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夏侯村调查日记:揭秘真相的节选

夏侯村调查日记:揭秘真相的节选

时间:2023-05-2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我根据调查的进程撰写了《夏侯村调查日记》,基本按照调查时间顺序记录了入村准备、调查经历、材料收集、调查感受和在调查中个人所收获的心得体会。2016年9月19日星期一晴黄河流域村庄调查启动仪式举行之后,自己被委以重任,充当河南省联络员。我提出要求说,希望河南省老龄办能够开具一份“红头文件”,表示同意协助各地市调研员下村调查,请各地老龄办配合即可。

夏侯村调查日记:揭秘真相的节选

自2016年9月14日中国农村研究院召开长江流域调查总结会和黄河流域调查启动仪式,我就被邓老师委以重任,担任河南省调查联络员。经过与河南省民政厅老龄办以及各地市老龄办长达20天左右的沟通,终于可以确保所有调研员都能顺利下村展开调查。从我于2016年9月27日第一次到达封丘县至2017年1月初离开封丘,调查时间虽有间隔,但是总体入村时间在70天以上。我根据调查的进程撰写了《夏侯村调查日记》,基本按照调查时间顺序记录了入村准备、调查经历、材料收集、调查感受和在调查中个人所收获的心得体会。

2016年9月19日 星期一 晴

黄河流域村庄调查启动仪式举行之后,自己被委以重任,充当河南省联络员。要保证在河南省调查的19名调研员顺利入村,深感责任重大,在学校进行简单的材料领取和材料准备之后,就赶紧返回家乡与河南省民政厅老龄办联络。通电之后,对方表示在全国老龄办的官网上确实于9月7日下发了关于协助展开“全国农村老年人养老现状调查”的通知,但是河南省民政厅老龄办却是没有收到相关正式文件,对方表示只能在收到文件之后才能展开工作。这就麻烦了,由于学院时间紧迫,邓老师要求务必保证所有调研员于10月1日之前全部下村,但是文件能不能到呢?心想不能坐等文件啊,必须主动出击。

学院虽然有正式的“红头文件”,但是让我一个学生拿着送到河南省民政厅老龄办肯定是不正式的,老龄办也肯定不会协助我们开展工作。幸好我的母亲是一名公务员,有着丰富的工作经验,母亲让我问一问有没有在济源民政局工作的同学,然后让济源民政局老龄办跟省厅打个招呼表示同意协助入村调查就可以了。我一想,正好我发小的父亲在民政局工作,便急忙联系发小,让他安排一次见面。

2016年9月20日 星期二 晴

见到发小的父亲后,向其说明情况,发小的父亲表示可以提供帮助。随后发小的父亲将济源老龄办的王主任叫了过来,让其帮忙联系省厅。正好,省老龄办的张处和王主任是半个老乡,张处表示要向有关领导汇报这个情况之后,才能确定能否协助我们入村调查。有体制内的人帮忙果然效率提高很多,省民政厅人回话,表示可以提前让我们展开工作,但是要让我亲自去一趟省厅,跟有关领导汇报情况。我非常高兴,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2016年9月21日 星期三 晴

大早上坐上第一班去郑州的车,刚刚9点就到达省民政厅大楼,登记、问清办公地址后直接进入了省老龄办办公室,张处长和贺大哥都在工作,我表明自己身份后受到了热情的接待,但是等了一个小时,领导一直没来。最后贺大哥给领导再次打了个电话,领导表示临时有紧急任务,今天就不来办公室了,并让贺大哥帮我落实有关工作。我提出要求说,希望河南省老龄办能够开具一份“红头文件”,表示同意协助各地市调研员下村调查,请各地老龄办配合即可。但是贺大哥表示此项工作难度很大,开具“红头文件”需要厅长盖章,程序非常复杂。贺大哥建议由省老龄办出面给各地市老龄办发电话通知即可。我说:“只要能让我们的同学和老师顺利进村调查就行,不给地方添任何麻烦。”随后,贺大哥给我们要调查的市县老龄办主任一一打电话通知,等通知完毕后,贺大哥又留下了个人的电话,表示:“你把我的电话告诉你们所有同学和老师,有问题了让他们联系我就行。”我被贺大哥的直爽所感动,不愧是光荣的转业军人,办事雷厉风行。告别贺大哥和张处长之后,终于可以踏实地向邓老师汇报了。

2016年9月26日 星期一 中雨

我目前虽然居住于河南济源,但祖籍是河南封丘。选择在河南封丘调研是因为封丘实在是太典型的黄河中下游冲积平原的村庄了。我在五岁之前都在这里生活,在爷爷奶奶还在世的时候每年春节都会回老家,从未间断,对封丘的一草一木是那么的熟悉和亲切,并且通过向奶奶和父母了解得知封丘历史文化底蕴深厚,是北宋开国皇帝赵匡胤黄袍加身的地方。我选定在此调查,绝对不仅仅是因为对家乡的熟悉和本土资源优势,着实是因为封丘这个地方能够代表黄河边典型的农耕村庄,此外,封丘至今依然是国家级贫困县,农业耕种形态依然保存完好。因此经过五天时间的思考和考证,决定将调研地点选在河南封丘。

在家乡调研的优势立刻得到显现,尤其是交通方面。早上起床之后,收拾行李,准备去新乡市老龄办找胡解冰主任对接,让其帮忙联系封丘县民政局。昨晚给胡主任发送了信息,表明了事由,但是并没有得到回复,因此准备直接到新乡市民政局当面进行对接。谁知在开车的路途中接到了胡主任的回复,对方得知我是河南封丘人后,表示热烈欢迎并全力配合我的工作,询问调查组有多少人,我说就我一个人,看来胡主任把我们想象成了走马观花的访问团。当胡主任进一步了解了我们的工作流程和办法之后,表示他不能陪我这么长时间,我说我们都是自己驻村调查,一切费用自理,不给地方组织添麻烦。开车刚抵达新乡,准备先去探望一下我亲爱的二姨,安顿好今晚住的地方之后再去民政局对接,谁知道胡主任又打来电话说:“孙博士啊,你直接去封丘吧,不用来回跑了,你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直接去封丘县民政局找孙局长对接就行。”幸福来得太突然,没有见面事情就解决了。准备在二姨家聊聊天,明天一早就赶去我的老家——封丘。

2016年9月27日 星期二 阴/小雨

早上起床告别二姨和姨夫驱车出发,不到10点就来到了封丘县城。通过昨

 图1 封丘县民政局

晚与二姨的聊天得知封丘县民政局的孙国鹏局长竟然是我二姨的同班同学,并且属于关系非常好、经常联系的闺蜜。这就厉害了,得知我的行程之后,我二姨直接就给孙局长打电话说:“我外甥要去封丘调研了,你可得配合啊。”我这心里顿时就有谱了,心想:“在家乡调研果然不一样,根本就不需要官方的批准,完全依托家庭和家族的关系即可顺利入村调研。”到达封丘民政局门口后,直接进入,孙局长早就坐在办公室等我了,一见面就表示:“工作的事放一放,中午安排你喝酒。”在河南大家都知道封丘的酒文化是非常厉害的,并且喝酒必须找人陪客,不喝晕不算陪好。我的酒量也就是啤酒一瓶、白酒一两,怎么能禁得住这种阵仗的考验,赶紧用各种方法推辞,但是吃饭是少不了的。中午12点,孙局长叫上了民政局三个副局长、两个科长一起陪我吃饭,说:“现在中央八项规定说中午不让喝酒,我们就不喝了,但是我们得给小客人倒酒。”几个长辈轮流给我倒酒,不到半个小时,就彻底晕了。中午找了个地方随便休息了一下,我表示希望孙局长可以下午带着我到封丘史志办、档案馆、文史委之类的地方收集一些县志、地方志和村志之类的资料。但是孙局长下午非常忙,要下乡扶贫,没有时间,就让李艳群主任带我前往这些机关单位寻求帮助。

首先到了史志办,见到程远菊主任,程主任表示,现在没有新的县志,只有1991年版的《封丘县志》,并且县志中记载的事情只到1988年。我说:“这正是我所需要的,我们调查的重点就是一个村庄1949年以前的事情。希望能够赠送给我一本,如果不方便,我可以购买一本。”程远菊主任表示:“赠送绝对可以,

图2 笔者与张建华先生合影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存本了,你找找看吧,如果能找到就赠送给你一本。”环顾四周,哪里有《封丘县志》的影子。正巧碰到一位老先生正在翻阅一本大书,我就上前看了一看,果然是《封丘县志》,希望老先生能够赠送给我。老先生是史志办的老工作人员,名叫张建华,已经退休了,最近要重修县志,才把这位老先生请来做县志的核对、校准工作。向其汇报完我们的调查任务之后,张先生说:“你们的事情更重要,这一本县志你要不嫌旧就拿走吧,我家里还有一本。”向其表示真诚的谢意之后,进行了简单的交流,询问封丘有哪些历史文化名村,最好是有村寨和城墙,并且1949年前的农耕形态保存比较完整的村庄。张先生表示:“封丘过去是黄泛区,在民国时期也是主战场,黄河的数次改道和严重的战乱使得封丘的历史遗迹出现了重大损毁,想要找这样的村庄几乎是不可能的。”随后老先生向我推荐了陈桥镇,说是赵匡胤黄袍加身的地方,历史文化底蕴最为深厚。但是通过询问,得知陈桥镇距离黄河太近,其种植作物以水稻为主,并且如果距离黄河太近,一定会受到黄河水灾的影响,村庄历史可能很难追溯和复原,如今黄袍加身处的系马槐等历史景观都是近年新建的。讨论至下午5点,并没有明确的选择,因此决定拿回《封丘县志》和《封丘乡村概览》等资料,晚上研究一下。

2016年9月28日 星期三 晴

早上起床再次来到民政局,希望可以从其他方面获取更多的外围资料。今天孙局长依然要下乡扶贫,仍然由李主任带着我去搜集资料。上午到政协文史委找到了王东明主任,王主任非常热情,知道我是孙局长介绍来搞调研的非常欢迎,拉着我说:“咱们封丘这个地方其实历史文化底蕴非常深厚,但是你看文史委没有成立多少年,整个文史委也就我们两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因此编撰的文史资料汇编也没有几本,基本上都是一年才能出一本。”并表示如果我在调研过程中有什么新的发现,写成了文章,希望我可以投稿给文史委,随后赠送了我6本《封丘文史资料汇编》。向其道谢后离开。中午总结了一下,看来从外围搜集村庄资料的计划是行不通了,因为各方资料都很缺乏,整个封丘县竟然只有两本村志,并且都是一些戏曲文化名村,只能从别的方面找突破口。

