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莱斯,或称艾得莱斯、艾特莱斯、阿特拉斯,在突厥语系的语言包括维吾尔语中,是指一种由扎经染色而成的丝织物,现在几乎成为新疆维吾尔族女性的标志性衣料。当前,对新疆维吾尔族艾德莱斯起源的研究陷入复杂化的循环论证过程中。为了追求名考源和工艺考源的互证,使研究越深入,问题暴露得越多。笔者认为艾德莱斯名考源与工艺考源可以适当地分开研究,这样可将问题简单化。
(1)“艾德莱斯”名考的一些问题
一些学者从中亚和西亚语言中去考证“艾德莱斯”一词,然后将此词用在新疆“艾德莱斯”名考上,因为中亚和西亚曾与新疆进行过密切的经济、文化、政治、军事等方面的交流,彼此之间应该有影响,这似乎也说得过去。譬如有的学者考证“艾德莱斯”,认为其最初可能是阿拉伯语,有“图册”“古代对西非的称呼”“支撑世界轴心的支架”“丝绸”“商品”等多种含义。还有的学者考证《土耳其百科全书》,发现公元6—8世纪萨珊王朝统治下的波斯布料上有大动物形象的狩猎纹锦被称为“阿特拉斯”,所以他们认为这可能是作为织物名称的“艾德莱斯”的正源。对于以上两种观点,笔者支持后者,在此反诘从阿拉伯语去考察突厥语系新疆维吾尔族“艾德莱斯”的起源,其理由有二:
1虽然阿拉伯人与维吾尔族人信仰同样的宗教,但他们的语言属于不同语系,两者的差异也很大。阿拉伯语的“艾德莱斯”的定义与现在新疆艾德莱斯的释义相差甚远,这说明新疆艾德莱斯并不是阿拉伯语的外来词音译。音译要求语义所指固定,试举一例即可知,汉语中“沙发”是从英语“sofa”音译过来,另外“沙发”这种商品也是从西方欧美英语国家而来,且从来也没有改变过其所指。阿拉伯语的“艾德莱斯”到突厥语系的“艾德莱斯”语义的巨大不同,说明新疆“艾德莱斯”非阿拉伯语的音译。任何两种语言都可能会有一些相同的发音,但这两种发音却有可能是不同的意思,两者之间也不存在任何联系,也不是音译。譬如英语中“yes”在汉语可音译为“爷死”,显然两者并不代表相同的含义。不能因为阿拉伯语中“艾德莱斯”中有“丝绸”的含义,而人为臆断它与突厥语乃至与维吾尔语中的“艾德莱斯”有关。
2音译应该是发音一样或只有微小变化。笔者发现不同国家和地区关于扎染织物(非扎经染色,它是扎织物染色)的读音都不尽相同。马来西亚称为“IKAT”,中国云南白族称为“疙瘩布”或“蓝花布”,日本称为“kasuri”,阿拉伯称为“asab”,乌兹别克斯坦称为“布哈拉绸”,北印度称为“patola”等。这说明新疆“艾德莱斯”作为突厥语系的词并非上述相关外来词音译,极可能是在波斯语基础上自行发展而来。
(2)“艾德莱斯”名的波斯源和突厥化
之所以说“艾德莱斯”一词是在波斯语基础上自行发展而来,有两点可佐证:
1与新疆维吾尔语同属突厥语系的土耳其,其《土耳其百科全书》中明确表明“艾德莱斯”来源于波斯。这应该是无可辩驳的客观事实,否则在民族自信心作用下会有异样的表述。
