泽丝织工业的新兴,影响了震泽等地经丝缫丝手工业。当时震泽丝经产品分为苏经、广经、洋经三种。苏经是专门供应苏州丝织业的,洋经专门出口,其中大经行销英法,花经行销美国。当时经营洋经的有20多家,以徐世兴资力最厚;经营苏经的有50几家,经营广经的只有5家。苏州、盛泽等地现代丝织工业兴起后,原来的原料供给地震泽等处的手工制土丝不符合机器丝织生产要求,只得用无锡或上海的厂丝,所以震泽所产的丝经中,苏经产量日趋减少,而洋经产量日增。当时震泽所产经丝量每年约6000—11600担,其中广经200—600担,苏经800—1000担,洋经5000—10000担。供机器丝织的洋经产量最高,苏经产量渐次,表明苏州、盛泽等地丝织手工业正在向机器丝织业过渡。
但是,与苏州同样有传统历史的南京丝织业,却在机器工业叩开手工生产大门时停滞了,将机器生产置于门外。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是南京丝织业过去主要为封建王朝的宫廷服务,辛亥革命后,其主要服务对象丧失;二是人造丝、呢绒等舶来品的倾销,影响了南京丝织锦缎的销路;三是连年战争,使锦缎传统内销区的东北、西北交通阻塞;四是南京地理处于南北交会之地,受北方影响较多,不像苏、锡二地,毗邻上海,易于接受先进的生产方式和物质文明。此外,南京是六朝古都,封建保守势力更为顽固。
镇江、丹阳却有人接纳了机器丝织。1918年8月,镇江的绸商陶步蟾创设光华织绸厂,资本3万两,设铁木机20台,提花机8台及制版机1台,工徒70余人;1919年,丹阳设有云霞绸厂,资本1万两,有铁木机12台、木机6台,工徒70余人。1913年,张謇在苏北南通创办阜生蚕桑染织公司,设有旧式花机5台,提花织机37台,产品有绸、绉、缎、丝带等。
苏州、无锡等地区现代机器丝绸业的兴起,并不是偶然现象。就宏观而言,辛亥革命前后,中国的国内市场,商品流通以及资本主义信贷系统都有扩大,中国的资本主义进一步发展,1895年至1911年的17年间,设立的厂矿共计490个,资本额11131万元,平均每年有29个单位,资本额655万元;而1912年至1919年的8年间,设立的厂矿共计472个,资本额9478万元,平均每年59个单位,资本额1185万元。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和市场的扩大,促使资本家之间竞争激烈。丝织业也同样。浙江杭州1912年有丝织木机28张,1918年增至701张,1919年又增至849张,其间机器丝织亦出现。绍兴在1916年织缎的产量为100900匹,总值4540500元,吴兴的绉纱,1916年的产量为900000匹,总值3600万元。丝织品市场竞争日益加剧。江苏丝绸业面对浙江、上海等地强力竞争,若不想被淘汰,必须采用先进的生产工具和生产方式,吸收、学习资本主义机器丝绸设备和资本主义的现代管理方式。因此,江苏无锡、苏州地区的机器丝绸工业的新兴,是时代要求,是资本主义商品经济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标志着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江苏丝绸业发展到了一个新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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