下午见到了孙局长,工作很辛苦,眼睛都有点红了,嘘寒问暖之后向其询问:“封丘哪个村庄有大地主?”孙局长想了想:“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有大地主的村是真不多啊,我们村就有一个,好像有500多亩地呢。”我表示非常感兴趣,希望孙局长可以安排我到村庄找一些老人进行试访谈。孙局长说:“你都不用找别人,直接找我的父亲就行,他都80岁了,还整天写族谱写诗呢。”经过进一步的询问发现孙局长的父亲叫孙占秀,竟然是我母亲的高中语文老师,也是我姥爷的同事,现在住在封丘县城北的爱馨敬老院。真是无巧不成书啊,晚上给老先生买一些礼物,明天就去拜访。

2016年9月29日 星期四 晴

 图3 笔者与孙占秀老人的合影

早上见到孙占秀老人。见面后,老人非常亲切,表示和我姥爷关系非常好,愿意全力协助我工作,要是我姥爷在世,一定要去见见面、叙叙旧。老人的精神状态非常好,声如洪钟、鹤发童颜,记忆力惊人,曾经在封丘县《毛主席语录》背诵大会上获得一等奖,对毛主席的某些文章竟然可以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姥爷的敬老院条件确实好,属于酒店式单间,带卫生间,有空调,有暖气,并且旁边就是医院,吃饭住宿一条龙解决,一月1000多元人民币。人也很精神,并且还能写一手好毛笔字。一见面,就致以“老革命家式的握手”(长达3分钟)。占秀姥爷一辈子教书,曾经在郑州十六中、封丘三中、冯村乡希哲中学、封丘实验中学执教36年以上,有中学高级教师的职称。寒暄过后,向姥爷汇报此次调研的目的。

图4 孙占秀老人的书法作品 

姥爷说夏侯村绝对符合我们的调研目的,一方面是平原农耕村庄,另一方面历史悠久,村中姓氏也很多,其中孙、杨两大姓氏都是在明洪武年间从山西洪洞大槐树下搬迁至此的,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村庄有寨墙,但是并不是为了防御,而是1949年后大集体时期由附近十几个村庄共同修筑的,目的是为了防洪。村庄租佃关系虽然不明显,但是雇工关系非常丰富;也有大地主孙长祚1人,有550余亩的耕地,其他各类地主7人;最关键的是村中像姥爷一样年龄80岁以上且头脑清晰的老人至少有七八个。按照提纲进行简短的访谈之后,发现姥爷确实厉害,对1949年前的事情记忆十分深刻,不仅对村庄家庭与家庭之间的关系有准确的把握,而且对村庄土改时期的历史、民俗和婚丧嫁娶的流程都有着准确的描述。立刻将老人列为重点访谈对象,准备进行长期深入的访谈——调研员最幸福的事情恐怕就是碰到占秀姥爷这样年龄大、记忆力好、说话客观的明白老人了。

2016年9月30日 星期五 晴

通过昨天对占秀姥爷的试访谈,决定将调研村庄暂定为封丘县冯村乡夏侯村,但是为了进一步确定村庄的现在面貌,决定今天驱车前往夏侯村实地考察一下。向孙局长汇报想法之后,孙局长准备和我一同下村庄。我说:“您工作辛苦,好

 图5 夏侯村村民的麦地

不容易周末了,就休息休息吧,我一个人去看看就行。等完成对姥爷的访谈之后,需要驻村调研了,再麻烦您给我安排一下。”孙局长表示支持,我就一个人开着车去夏侯村了。

 图6 夏侯村村庄景象

夏侯村的位置非常好找,就在我姥爷家赵庄村的南边3里处,轻车熟路。沿着公路一路向北,心想平原地区很难迷路,不仅一望无际没有任何屏障,而且道路都是正南正北,想走偏都不容易,不像在福建、江西和广东的村庄调研,道路都是蜿蜒曲折,往往需要用指南针确认方向。田地里的玉米和豆子或者已经收割,或者正在收割;收割较早的农户已经种下了冬小麦,种植较早的农户地里的麦子已经长出了麦苗,虽然低矮但是生机盎然。打开车窗,到处都是泥土的清香,多么美丽的田野景象。

通过一条相对曲折的斜路就到达了夏侯村。村庄和田野的界限如此分明。一排排的民房紧密聚居,虽然修筑了院墙,但是院墙与院墙之间却都紧挨着。虽然院墙越来越高,但是也没有改变农户聚居吃饭的习惯,到达村庄正是上午11点多,有很多年龄较大的老人都端着碗走出家门,坐在村口的建设设施处,边吃饭边晒太阳边聊天。所有人都不认得我,都注视着我,我没有打扰他们

图7 夏侯村破败的民居 

吃饭,而是开着车默默地离开,心想以后相处的日子长着呢,你们肯定都会记得我这个邻村的老乡。在村中溜达一圈,和小时候各个村庄的样子差别并不大,还是记忆中的村庄,只不过由于地下水位的下降,村中大大小小的坑中都没有了水,有的坑已经填平,建成了房屋,有的农户在坑内种起了庄稼,而有的坑纯粹成为村民丢弃生活垃圾的地方,成为了垃圾场。来到村民委员会大楼前,破败、萧条和贫穷的感觉席卷我的灵魂。真是“永远的封丘”啊,没有自然资源、远离城市,一代又一代农户依然延续着传统的农耕生活,有本事的农户和年轻人都进城了,或务工或经商或求学,扎根之后就再也不回村庄居住了,留下了一座座破败的空院子。但是我知道,一到过年,他们都会开着车回来,因为这里有他们的亲戚,有他们从小生活的记忆。

2016年10月1日 星期六 晴

综合考虑夏侯村的自然形态和村庄明白老人较多的情况,决定就在夏侯村展开调研了。民政局的孙局长也认为:“咱们平原地区的村庄都差不多。你说的那些关系啥的应该也都有一致的地方,就是看老人多不多,我给你查了一下,夏侯村只90岁以上的老人就有七八个呢,虽然说好多是老太太,但是也应该记得过去的事情。同时在我的老家你做访谈有我父亲的帮助,应该比较好,先试试吧,看看行不行,不行再换。”因此决定今天正式按照访谈提纲开始对姥爷进行深度访谈。

早上9点半如约来到封丘县文化路与封曹路交叉口往南200米的爱馨敬老院,得知孙占秀姥爷喜欢喝酸奶之后,果断带上一箱安慕希酸奶。与第一次来敬老院的被审问不同,看门的大姐已经非常熟悉我了,并且各位老人都在议论我和占秀姥爷的关系,我也笑笑不语,让老人们闲暇的时候有个讨论的对象吧。9︰26,如约来到占秀姥爷的401住处,姥爷刚刚做完电磁理疗(最近腿不舒服),正在收拾桌子,等我。

简单的寒暄后,直接进入访谈。由于占秀姥爷编写过夏侯村孙氏族谱,对村中人物及关系十分熟悉,就打算先不从访谈专题提纲入手,而是从人物入手,将1949年前夏侯村孙氏家族的成员一个一个搞清楚。随后发现,这个工作量异乎寻常的大。因为老人对村里人太熟悉了,每一个家庭成员发生了什么变故、娶的媳妇是哪里的、和邻居关系如何等等都十分熟悉,每个家庭的每个家庭成员,老人家都会简单介绍,这一介绍就复杂了,涉及人物在不断增加,访谈了一上午(2小时30分钟),仅搞完10户左右的家庭。进度虽然慢,但老人的记忆却是太清晰了,十分佩服。老人也感到了进度比较慢,于是约定下午早一点开始,暂定1时30分。我担心老人的健康,就说:“姥爷,您该休息休息,别赶进度,您现在不是赶进度的年龄了。”老人笑笑说没事,又是要留我吃饭,我婉言谢绝了。

下午进行了一下午,从1点半到4点半都在讨论人物,频率虽然加快,但整体进度仍然很慢。下午进行了约200名农户的记录,仍有约250人没有讨论。老人也是有点疲惫,就穿插了专题提纲的访谈。访谈发现,老人对人很熟悉,但是对村庄治理的规则,分水的规则,打井、挖坑的规则并不是很了解,也许事实就像占秀姥爷说的,确实没有发生过纠纷和确权的行为。水利体系非常简单,使用规则几乎没有,都是公共的,谁想用谁用。这就有点不合逻辑了,只能以后慢慢访谈,也让老人回忆回忆。晚上回去整理白天访谈的内容。

2016年10月2日 星期日 晴

随着和姥爷越来越熟络,我们两个说话都更随意了一些,姥爷经常嘲笑我们这些经常用计算机打字的博士,字写得那么难看,此外都读博士了,竟然还有不会写的字。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可能社会发展确实是把双刃剑,一个时代的教育有一个时代教育的特点,也有弱点。我询问姥爷:“为什么不跟着儿子一起住啊,是不是儿子不孝顺?”姥爷也没有生气,说:“儿子怎么会不孝顺呢?都非常孝顺。就是现在我年龄大了,吆喝他们他们也不敢顶嘴,叫他们来都得来。就是我还是喜欢一个人安静一点,你看我住这挺好,想说话了一出房间门都是老头老太太,不想说话了就一个人写写诗、看看电视、写写文章,我喜欢这样安静的生活。”姥爷果然是个有思想的老人,可能真正的知识分子都喜欢独处吧,做学问也要耐得住寂寞。

随着访谈一步步地进行,我对1949年前较为神秘的村庄社会有了越发深入的了解,许多事情并不是我小时候认为的样子,而是更古老、更传统的人际关系。我们在调查的时候一定要摒弃这个时代人的“理性”和逻辑,要把自己放空,放弃自己原有的知识体系和价值判断,才能更客观地呈现传统时期村庄的形态。