2笔者认为突厥语“艾德莱斯”含义的演变可作为其后自行发展的佐证。“艾德莱斯”的含义从公元6—8世纪波斯布料上有大动物形象的狩猎纹锦到变成突厥语系的扎经染色而成的丝织物。这是为什么呢?笔者根据为数不同的孤立证据,大胆推测,这是因为突厥语系族群—包括现在的新疆维吾尔族、土耳其、阿塞拜疆、吉尔吉斯斯坦等国—宗教信仰的改变,到公元10世纪左右,突厥语系族群逐渐信奉伊斯兰教。由于伊斯兰教不允许偶像崇拜,凡是有动物、人的图案都不能出现,甚至连植物纹样也相对抽象化了,以防止偶像崇拜。因此,原先关于大动物形象狩猎纹锦的艾德莱斯(那时的艾德莱斯可能是织锦)的纹样和工艺必然要发生改变,工艺可能被更简单的扎经染色织造取代。而“艾德莱斯”所指的对象逐渐变成扎经染色丝织物。(www.daowen.com)
(3)“艾德莱斯”名的维吾尔语名考
“艾德莱斯”最早出现的维吾尔语文献是喀喇汗时期的手抄本ALPATATAZ-KIRASI,此手抄本中有一首维吾尔诗歌,描述公元前6世纪的波斯王子西亚韦赫思身着黑色的艾德莱斯。对于这一描述笔者认为完全不可信:1公元前6世纪,中国处于春秋时期,这一时期丝绸只有中原国家才会生产,波斯人怎么会有富有自身特色的丝织品呢?2只有到公元6—8世纪,波斯才有“艾德莱斯”这一名词出现,而维吾尔语文献中却认为公元前6世纪,艾德莱斯就在波斯王子身上出现,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但笔者从这一有问题的描述中发现,这一诗歌的作者(生活在公元11—12世纪)还是认同“艾德莱斯”源于波斯语的,不然作者不会将艾德莱斯穿在波斯王子身上。
此外,《古代维吾尔语词典》中收录了“艾德莱斯”一词,并指出这个词在13世纪末喀什噶尔诗人阿合买提·玉格乃克的《真理的入门》中出现。维吾尔族史学家夏·穆罕默德·朱拉斯(17世纪20年代到1700年)所撰《拉失德史续篇》记载:察合台汗黑的儿火者(1383—1399年在位)攻占了哈拉和卓(高昌)城后,对战利品进行了分配,他本人分得了一块艾德莱斯和一顶蓝色的帐篷。王者不取金银珠宝,而要艾德莱斯,并载入史册,说明艾德莱斯在当时还是相当贵重和稀罕的。之所以当时艾德莱斯相当贵重和稀罕,笔者认为艾德莱斯并非当时新疆地区所产,而是从中亚而来且数量有限,因为在新疆的考古发现和清宫收藏中,只有清代才出现艾德莱斯(可能是新疆生产或大量从中亚引入),显然察合台汗黑的儿火者所处的时代—明代在新疆一带并不生产也不流行艾德莱斯。从一些研究者的民俗调查中,可知新疆本地生产艾德莱斯的历史不到100年,且以前叫“呆尔亚热”。即使在现在将艾德莱斯作为其传统手工艺的和田地区,直到清末对丝织物的称呼也只有“和田绸”“回子锦”“金丝缎”“金丝绸”和“布锦”等。以上实地调查和文献调查说明,“艾德莱斯”一词在维吾尔语中是一个外来词,来自中亚突厥语系的民族,并随着产品的引入、本地化生产、流行,到20世纪初,新疆才出现“艾德莱斯”这一名称。
14艾德莱斯工艺的新疆考究
从现有的考古发现和文献来看,新疆的艾德莱斯应该是维吾尔族所特有的。但有一种错误的表述值得注意:在新疆和田山普拉一座古墓地出土了一件由扎经染色而成的毛织物(断代与汉代同期),甚至有的学者将其命名为“毛质艾德莱斯”。但据新疆大学徐红教授研究,这是一些民俗学者的误解,该毛织物乃是通经断纬的缂毛织物,只是看上去很像扎经染色的艾德莱斯而已。即便没有徐红教授的质疑,显然也不能将此断定为新疆艾德莱斯的工艺起源。山普拉墓葬的主人并不是维吾尔族或其先祖,而是来自西方的欧罗巴人种,极有可能是西域楼兰国的先民。一种曾经出现在新疆的民族纺织工艺能否这样移植到维吾尔族身上呢?显然不可以。地方技术史研究必须在民族史的基础上进行,脱离民族界定的地方技术史研究会使其研究变得混乱,进而使得出的结论失真。这也是当下学术界关于地方技术史包括地方纺织技术史在内的研究出现的一个问题。