2016年10月3日 星期一 晴

经过两天的访谈,对村庄主要人物及其家庭关系做出了简要的总结。随后主要进入了村庄水利的访谈。在这部分访谈中,由于姥爷的一句“过去夏侯村就没有水利,完全靠天吃饭,完全不浇地不灌溉”,这一章节基本就没得写了,完全废掉了。我在非常着急、非常失望的情况下质疑老人对村庄做出的判断。姥爷见我不信任他,说话可能也有些冲,他的音调也不断升高,最后两个人的访谈就成了吆喝,最后两个人都笑笑,化解了尴尬。通过今天的访谈得出以下细节:

传统时期的夏侯村,粮食生产都是“靠天吃饭”,用孙占秀姥爷的话:“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老天爷下雨下多了,庄稼就淹了;老天爷要不下雨,旱就旱死。没有人像现在一样打井、抽水灌溉,那都是解放后的事儿。”村民对小麦、玉米、小米、高粱、黄豆、绿豆、棉花等农作物从不灌溉,风调雨顺就可以丰收,一旦发生水旱灾害就会减产,或者绝收。村民只有对自家附近的菜地种植的白菜、葱、大蒜、萝卜等蔬菜和红薯,才会偶尔打一些水浇灌,因为红薯如果在插秧时不灌溉很难成活。红薯苗都是自己培养,农历三月,春暖花开,开始从地窖中取出存储一冬天的细长好红薯苗,最下层铺上芦苇席(或草席),然后铺上粪(一般是马粪、骡粪、牛粪和驴粪),然后铺上一层透气性较好的薄土(含30%的沙土),放在一个合适的位置(一般为自家粪坑,或者一个光照、通风较好的地方),等待红薯苗的发芽。当红薯苗长到20—30厘米的时候,可以拔下来,进行插秧。红薯苗的灌溉一般用两轮的马车或者四轮的太平车,将陶制大水缸或者木制大水缸捆绑在马车上,拉到地里,用水瓢舀水浇灌。传统时期,只有中农以上的家户才可能有马车,马车属于奢侈品。

传统时期的夏侯村,并没有专门的管水员,因为无论坑中水还是井中水,都可以随意使用,所以都是以村庄为单位,共同拥有、共同管理。每5—10年对水井进行一次清洗,村民称之为“淘井”。淘井事宜一般在村集体饭场上商量、确定。所谓的饭场,就是在传统时期,大家各自做好饭了,一个人拿一个碗,从家里出来,来到村庄开阔地,共同吃饭,吃饭期间大家闲聊、商量事情,这个场所就是饭场。大家吃饭的时候,有人提出“咱们村子里的井该淘了吧?淤泥多了,存不住水,井口都长绿毛了”,大家都认同的话,就会商量谁来干这个活。传统时期夏侯村的干活分配,并不需要强制力作为保障,村里的各家户都是踊跃参加,用孙占秀的话说:“那时候无所谓谁下井、谁不下井,大家都很朴素,没有计较报酬和功利,你要说这是傻,那那时候的人就是傻。不过一般都是离井较近的家儿里的年轻人来干这个活。不过大家都很希望干这个活,叫谁干,谁都会干,把这个事情当成一种荣誉,大家都会尊重他。”由此可以看出,传统时期的夏侯村公共性用水、管水活动都是以村庄为单位的集体商议、集体决定、家户服从的管理模式。

2016年10月4日 星期二 阴/小雨

为了节约调研经费,也为了方便对占秀姥爷的访谈,最近几天一直都是住在县城里一个价格很便宜的旅社,一晚上50块。好久没有住过这样的旅社了:房间隔音超差、空气污浊、空间狭窄、电源不通电。真是后悔没有听取我的好室友冯秀成同学的“名人名言”:“在好地方,可以住差一点的酒店;到小地方,一定要住好一点的酒店。”早上早早起床,赶紧又找了一家条件不错的宾馆,躺下休息一会儿。随后就顶着黑眼圈去爱馨敬老院开始一天的访谈。

访谈至10︰30,孙国鹏局长打来电话,说给我找了两个封丘的历史文化名人,此外,民政局的局长对我的调研感兴趣,想交流交流(第一次见面没有会见民政局的局长)。于是匆匆告别占秀姥爷,前往封丘民政局。国鹏阿姨对我的工作十分支持,一见到我,就放下手头的工作,陪我去地名办公室见那两位文化名人。由于最近省里让重新编订封丘地名志,所以才邀请两位老先生来民政局帮忙,机会难得。

见面寒暄之后,得知两位老先生分别是南范庄的朱朝彬(71岁)和梅口村的翟振亮(68岁)。两位老人都参与编写《封丘县志》。前者善于研究古碑文,建议我通过古碑文了解一个村庄的历史文化形态和生产生活状态;后者曾经数次给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写信,邮寄到国务院办公厅,其描述封丘县受到严重水灾的信件被中央领导批示,封丘县水利局曾因此获得了2亿人民币的财政拨款。随便聊了聊,已经12点了,于是国鹏阿姨安排了简餐,邀请两位老人参加,继续聊天。通过聊天,得知翟振亮老爷爷家中收藏有很多明、清、民国时期的地契,约定改天登门拜访,希望可以让我拍拍照、复印复印,老爷爷欣然应允。吃过饭后,随民政局李艳群主任去冯村民政所办些事,下午3点回到敬老院,继续对占秀姥爷访谈。晚上,整理一天的收获。

2016年10月5日 星期三 阴/小雨

访谈渐入佳境。经过最近几天的访谈,孙占秀姥爷已经逐步理解我们调研的意图和访谈的方式,不再单单描述亲眼见闻的东西,开始帮助我推理和解释出一些普遍性的规则,并愿意推测一些当时的普遍数据,而不是单纯地经历过的说,没有经历过的就说不知道。

上午访谈期间,妈妈打来电话,说给我联系了一个老同学,在县政府部门工作,给我安排了房间,并且邀请晚上一起吃饭。我赶紧谢绝,因为一方面时间紧、任务重,另一方面在封丘吃饭必须得喝酒,俗语有云“无酒不成席”,这一吃一喝,恐怕耽误的不是一点半点东西。在感动“儿行千里母担忧”的同时,也慨叹,在每个母亲心中,无论儿子成长到什么程度,始终是长不大、需要照顾的孩子。

下午1点半访谈,一直持续到下午5点。由于连续几天的访谈,和姥爷的关系逐渐熟络起来,讨论问题也就没有那么多客气话了,都是直来直去的。姥爷也是一个性格暴躁的人,就嚷嚷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在家户边界、田地边界和村庄边界的问题上,老人总是说“这种情况绝对不可能,我在村子里生活这么多年,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纠纷,在每个人心目中都是约定俗成的,没有任何矛盾”。我也坚持“虽然可能没有官方的规定、规则,但是在每个人心中,也肯定会有潜规则的意识,也有底线,这个底线是什么?超越这个底线就要引发斗争”。两人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了很久,最后姥爷在我的不断劝说下,通过回忆、合理推测和事件细节还原,终于与我共同讨论出了一些关于边界问题的规则。讨论了一下午,占秀姥爷疲惫了,我也累了,就各自回去吃饭,并约定明天继续访谈。

2016年10月6日 星期四 晴

今天对姥爷的访谈主要是水旱灾害的防御以及公田问题。通过访谈得知传统时期的夏侯村虽然没有灌溉,但是水旱灾害并不频发。一方面是因为过去(1949年前)的雨水比现在的多,很多时候都是“三日一风、五日一雨”,没有现在这么干旱。另一方面村庄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摸索出抵御水灾的办法,最重要的就是在村庄容易下雨积水的低洼地挖坑,坑越挖越大,就形成了村庄一些长年有水的水坑,如果不是连续阴雨或者特大暴雨使得村庄所有坑中的水都溢出,一般是不会影响家户生活的,更不会威胁人的安全。

传统时期夏侯村发生的旱灾并不多,发生旱灾的标志是井里的水不够全村人喝了,这时只能祈求老天爷下雨,需要举行求雨仪式。如果需要求雨,全体村民一般会在饭场上商量,商定之后,在本村找12个寡妇,一人拿一个扫帚,在干涸的坑里扫坑,并且边扫边唱:“12个寡妇来扫坑,扫哩扫,翁哩翁;叫你下,你不下,12个寡妇就要嫁。”除此之外还有“搬关公”“晒神”“担水泼庙”等祈雨仪式。夏侯村发生水灾的频率比较低,远远低于旱灾,即使发生水灾一般也不会死人,根本原因是夏侯村距离黄河比较远,有20多公里,且地势相对比较高,即使发生水灾,大多也是以内涝的形式出现。如果发生大规模的水灾,村民一般都会到附近村庄亲戚家中避难;如果水灾非常严重,就需要去外地逃荒。一般情况下,在亲戚家躲上十天半个月,洪水就会退去了。

传统时期夏侯村基本没有公田,占秀姥爷认为:“过去(1949年前),村里没有无主的地,每一块地都有自己的主人,就算是坑中的地,也都有明确的归属。”可以定性为公田的只有老坟地,老坟地是以本家为所有权单位的,埋葬在同一块老坟地中的亲戚就是本家亲戚。如果老坟地没有埋葬满,有空余的土地可以耕种,那么一般由本家亲戚中最为贫困的农户耕种,不需要缴纳任何费用,但是耕种者负有看管老坟地的职责。

2016年10月7日 星期五 阴

今日访谈主要围绕土地展开,姥爷详细回忆了传统时期夏侯村的土地租佃、土地买卖中的关系和流程。

首先是土地租佃,传统时期夏侯村中并没有关于土地出租的概念,也没有这样的称谓。村民把“土地出租出去”的行为称为“把地扩出去了”,而前来租地的佃户称之为“来扩地的”。据占秀姥爷回忆,过去(1949年前)很少有人把地扩出去,如果家里地多了,都是“觅觅汉”(雇长工)来完成家庭农业生产,而不是通过出租土地收取地租的方式扩大家庭生产规模。究其原因,姥爷认为一方面是扩地麻烦,还得想着怎么收租。万一别人不好好种,绝收了,或者遭灾了,你是收租还是不收租?都是乡里乡亲的,很难不顾及情面。此外,扩地的租金很低,传统时期夏侯村耕地难度很大,且收成也不高,如果扩地,将降低家庭粮食获取。第三,扩地不光荣,不劳动、只收租是剥削行为。