另外,在青海都兰出土了唐代的絣锦,是平纹组织的扎经染色丝织物,其工艺是先将经丝分组扎经染色,然后合而织之。这是目前国内发现的年代最早的扎经染色织物。这是否可以认为是新疆艾德莱斯的工艺起源呢?也不行,因为青海都兰出土的絣锦主人是吐谷浑人。吐谷浑,亦称吐浑,为中国古代西北民族所建国名。它本为辽东鲜卑族慕容氏部落的一支,在部落首领吐谷浑的率领下,从辽东西部迁到今内蒙古西部,继而又迁牧于今甘肃西南、青海东南部,逐步征服了当地的羌人和氐人的部落,势力不断壮大。公元329年,吐谷浑的孙子叶延将祖父的名字命名为国号和民族的名称,建立起吐谷浑政权。在吐谷浑政权最强盛的时期,其势力范围东到现在的甘肃南部、四川西北,南至青海南部,西到新疆若羌、且末,北隔祁连山与河西走廊相接。公元663年,吐蕃军占领了吐谷浑全境。吐谷浑从正式建国到最终覆亡,共存在了300多年。显然,吐谷浑与维吾尔没有直接联系,将其絣锦认为是新疆艾德莱斯的工艺起源有些牵强。但都兰絣锦的出土却证明了东汉《说文解字》关于“絣”解释的可信性。《说文解字》中“絣”是这样定义的:“氐人殊缕布也。”段玉裁引《华阳国志》注:“殊缕布者,盖殊其缕色而相间织之。”部分氐人为吐谷浑所征服,才会有絣出现在其墓葬中。
有一种观点认为,波斯萨珊王朝时期的典型丝织物并非扎经染色织物,从而对新疆艾德莱斯来源于西方波斯提出异议。波斯萨珊王朝时期的丝织物与新疆艾德莱斯的特点没有可比性,前者是纬锦,主要以纬线显花;后者是扎经染色丝织物,多是经线显花。但笔者在此提出,艾德莱斯的名字起源考与工艺起源考可以是不同源的,因为在波斯萨珊王朝时艾德莱斯确实是纬锦,但被突厥人引入使用后,因宗教信仰的原因,其名称和工艺都发生变化,进而影响到同为突厥语系的维吾尔族对其名的使用。但又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即为什么维吾尔族直到清代才开始将艾德莱斯这种工艺发展开来?以前为什么没有发展呢?解决这个问题只需要考虑新疆的气候和维吾尔族对丝绸消费的一些习俗。新疆气候昼夜温差较大,自古以来棉、毛是其主要服装材料,丝织物包括艾德莱斯并不实用且不耐用,一般平民百姓是很少考虑使用的。只有维吾尔首领、宗教领袖、身份尊贵的家庭妇女穿戴。另外,信仰伊斯兰教的男性不被允许穿戴纯丝绸衣服,这就决定艾德莱斯的消费群体狭小,这样艾德莱斯在封闭的、自给自足的经济形态下是很难发展起来的。清代新疆与俄国的边境贸易随着新疆现代化进程的加速而激增,新疆维吾尔族的土产包括艾德莱斯被异域、异族接受,促使这一传统丝织业的发展。
至于艾德莱斯成为新疆女性特色的服饰,这还要归因于新中国成立后机械化丝织生产,以及江浙在苏州缎、棉布、合成纤维等织物上印上艾德莱斯的纹样,使艾德莱斯和所谓的“艾德莱斯”的成本均降低,从而被大众包括维吾尔族女性广泛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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