占秀姥爷认为传统时期,尤其是中华民国中后期,夏侯村土地买卖频率非常高,但是无论如何村民对卖地是非常谨慎的,不到无法维持生活的地步,一般不会出售自家的土地。只要有钱,大家都愿意买,地多地少是家庭生活好坏的唯一标准。所以,传统时期的夏侯村村民,只要有钱,都会买地。在兄弟分家之前,有爷爷奶奶的,爷爷是大家长,也是唯一有权决定土地能否买卖的人。分家之前,没有爷爷的家户,奶奶做主。分家之前,没有爷爷奶奶的家户,父亲做主。分家之后,兄弟各自做主。做主的只有家长本人,其他家庭成员即使有意见也不能私自做主,只能向家长提意见。在买卖土地过程中,卖家和买家不见面,都是通过彼此的中间人发布出售信息、获取出售信息、协商价格。当价格确定之后,买卖双方才见面,共同丈量土地,共同签订地契。中间人没有身份限制,只要买家、卖家都信得过,就可以当中间人;但一般比较有威望。一般是一个中间人,但是如果没有买家、卖家都信得过的中间人,就会找两个中间人,由中间人和中间人讲价格。买家会在签订地契之后请中间人吃饭,卖家不请吃饭。土地买卖属于大宗交易,一般农户家里没有用于买卖的全部粮食,都是先付一半订金,剩下的慢慢还给卖家,在地契中会明确说明订金给多少,价格是多少,还有多少未付清。尾款的结算,还要依靠中间人担保、催促。

2016年10月8日 星期六 阴

今天的访谈内容主要围绕传统时期夏侯村的生产工具、生产方式进行。

据占秀姥爷回忆,传统时期夏侯村的常用生产工具有犁、耙(前边10个耙齿、后边11个耙齿)、木锨、铁锨、抓钩(木质的钉耙,有弯曲的齿)、榔头(木质,有1.5—2米长,很重,翻耕土地时候用于砸碎大土块)、耧(下种子用的,牲口或者人在前边拉着)、石磙、石碾(比石磙长、大,用来碾玉米、小米)、磨、杈、扫帚、掠耙(清理碎麦秆用)、笼嘴(防止牲口偷吃粮食而套在牲口嘴上的用具)、套(套在牲口身上,用来拉车拉人的)。农户间的生产工具经常互相借用,借用频率很高。向谁借并不固定,前提是对方在这一时间段不使用这个生产工具,原则是不耽误对方使用。借用先后顺序是四邻、本村远处的亲戚、外村的亲戚。一般不用出村借,在本村范围内可以解决问题。工具的借用不给报酬。原则上,损坏要赔偿;但是有的主家大方,坚持不让赔偿的情况下,可以不赔偿。赔偿一般不赔钱粮,而是负责维修好;如果损坏过于严重,无法维修,借用者买一个新的、一模一样的赔偿给主家。

牲口是传统时期夏侯村村民家庭生产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大型劳动工具,同时家庭中是否拥有牲口也是衡量村民家庭生活条件的重要指标。一般情况下,有牲口的家庭至少有十亩以上的耕地,阶级成分一般是中农或中农以上。马、骡最珍贵,跑得最快,耕地一般不舍得使用,一般用于拉人拉货。毛驴其次,但毛驴力量小,一般不用于耕地;如果牲口不够用,也用毛驴耕地。黄牛最便宜,有力量,但是跑得慢,耕地一般用黄牛。借牲口是大事,一般情况下不会随便借用,只有在耕地、播种的时候才会借用,因为用牲口套犁耕地、播种效率很高。牲口借用,关系必须到。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关系比较好的邻里才会借给你牲口。一片土地如果刚下过雨,单纯靠人力可能耕得动;如果长期没有雨水,有的土地单纯靠人力根本无法翻耕。并且耕牛套犁一天的工作量,如果单纯依靠人力,可能十天也干不完。用牲口耕地,最少是两头牲口,才能正常工作,一头牲口无法正常工作,所以传统时期借牲口最少借两头,如果只能借到一头就不借了。借用牲口,还要加上主家的牲口套、犁、耧等配套工具。不论借多久,必须当天晚上还回去,因为牲口晚上要回自己的窝棚里休息、吃草料,没有牲口的家户家里一般都没有窝棚。借牲口不用给钱。借牲口一般是关系非常好的亲戚、邻里,谈钱伤感情。此外,没有牲口的家户一般非常穷,也没有什么钱给主家。最主要的是欠主家一个人情,是人情债。事后,一定要还,主家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一定会去主动帮忙,否则就是坏良心。

传统时期夏侯村的农业生产有着极为成熟的雇工体系以及换工、帮工现象。村民将长工称为“觅汉”,将短工称为“帮忙干活的”,将喂牲口、使用牲口的工种称为“把式”。不同工种有着不同的工资水平,每年农历八月十五是主家给觅汉、把式发工资的时候。传统时期的夏侯村不把“换工”称为“换工”,而称之为“帮忙干活”。帮忙干活非常普遍,在以下几种情况下会出现帮忙干活的现象:其一,家中无儿无女、鳏寡孤独的,或者子女尚不具备劳动能力的,请人帮忙干活后,记得人情,日后有能力了再偿还。其二,家中劳动力生病、残疾的,会找人帮忙干活,等劳动力康复了会还回去。其三,家中劳动力有特殊技能的、手艺人(如编草席的、木匠、铁匠、石磨匠等),帮助村民做手艺,随后村民会去该家帮忙干活。其四,家中劳动力外出做生意,农忙时候回不来,会找邻里、亲戚帮忙干活,记得人情,劳动力回来之后帮忙干活,偿还这个人情。帮忙干活一般都是自己拿着自己的工具去帮忙,因为自己的工具用着顺手,本来都是无偿帮忙干活的,也就不计较谁拿工具、谁不拿工具了。如果教帮忙的人家没有相应的工具,主家会去借工具,而不会让帮忙的人借工具。帮忙干活干完一般都回自己家吃饭,因为本来就是去帮忙的,是为别人解决麻烦的,在别人家吃饭反而给别人增添了麻烦。但是如果主家坚持让吃饭,非常诚恳、热情地邀请吃饭,也会“客随主便”。

2016年10月9日 星期日 晴

今天是九九重阳节,占秀姥爷的家人准备带姥爷去外边转一转,因此今天没有能够对姥爷访谈。此外占秀姥爷由于最近一直腿疼,准备到他大儿子所在城市洛阳检查身体,并治疗一下。我对洛阳是比较熟悉的,洛阳骨科医院在全国也是排得上名号的,水平很高,跟姥爷告别后,祝福其保重身体。因此今天决定到村庄中转一转,找老人们聊一聊。占秀姥爷给了我两个人的联系方式,分别是孙占邦老人(88岁,夏侯村老书记)和孙占玉老人(孙占秀老人的亲弟弟),让我在村中有问题随时联系。非常感谢姥爷的大力支持。

进村之后,经过询问找到了孙占邦老人的家。没想到孙占邦老爷爷的身体也是这么好,心想封丘不愧是长寿之乡啊,长寿老人真厉害。见面寒暄之后,孙占邦老人表示完全配合我的工作,并且非常乐意提供帮助,自己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跟小孩子聊聊天是非常好的。随后拿出对占秀姥爷之前的访谈内容,希望占邦姥爷能够有所补充,如果有不符合情况的地方,请其及时提出来。我读了将近一个小时,占邦姥爷说过去的情况大概就是占秀说的这个样子,是非常准确的,随后就让我随便问一些问题。我并没有按照提纲访谈,因为第一次见面如果就一直问问题,害怕占邦姥爷不想见我第二次。就随便聊了聊村里的事情,如村里老人多不多,并且希望姥爷能够带着我在村子里转一转,和村民打打招呼,也混个脸熟。

2016年10月10日 星期一 晴

最近河南的调研员都陆陆续续进村了,我们学院的美女老师杨嬛老师也准备明天进村了。鉴于我的调研点距离杨老师的调研点非常近,仅有几十公里,就决定去迎接一下杨老师,并且跟着杨老师学习两天,看看老师们是如何选村、调研的,今天就没有进村。占秀姥爷在洛阳看病,也失去了访谈对象。离家已经十几天了,也挺想家的,尤其是妻子已经怀孕7个多月了,想到马上就要做父亲了,对家的依恋和思念有些难以用语言表达。想到自己还有两年才能毕业,可能在未来的两年也不能经常陪伴在家人身边,心中还是很愧疚的,只希望可以顺利毕业,早日回到他们身边。

2016年10月11日 星期二 晴

我院老师真的比我见过的其他任何学院的老师都要辛苦。杨老师既要做科研,还要做调研,作为一个女孩子是很辛苦的,整日忙于科研没有时间处理自己的事情,甚至还没有成家。在这一点上,我这做学生的明显已经领先老师很多了。杨老师早上7点就坐上了从武汉到开封的高铁,预计10点左右就可以到达开封高铁站。我为了保证能第一时间接到老师,也是起了个大早,不到9点就到达开封高铁站。途经我的母校河南大学,往日的美好生活历历在目。自从来到武汉华中师范大学读书以来,就再也没有时间回母校了,我的硕士研究生导师也是数次邀请我回去看看,但是也一直失约。

图8 杨嬛老师访谈李瑞军老师 

杨老师一下高铁,果然是美女老师,一点都不显年龄,穿上运动衣、运动鞋,简直比我们这些学生还年轻。上车之后,直接出发,前往兰考。中午11点多,到达兰考县民政局,民政局局长亲自迎接杨老师。杨老师简要地向民政局杨局长和老龄办的宋主任介绍了这次调查的目的和方法,希望对方能够提供帮助,并且提供一些现有的文本资料。有局长出马,效率自然不同凡响,不一会儿,这些资料就被送到杨老师手中。关于选村,杨老师是非常谨慎的,表示希望民政局的同志能够推荐一些村庄,但是由于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因此我们在民政局食堂简单吃了顿工作餐就继续工作了。下午2点,民政局找来了在县志办工作三十多年的李瑞军老师来给我们推荐村庄,并简要介绍兰考县的历史。李老师推荐了仪封乡老君营村、谷阳镇爪营村、小宋集村、四明堂村以及坝城寺村。时间过去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又到了下班时间,老龄办的宋主任邀请杨老师去吃饭,盛情难却,必须前往。

 图9 杨嬛老师与村民的访谈

2016年10月12日至10月15日 

在这四天时间中,我一方面担任司机的角色,另一方面担任学生和助理研究员的角色,跟随杨老师走遍了五个乡镇的六个村庄,并且跟随老师在档案馆查阅了一天的档案资料。老龄办的宋主任和我都被杨老师认真的精神所震撼了,没有想到杨老师对于选村如此认真、如此深入。宋主任在得知杨老师要到这六个村庄一一走访时,试图以单位现在没有公车、村庄距离非常远为由拒绝,或者让杨老师知难而退,但是幸好我带了自己的车,让杨老师和宋主任不用坐公交车出行,大大提高了选村效率,更何况在走访过程中发现,某些村庄位置非常偏僻,已经到达了山东省界附近,一天仅有一两趟公车,如果错过了时间很有可能就回不来了。但是这些困难都没有令杨老师有丝毫动摇,事后我询问杨老师:“老师,您说如果没有车,你这几个村庄还都去看吗?”杨老师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肯定要看的,虽然耽误时间可能久一些,但是为了研究能够深入,还是要认真对待的。”我再一次被老师的认真精神所打动,这一点一定要学习。

 图10 杨嬛老师与笔者在兰考小宋集访谈

跟随老师访谈的过程中,学习到了许多新的访谈办法。第一是不必按照提纲来,要根据村庄现有特点,抓重点提问。第二是顺着农户的思路说,让农户畅所欲言,在农户自我表达过程中发现自己所需要的信息,不能一直打断农户。第三是注重追问和推测,自己总结出一些东西之后追求村民的认同,并且拓宽村民的思路。这三点是我在以前访谈过程中所没有掌握,也没有认识到的。此外,老师访谈时一定会带上录音设备,并且每天晚上都会整理白天的访谈内容,这样的认真精神和严谨态度也是值得我学习的。

2016年10月16日 星期日 晴

结束了与杨嬛老师长达五天的愉快学习,就要返回村庄继续调查了。走的时候对宋主任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保证我们年轻老师的安全,并且让老师有事情随时联系我。随后依依不舍告别了老师。

中午11点,再次回到封丘县,继续我的调研。得知占秀姥爷已经看病回来了,就决定继续对占秀姥爷进行访谈,把所有内容访谈一遍之后,再入村访谈其他老人。医生给占秀姥爷开了一些膏药,好像不见效果,并且随着天气不断转凉,姥爷的腿疼程度越来越严重,访谈中休息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但是仍然不能着急,一定要以老人的身体为重。今天主要进行了“村庄边界”“房屋边界”和“田地边界”的访谈。传统时期夏侯村各类产权边界还是非常清晰的,如农户的耕地有专门的桑棵作为边界,农户的房屋有灰橛作为边界,但是村庄的边界却是不断流动的。传统时期同现在一样,村庄的周围都是农户家中的耕地,如果耕地的所有权变动,那么村庄的边界就会变动。因此传统时期夏侯村村民进行耕地买卖一般要首先出售给本村的人,如果所有耕地都出售给了其他村庄,本村庄的范围就会大大缩小。

2016年10月17日 星期一 雨

今天继续对占秀姥爷进行访谈,主要访谈内容是“村庄市场”和“社会组织”。通过访谈得出以下内容和感悟。

传统时期的夏侯村土地产量极低,存在着大量不打粮食的盐碱地和内涝地,村民单纯依靠粮食种植不能保证生活。村民为了谋生,只得通过出卖手艺或者倒卖物品来获取收入,所以村中存在大量的手艺人,如打烧饼的、炸油条的、行户(懂得买卖牲口的人)、锻磨的、锡匠、银匠、木匠、剃头的、吹响器的等等。这些手艺人聚在一起,就产生了繁荣的集会市场。传统时期夏侯村的集一般指固定集市,有农历单日集、农历双日集、十天集、每日集,具体有辛安店集、冯村集、黄德集、留光集、陈固集、淳于集、黄陵集和县城集市。村民赶集时间一般比较早,“露水集”是早上5点到上午10点左右,每日集一般是早上6点到下午5点。如果是去卖东西,要提前半天去占摊位。村民买东西频率不固定,一般是十天到半个月去一次。做生意的天天去,买东西的不常去。一般是成年男子去赶集,女子一般不出门赶集;但是如果没有成年男劳力,女子也会出门赶集。寡妇会出门赶集。赶集的一般是家长,也可能家长带着小孩子一起去。传统时期夏侯村农户到集上赶集或摆摊都有着详细的规则,具体有以下几点:第一,需要缴纳摊位费,之后可以自由卖东西。只需要向本地管理人员缴纳一定的摊位费。一般有专门的集会管理人员,哪个村子的集市,管理人员就是哪个村子的人。第二,买东西是完全自由的,可以随便买,只要有钱,想买什么买什么。第三,买卖都是所谓的“一锤子买卖”,没有售后,买到假货、赖货,只能怪自己没有挑选好,事后找卖家,卖家一般不会承认,所谓的“离手概不负责”。第四,买东西一般都是本家人、邻里街坊或者本村人一起去,很少有一个人去的,越是远的集市,一起去的人会越多。因为“好狗咬不出村”,到外村赶集,离家远,怕被骗、被欺负。第五,卖东西的人都非常聪明,能说会道,就是所谓的“买家精明不过卖家”。买家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能把不好的说成好的,错的说成对的;普通百姓一般都是老实人,在和卖家做生意的过程中,处于弱势地位。第六,民国初期,一般使用关金券、铜钱、银圆等货币进行交易,币值相对稳定,大家也愿意用货币进行交易。民国中期开始发行联合票,贬值严重,大家都不愿意用钞票交易,更愿意用铜钱、粮食进行交易;银圆一般是有钱人家才用得起的,一般人家没有银圆。

除集之外,还有会。传统时期夏侯村的会一般指庙会、年会。通常一年一次,一次从1天到30天不等。会比集隆重。一般情况下,有会就有庙,有庙就有唱戏的,会一般都是伴随着庙会、看戏等活动共同举行的。会上的商业活动,也是后于唱戏、庙会产生的。由于一年一度的大型庙会、看戏活动可以吸引大量的群众前来凑热闹,所以做生意的都会在庙会上进行宣传、买卖,进而形成惯习。

2016年10月18日 星期二 小雨/阴

今天访谈的主要部分是“职业”和“家庭”。

传统时期夏侯村村内职业有教书先生、打烧饼的、炸油条的、拾粪的、木匠、金银匠、做鞭炮的、织布的、接生婆、媒婆、烧窑的,以及贩卖各式物品的小商贩,如倒卖鸡蛋的、倒卖水的和贩卖粮食的。其中大部分都是兼职工作的,农忙时种地,农闲时做买卖。但是如果某些手艺人非常贫穷,家中没有地,也有全部依靠做买卖为生的,如教书先生、金银匠和拾粪的。不同的行业与村民、保长之间的交往关系都有类似的成分,具体体现在亲缘关系身份要比业缘关系身份重要上。

家户是传统时期夏侯村的治理单元末梢,是村庄的最小单元,也是与村民日常生活关系最为密切的单元。大家户是传统时期夏侯村的基本特征,“四世同堂”“一大家子十几口人”是村民所追求和向往的幸福家庭标准,同时也是村民穷其一生为之奋斗的事情。大家户必须有着严格的道德约束,才能有稳定的秩序,如家庭成员不服管教,就只能分家。分家被视为家庭不和睦的标志,也是村民所避讳的事情。所谓的“嫡亲”,是根据血缘关系而定的。传统时期夏侯村村民奉行“四代断亲”的标准,意指同一对父母所生育的子女,上下推四代人,就联系很少了,不再是“嫡亲”了,而成为“本家”“普通亲戚”。家庭较为贫困,大家户无法维持而只能各自求生活的家户,断亲较早。最早的“两代断亲”,意指仅父母与子女是亲戚,孙子都不再和爷爷奶奶交往。传统时期夏侯村的家庭都是大家庭,其标志是吃、住在一起,且财权、决定权只由一个大家长掌管。在传统时期的夏侯村,一般的核心家庭成员是6—8人,这是平均计算得出的。核心家庭中规模最大的农户是大地主孙长祚家,有20人;家庭规模最小的农户是只有一人的光棍汉。核心家庭的组成不需要在村庄登记,并没有专门的户口管理人员。“姻亲”非常容易理解,是通过婚姻关系结亲的农户。传统时期夏侯村村民的婚姻圈非常小,90%以上的夏侯村农户都是与方圆10公里之内的村庄的农户通婚,存在很多姻亲介绍姻亲最终结为姻亲的情况。

2016年10月19日 星期三 小雨/中雨

今天主要访谈的是“婚丧嫁娶”。通过今天的访谈认识到传统时期夏侯村最重要的家庭事务就是生和死了:结婚是为了生,而丧葬是为了死。任何其他事务都没有生死重要,村民为了生和死可以说耗费了毕生的精力。传统时期夏侯村举办婚礼,至少要耗尽一个普通农户家庭三年的积累,而举办葬礼更为复杂,至少需要花费掉五年的积累。花销巨大、礼节烦琐、讲究甚多,极易引发各种冲突,并且延伸出复杂的借贷关系。

关于婚礼,传统时期夏侯村有同村结婚、近亲结婚的行为,最近的婚姻距离不出本村。而婚姻距离最远的,是孙兴德的二女儿、三女儿和小女儿,分别嫁到了新疆、甘肃天水和宁夏。因为孙兴德在本村名声不好,混不下去了,生个大女儿被人“欺负”死了,为保证后代的延续,只能让后人都远走他乡。传统时期夏侯村的婚配,讲究严格的门当户对。穷人家的孩子和穷人家的孩子结婚,户家的孩子和户家的孩子结婚,并有俗语“鸡生鸡,凤生凤,老鼠家的孩子会打洞”。门当户对更体现在“嫁”上,而关于“娶”,却更注重女性的人品、性格,考虑家庭背景相对少一点。通婚的村庄关系不一定会好,但是通婚的村庄联系一定会更密切。因为夫妻双方逢年过节要走亲戚、拉家常,会互相讲述一些本村有意思的事情,通过讲述,可以增进熟悉程度,进而邀请姻亲、朋友来本村做客吃饭从而还可能会因为一对夫妻而产生更多的姻亲关系。传统时期夏侯村村民的婚礼大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除此之外还有童养媳、换亲和冥婚等特殊形式。除冥婚之外,其他任何婚姻形式都是为了传宗接代绵延香火,而夫妻感情在传统时期婚姻关系中处于第二位甚至第三位。

关于葬礼,传统时期的夏侯村讲究死者为大,无论从村民的重视程度、礼俗的复杂程度还是花费的多少来看,丧葬要远高于“做九儿”和结婚。村民对死人的重视程度要远高于对活人的重视程度,一方面是传统观念的影响,另一方面是传统时期村民的鬼神崇拜、风水观念以及惯行习俗的影响。传统时期夏侯村村民的葬礼有“置棺”“报丧”“吊丧”“出殡”“入坟”“缅怀”等六个流程。在死者去世三周年之后,会重新置棺、搭灵棚,将所有丧葬流程重新再来一遍,仿佛死者刚刚去世。其他农户不仅要在死者刚去世时随礼,在三周年时同样要随礼,丧事要办两次,随礼也要随两次。

2016年10月20日 星期四 小雨/阴

连日的阴雨让人很不舒服,大早上一起床就感觉很压抑。干旱的北方村庄竟有了江南水乡的湿度,着实让人很不适应。姥爷的腿病也随着连日的阴雨愈发严重,有时候看到姥爷很痛苦的样子便不忍心访谈了,因此进度也比较慢。在这么多天的“回忆过去”中,姥爷也显得很疲惫。老人虽然身体很好,但是毕竟已经80岁高龄,有时也于心不忍,但是我也不断鼓励姥爷:“我们确实是在抢救村庄的历史,您这一辈的老人去世之后,这一段历史可能就没人知道了,我想即使是您的儿子女儿都不清楚那时的事情,何况我们这一辈的人。”姥爷表示没有问题,非常理解和支持我们的工作。但是每当看到姥爷疼得揉腿、皱眉,就感觉于心不忍,就会停下来和姥爷聊聊别的事情,或者静静地陪姥爷看看电视。

在对姥爷长达半个月的访谈中,姥爷的一次落泪让我十分触动。那是讲到占秀姥爷的家庭时。姥爷说:“我的母亲本来生下了八个孩子,八个孩子啊,最后活下来的就我们兄弟两个,那时候的日子真的太穷了,穷得让人想着都难受。我清楚记得我有个哥哥,在四五岁的时候得了一个怪病,脖子直不起来,身上没劲,也不知道是什么病,父亲母亲四处求医啊,但是过去的郎中是真不行啊,到底也没有治好,可能也是饿得了吧,就这样去世了。我的母亲因为这眼都哭瞎了,后来能看到东西,也看得不清楚了。母亲是一个非常勤劳的女人,非常坚强,是拼了命地挣钱才让我和我弟弟活下来了。我记得我六七岁的时候,我的母亲整夜整夜地纺花织布,就为了多挣一点粮食,晚上都很少睡觉。”说到自己年少夭折的兄弟姐妹和自己的母亲,占秀姥爷总是哽咽。今天的访谈进行比较慢,主要讨论了新生儿“做九儿”的仪式,并且补充了一些丧葬中的关系和仪式。

2016年10月21日 星期五 阴

今天的天阴沉沉的,正如我的心情。媳妇从家里打电话说身体不舒服,可能要住院治疗。我向姥爷请了假,并且和孙局长通了电话,之后立刻驱车回家了。

2016年10月21日至10月26日 

这段时间一直在家安顿妻子。妻子应该是自己不注意身体,怀孕七八个月了还在学校上课,不仅如此,竟然还参加学校的健美操比赛。医生诊断结果是“胎盘前置、宫颈松弛,需要住院保胎”。我严肃批评了妻子和妻子学校的领导,并且给妻子请了三个月的长假,让其长期在家卧床观察,先不采取其他治疗方案。经过几天的卧床休息,情况十分稳定,也就不需要住院了,但是在胎儿九个月之前要十分注意,绝对不能长时间站立、走路,更不能劳累。我在家陪了几天,但是妻子看得出我一直心神不宁,整天仍然会想着自己的访谈,妻子就把我赶走了,说让我赶紧忙完,不要耽误孩子的出生。妻子虽然孩子气,但是却识大体、顾大局,真是每一个能完成上级任务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无私支持自己的妻子和家庭。在嘱咐完妈妈看住妻子之后,自己再次回村,继续自己的村庄调查和深度访谈。

2016年10月27日 星期四 小雨/中雨

随着连日的阴雨,天气终于冷得要穿棉袄了。我想北方的冬天马上就要来了,访谈要加速。今日对占秀姥爷的访谈包括“过继”“入赘”“续弦”“养老”等部分的内容。通过访谈获得以下感悟和细节:

关于过继,主要是指传统时期的夏侯村,只有男孩子才有权利继承家业,所以一旦有的夫妻不能生育或没生男孩子,就要以过继的形式选人继承家业、传承血脉。过继行为可能发生的前提是夫妻必须有庄(住宅)、有地才可以。如果非常贫困,一无所有,就没必要进行过继,也没人愿意被过继到夫妻门下。过继一般首先在亲兄弟之间进行,如果没有亲兄弟,那么就会找本家兄弟过继,如果也没有本家兄弟就不会采用过继的形式寻找男孩继承家业,而是采用买卖孩子、抱养孩子等较为复杂和不稳定的方式来寻找继承人。在兄弟俩只有一个男孩子的情况下,就给这个男孩子娶两个老婆。一个老婆是哥哥给男孩子说媒、操办婚事,拜堂拜哥哥;一个老婆是弟弟给男孩子说的媒、办的婚事,拜弟弟的堂。哥哥给男孩子找的老婆所生下的孩子,归哥哥所有,继承哥哥的家业;弟弟给男孩子找的老婆所生下的孩子,归弟弟所有,继承弟弟的家业。这就是“一门两不绝”。

关于入赘,主要是上门女婿与本家亲戚的关系。传统时期夏侯村村民戏称上门女婿为老姑父,以示上门女婿始终是姑姑家的人,或者说是外来人。上门女婿非常容易受欺负。占秀姥爷给我讲了几个案例,并且详细分析了上门女婿为什么容易受欺负,原理很简单,但是关系却较为复杂多样。

关于养老,传统时期夏侯村的兄弟分家之后,土地较多(多于10亩)的农户一般会给父母留下一两亩的养老地,作为父母口粮来源,归父母自己所有、支配和管理。土地较少的农户,一般不会给父母留下专门的养老地,儿子们要负责给老人一碗饭吃:或父母在儿子家轮流居住;或父母分开,父亲跟着某个儿子生活,母亲跟着另一个儿子生活。养老地一般不参与继承和分配。养老地的分配权在父母手中,父母有权利将其给任何人或直接出售,如果儿子不孝,父母甚至可以将养老地赠送给其他任何人。

2016年10月28日 星期五 晴

天终于放晴了,对占秀姥爷的访谈也即将结束。我计划今天或者明天就结束所有提纲内容的访谈,尽快下村对其他老人进行补充访谈。因为占秀姥爷属于非常明白的老人,不仅能熟练操作手机接打电话,甚至能熟练使用微信等网络社交工具,所以如果在日后有其他遗漏,可以随时咨询姥爷。姥爷也不属于“人走茶凉”型的人物。因此需要尽快下村访谈其他老人,尤其是孙占邦老书记。今天访谈的主要内容是“家庭纠纷及其处理”“节庆娱乐活动”以及“村庄治理结构”。通过访谈获得以下细节:

在纠纷部分姥爷思路非常清晰,讲述事件的能力也非常强。占秀姥爷仿佛满脑子都是故事,讲述得栩栩如生。家庭纠纷主要有父子纠纷、夫妻纠纷、公媳纠纷、婆媳纠纷、邻里纠纷以及地主还乡团与农会的纠纷等等,使我获得极其丰富的素材。要不是时间紧迫,单单这些纠纷,占秀姥爷就可以讲上三天三夜。

传统时期夏侯村的节日十分丰富,有春节、小年、龙抬头、清明节、端午节、鬼节(七月十五)、中秋节、十月初一、混沌节(冬至)、腊八节和祭灶节。我想可能还是因为贫穷,农户在节日中最深的记忆就是可以吃一些好吃的,很多节日并没有展现出丰富的社会关系,只是以家庭为单位吃一些特定的食物。传统时期村民有赌色子、搁方、挤死鬼、斗蛐蛐、玩蝈蝈、打台、打鞋、放盒、打栮、跳马、斗鸡、纳石头子、摔泥钱、捉迷藏等各式各样的娱乐活动,但是其中很多娱乐活动只是小孩子单纯的游戏,也并没有体现出过多的社会关系,体现最多的可能就是孩子之间因为游戏斗气,反而引起了成年人或者两个家庭之间的矛盾。(www.daowen.com)

在治理部分,占秀姥爷认为传统时期夏侯村只有保长没有甲长,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官方治理行为,反倒是土匪势力非常猖獗,甚至取代了政府的治理而控制了乡村。关于这一部分还有待回村进一步补充调查。

2016年10月29日 星期六 晴

今天一定要结束对占秀姥爷的访谈了。计划上午补充一些“村庄治理”部分的内容,下午让姥爷给我绘制一些图,如房屋耕地布局图、街道图、水井图、坑的分布图、神庙分布图、淳于古寺内部结构图等。

“村庄治理”的访谈仍然集中在土匪身上。姥爷认为传统时期夏侯村保长只管抓兵、催粮派款、抓壮丁、抓苦力,并不负责村庄安保、村民纠纷和其他家庭及宗族事务的处理。反倒是土匪势力极为强大,人数上千的土匪就有好多股,有高自白和李二天部、胡三罗锅、张连三、邵鸿基、刘凤桐、王深和张继坤部,并且在距离夏侯村西北七八里的山庄村修建有土匪的老巢,规模十分巨大。八路军攻陷土匪老巢时,单单土匪储存的粮食就堆满了四五间房屋。八路军让十里八乡的百姓都去分粮食,也分了三天才分完。由此看来,传统时期夏侯村的国家治理处于瘫痪状态,反倒是土匪代替了国家力量而统治乡村。

下午,占秀姥爷果然又一次让人惊喜。姥爷不仅毛笔字写得好,就连画图也是有模有样、横平竖直的,不到一个小时就给我画了五张图,让我信心爆棚。离别时,向姥爷保证,一定要写好家乡的村庄,把姥爷讲的东西都如实写在文章中,到时候文章写好之后发给姥爷看看,姥爷认为有不合适的地方一定再改。姥爷也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诚实做学问,来不得半点虚假,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如果我如实写了,被判有罪,姥爷愿和我一同打官司、上访。晚上收拾行李,明天正式下村。

2016年10月30日 星期日 晴

早上一起床,吃了熟悉的胡辣汤、油饼。整天吃这些都有点上火了,真搞不懂为什么这么干燥的地方,人们却喜欢吃咸、香、辣的东西。封丘、开封地区著名的“三狠汤”就是以特咸、麻辣和酸爽三种口味为主,并且这三种口味都达到了极致,所以称之为“三狠”。此外,由于封丘地区缺水,人们并没有养成多喝水的习惯,种种饮食习惯完全与现在健康饮食的理念背道而驰。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封丘竟然是全国长寿之乡,看来所谓专家的养生办法与实际中人们是否长寿并无绝对关系,我们的社会学研究是不是也是这样呢?社会的复杂与自然界的神秘似乎都难以窥测,任何普世性的经典理论也未必符合全部事实,这或许也是科学的界限吧。

吃完饭之后联系孙局长,表示今天要下村。孙局长说一定要让李主任陪我到乡镇做一个正式的对接,并且带我见一下夏侯村的书记。我心想没有必要,直接下去就行了,但是孙局长坚持要走一个正式的程序。来到民政局,带上李艳群主任直奔冯村乡乡政府。到达乡政府之后,民政所的所长表示了解此事并全力配合工作。随后我们直接抵达了夏侯村书记杨杰的住处。因为孙局长之前已经和杨杰书记说好,杨杰书记已经了解此事,所以见面非常热情。我向杨杰书记汇报了调查的目的,并且表明了自己老乡的身份。杨杰书记非常放心,并且表示全力支持我的工作。杨杰书记并没有住在村子里,而是住在自己开办的汽修厂里,一般也不回村,忙着自己的生意,只有村里有事了才会回去。令人没有想到的是,杨杰书记如此年轻,还不到四十岁,基本和我同龄,这是我走遍这么多村庄所见过最年轻的村党支部书记了。中午一起吃了顿饭后,就把李艳群主任送回了民政局,我继续返回夏侯村做调查。今天主要是进村和村民简单熟悉一下,随便聊一聊。

 图11 孙占邦老人的家

2016年10月31日 星期一 晴

今天正式进入村庄进行访谈。昨日从冯村乡民政所获取了村中80岁以上老人的名单。虽然人数很多,但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很多老人的实际年龄并没有80岁以上,而是为了多领取一些补助才虚报的年龄。并且其中很多老人都是妇女,还有很多老人在外跟随子女定居在开封、郑州或其他城市,难以见面,真正在村子中的80岁以上,并且对1949年以前的事情有所了解的老人并不多。但是仍然要坚持和每个老人都见上一面,随便聊一聊。如果实在难以获取有价值的信息或者老人身体状况非常不好,就放弃对这个老人的访谈。

图12 笔者与孙占邦老人 

在卧室访谈

昨晚依然住在县城的旅社中,因为尚未在村中找到接纳我的农户。据杨杰书记推测:“别看村子里那么多房子,但是你要真正住在一个人家恐怕不好找,很多人家里就剩下老头老太太了,你住在这可能非常麻烦,吃饭问题没办法解决。另外一家有一家的事,你要是住到别人家了,人家家里有事你得帮忙吧,可能你都没有时间工作了。”因此决定暂时不住在别人家了。占秀姥爷说自家有个空院子,并且愿意把钥匙给我,让我进去住,但是由于长期没有人住,可能没有水、没有电,我心中勉强笑笑,还是算了吧。继续进行访谈,今天主要的访谈对象是孙占邦老人。

孙占邦老人目前和妻子还有长孙住在一起,和儿子已经分开居住了。1949年以前,孙占邦老人家中共六口人,分别是他的爷爷、父亲、母亲、哥哥、嫂子和自己,家中仅有两亩土地,是非常贫困的农户,家中吃不饱饭。孙占邦老人在年幼的时候经常投奔亲戚,并且还要饭,非常可怜,全家在中华民国时期还逃荒了两次。因此决定在明天的访谈中增加“逃荒”专题,今天主要是对之前访谈过程中的疑点进行补充。

2016年11月1日 星期二 晴

今天继续在孙占邦老人家中访谈,主要访谈逃荒和土地改革时期的事情。

自“七七事变”之后,时局不稳,匪患严重,夏侯村出现大量逃荒的情况。尤其是中华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由于大旱灾、大蝗灾导致大饥荒,村民无法生存,大量外出逃荒。据村民回忆:村里除了几个大地主、老财没有出去逃荒过,基本每家都有人出去逃荒。传统时期夏侯村村民外出逃荒的总体原因是在家无法维持生活,如果坚守故土,一定会被饿死,但是导致无法维持生活的具体原因有所不同。有的是单纯的吃不饱饭,不逃荒就会被饿死。有的是因为家中本就是做小买卖的,但是由于本地人都去逃荒了,只能到外地做买卖,否则也会饿死。有的是家中有人干八路,经常被附近的地痞流氓敲诈,如果不逃荒,全家都可能被抓进监狱。还有的是与土匪结仇,害怕打击报复。根据村民逃荒过程中谋生手段的不同,可将逃荒分为以下五种:第一,讨饭逃荒。村民中外出逃荒的小孩子、妇女、老头儿、老太太没有劳动能力,没有生产工具,也没有知识和技能,只能张嘴要饭,靠挨家挨户地讨要来维持基本生存。哪里要的饭好,就长期在哪里定居。第二,打工逃荒。传统时期夏侯村外出逃荒者中的青壮年男子,一般通过扛长工、打短工的方式获取生存资料。但是外出逃荒者需要主家提供食宿,所以工资非常低,通常情况下每年只有2—3担粮食;并且由于在外地,“寄人篱下把头低”,必须听主家的话,工作量比在本村打工大得多。第三,做买卖逃荒。夏侯村很多逃荒者本来就是做买卖出身的,有自己独特的手艺,且对于做生意很有头脑和办法,就到外地继续从事自己的本行。此类逃荒者,到外地之后,生活条件普遍比单纯要饭、打工的村民要好。第四,吃老本逃荒。夏侯村中因为八路军的到来外出逃荒的户家、地主,通过变卖家产获取很多金钱,依靠自己的钱就能维持原来的生活。此类外出逃荒者,不讨饭、不打工,也不做买卖,而是每天打听家乡的情报,一旦八路军离开、时局稳定,就会返乡。第五,出嫁逃荒。传统时期夏侯村中没有结婚的女性,往往会通过在外地找一户人家出嫁,达到生存的目的。

2016年11月2日 星期三 晴

由于经常在村庄中转悠,与村民也渐渐熟悉起来,但是很多村民仍对我的身份和来历进行推测。有的说我是打着学生调查的幌子前来调查贪污腐败的;有的认为我是骗子,专门找年龄大的老人;还有的认为我是即将上任的乡镇干部,来考察情况了。我也是听孙占邦姥爷给我讲的,各种传言都有。孙占邦老人经常给村民解释:“小伙子就是我们家的一个亲戚,就是北边赵庄人,现在老师给的有任务,教写咱们村解放前的事情呢。”老书记说话就是有权威,很快澄清了村民对我的看法,也就融入村庄中了。心中感慨,幸好邓老师认识到在河南调研的困难性和复杂性,让非河南籍的调研员都撤出了河南,否则那些来自其他省份的调研员真的很难进入村庄。河南的村庄看似一马平川,但是在村庄内部仿佛都有着一张无形的网,将村庄与外界隔断开来,任何非亲非故的陌生人想要进入村庄接近村民都是异常困难的。

2016年11月3日 星期四 晴

今天主要让姥爷带着我在村子里寻找一些传统时期的坑、井、砖窑、场等公共物品的遗迹。通过对孙占邦老人的访谈,得知村中由孙长祚独资修建的一口井并不是孙长祚自己愿意修建的,而是被日本人强迫修建的。当初日本人占领夏侯村之后,发现村民只吃粮食,不吃蔬菜也不吃肉,就强令村民开辟菜地,让孙长祚捐出几亩地并且打了一口井,让所有村民都在此种菜。这口井是村中最年轻的井,井很大,在夏侯村村口的一处空地上。我跟随孙占邦老人找了十几分钟,硬是没有找到,询问周边的农户才知道,三年前他们盖

 图13 笔者与孙占邦老人寻找传统时期的井和坑

房子施工的时候觉得井太碍事(影响交通),就把井填平了,真是可惜啊。随后按照孙占秀姥爷绘制的地图,寻找村庄其他的公共水井。然而所有的井都在修路或建房时填平了,只有一口井还在,就是村中王氏宗族和孙氏宗族共用的一口琉璃井。但是来到这口井旁的时候,井上边不仅有一个非常大的石板,并且石板上还有成堆的柴火,需要动用小型吊车或叉车才能将大石板移开。热心的村民问我:“要不我们叫个吊车吧?”我表示不用了,不需要如此兴师动众,看这口井的破坏程度,恐怕掀开石板也看不到往日的影子了。

2016年11月4日 星期五 晴

今天继续对孙占邦老人进行访谈,主要访谈“村庄治理”部分。孙占邦老人今年88岁,在1949年前已经有20岁,对传统时期村庄治理的认识和体会毕竟比只有81岁的孙占秀老人要深入一些。由此看来,我们在寻找老人的时候,很多事情可能80岁的老人都讲不清楚,必须寻找年龄更大的老人。通过孙占邦老人的讲述,传统时期夏侯村内不仅有保长,而且有甲长、联保书记、“保长腿儿”和会计等人物。

其中保长的具体人物和人物关系同孙占秀老人讲述的基本一致。甲长一般由村中户家担任,都是附近一片儿(居住片区)最有钱的农户。甲长也负责收取本片区的赋税和摊派。由于很多人都交不起赋税,且户家家中人多地多,能否交齐赋税和摊派,主要依靠的就是户家。很多穷人都是向户家借钱交税,因为家中根本没钱,吃都吃不饱。但是到了后期,由于时局混乱和大量村民外出逃荒,户家也交不起赋税了,上级官兵一来收税,保长和甲长都会被批评,甚至挨打,因此也就没有人愿意做甲长了。村民想了个办法,就是“轮流做甲长”。最开始是一家(一户)一个月。后来由于土匪和官兵来村庄的日子一般都是那几个月,有人觉得不公平,就一家(一户)十天。再后来一家做一天甲长,土匪或官兵来村中收税,这一天谁做甲长谁倒霉。

2016年11月5日 星期六 晴

今天继续访谈治理部分,并且要求孙占邦老人带着我寻找村中其他80岁以上的老人,跟他们也随便聊聊,看看有没有什么补充的。在孙占邦老人的带领下,见到了91岁高龄的孙占炳老人和96岁高龄的杨广坤老人。

图14 孙占炳老人 

其中孙占炳老人精神状态良好,语言表述流畅,但是由于曾经被土匪抓走了好几年,其对村中的情况不是很了解,但是对土匪却非常了解。而杨广坤老人已经偏瘫,坐在轮椅上,并且整个人有着严重的听力问题,基本上无法交流,往往是我这边说了一句,然后再吆喝两遍,随后由孙占邦老人再吆喝一遍,但是对方迟迟没有反应,等上两三分钟,才唉声叹气了两下,就不说话了,交流十分困难。

2016年11月6日 星期日 晴

随着访谈的深入,接触的老人不断增多,真是越来越感受到孙占秀老人的稀有。能够对过去村庄整体概况有一个准确的把握,关心村庄事务、关心他人事务且愿意交流,并且能描述清楚的80岁以上的老人太难得了。即使做了20多年老书记的孙占邦老人,经过几天的访谈也经常出现思维混乱、不愿交流或者时空混杂的情况,经常将大集体时代的事情与1949年前的事情搞混了。孙占邦老人在这几天的访谈中经常有事外出,可能是对访谈疲乏了。今天临走的时候,孙占邦老人建议我如果调查村庄治理,就去山庄村研究研究,因为那时候土匪的老巢就在那里,并且我们村好几个人都去那里干过苦力,村庄关系已经延伸至山庄村。说走就走。在家乡调研就是这么方便,根本不用让孙局长跨乡镇协调,因为山庄村有我的大姨。提前联系好大姨夫,让其帮忙把村中80岁以上的老人叫到家里几个,如果不方便就等我过去了一起去找,但是请他提前联系好,我要去访谈一下山庄村土匪的历史。

到达大姨家中已经中午1点。大姨已经准备好了饺子,就等我来了给我下锅呢。我说:“我吃过饭了,我今天主要来做任务的,时间比较紧迫,可不能让我吃饭喝酒啊。”大姨虽然显得有一些失落,但是仍然表示理解。大姨夫已经提前联系好董月廷、董海廷等老人。计划在两天或三天时间内对这些老人进行简要的访谈,重点放在治理部分。

2016年11月7日 星期一 晴

今天完成了对董月廷和董海廷老人的访谈。

董月廷老人现年86岁,身世非常可怜。刚见面时,86岁高龄的老人依然要带上打农药的物品准备下地干农活,而他的儿子都外出务工了,家中只有老人一个。1949年前,董月廷老人家中共有6个姐姐,老人在家中是最小的也是唯一的男丁。在自己8岁的时候,父母就都去世了。老人非

 图15 笔者与董月廷老人在家中访谈

常不愿意回顾这一段历史,认为过去太穷、太苦。在1949年前,老人以拾粪为生,捡拾的猪粪、牛粪拿到集镇上出售,或者直接到本村的户家家中换取粮食。由于本地土匪比较多,因此捡拾粪便较为容易,收成也不错。一天最多可以捡拾100—200斤的动物粪便,而200—300斤粪便即可换取5升左右的粮食,一升粮食约两斤,也就够老人吃饭了。此外,老人还通过给土匪做苦力、干粗活为生。家中没有地,在父亲母亲去世之后,就把所有的田地卖掉求生了。董月廷的姐姐们各自出嫁,也没有能力顾及董月廷的生活。据老人回忆,大土匪王深和张继坤入驻山庄村之前,村中有两个大地主。一个是吴东舟,是本地有名的“赤脚医生”,世代行医,积累了约500亩的耕地,但是由于其有一个儿子跟着陈毅将军干八路,在土匪到来的时候,家中所有家产都被土匪霸占了,其本人也外逃,不知去了哪里。还有一个户家是王希贤,有100余亩耕地,由于为人不好,吝啬小气并且放高利贷,土匪到来的时候,同村农户纷纷向土匪揭发说王希贤有钱,土匪就把这个王希贤的家抄了,人也杀了。董月廷老人在跟着土匪做工的时候,认识了不少土匪,很多土匪都是安阳滑县或者开封的痞子流氓,也有很多可怜人,也是家中人都由于各种原因死绝了,自己没有办法才做了土匪。做土匪虽然不能富贵,但是却能够吃饱饭。大部分土匪也并不做坏事,甚至在日本人到来之后,号称“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专打日本人。但是土匪为了立威,也必然要打杀一些村中的“刺头”,如果有农户反抗土匪,下场还是非常凄惨的。

下午与董海廷老人进行访谈。董海廷老人现年88岁,其老伴儿赵玉珍老人已经90岁高龄了。见面的时候,老两口正在家门口晒太阳,显得非常惬意。1949年前,董海廷老人家中有三五亩地,但是由于其曾经给土匪做工,算是参加过“反革命”工作,因而被评为了中农。据董海廷老人回忆,土匪在山庄村修小寨的时候,动用了周围十里八乡的很多男丁,每个村都要出人,不出人就挨打。土匪都是找保长要人。保长都是村里的光棍,都是一些没有家室的可怜人。因为这些光棍经常被农户欺负,有着丰富的“被欺负”经验,脸皮也厚,由这种人跟政府和土匪交往是最合适的,政府对这种人也没有好办法。土匪的小寨有炮楼,炮楼高三丈(九米多),四角四个炮楼,非常坚固,并且炮楼之间有高达两丈、厚约一丈的土城墙,整个小寨固若金汤。农户都愿意给土匪打工

图16 董海廷和赵玉珍夫妇

。到小寨中干活,土匪会给一些粮食和布匹,如果能说会道,还可能获得土匪的奖赏。

随着不断地访谈,逐渐发现董海廷老人相对沉默寡言,但是其妻子赵玉珍却是十分活跃,不断给我讲一些1949年前的人物和历史。董海廷老人表示:“她说的都对,家里从来都是她当家,她比我厉害。”赵玉珍老太太之前是户家的闺女,会读书写字,只是因为后期家中得罪人了才“屈尊下嫁”给董海廷老人。在长期的夫妻生活中,赵玉珍老人在对外交往、想办法做决定方面都比董海廷老人要厉害,因此家里一般是赵玉珍老人说了算,钱也都是老太太管着。

2016年11月8日 星期二 晴

最近在村庄调研过程中发现村民有时候非常可爱,总是喜欢讲一些只有本村人能够听得懂的冷笑话,也喜欢将一些村民所干的糗事口口相传,有些甚至作为歇后语。村民用这样的方式不断维持着相对趋同的价值观,一旦有农户做出了与其他农户不同的行为,就会被笑话,如“四妮吃点心——留不住了”。意思就是从前有一个村民叫“四妮”,是个男孩,因为家中一直生女孩,而他刚生下来的时候性别特征不是很明显,家人误以为又是个女孩,就叫他“四妮”,谁知道后来竟然是个男孩,家里人就延续了这个叫法。四妮非常贪吃,过年到老丈人家走亲戚时,父母给他准备了两封馃子、两串柿饼,但是四妮走着走着就饿了,忍不住吃了一块点心。一尝之下这么好吃,就忍不住又吃了一块。由于老丈人家比较远,还没到老丈人家中,两盒点心就被四妮吃完了。因为这个事件而产生了“四妮吃点心”这样的歇后语。夏侯村村民教育子女不要贪吃,都会把这个故事讲给小孩子,让小孩子引以为戒,不要成为笑柄。可能在传统时期,嘲笑也是教育的一种,所有农户都不希望自己被嘲笑,因而总是表现得中规中矩。

这个教育办法延续至今。昨天访谈的董海廷老人被村民戏称为“马克思”,因为其一直不刮胡子,确实有几分革命家的“风采”,因而总是被村民嘲笑。但是在革命时期,能够被称为“马克思”无疑是一个光荣的事情,因此董海廷老人留胡子的习惯也延续到了今天。

2016年11月9日 星期三 大雾/扬尘

早上一起床,昨天本非常晴朗的天突然起了大雾,可能是因为平原地区空气不流动的原因。今天本来准备到县城去一趟,把村中这几天访谈中遗漏的部分和一些有争议的部分找孙占秀姥爷商量一下,谁知道出门没有看皇历啊,有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开车也不好开。都说平原地区的土地会呼吸,在封丘这片没有工业化的农业型县城,存在大片没有被钢筋水泥土覆盖的农田,没有阻隔土地的呼吸,这大雾,可能就是土地呼出的白气吧。

大雾怕日出,可是今天还没有等到日出就出事了。在去爱馨敬老院访谈占秀姥爷的路上,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地,开始一天的工作,碰到一个胡乱开车的司机。这个司机不得了啊,来来回回地走蛇形路线,完全没有任何转向灯提示。碰到这样的选手,根据我8年驾车经验,肯定快速超过。等对方的BYD车向右边拐弯的时候,我从左边按着喇叭,赶紧超过去;谁知道对方向右一打方向,原地就来了个180度的掉头,我赶紧按喇叭,并且减速;谁知道对方根本没有任何减速的迹象,“砰”的一声,撞上了。这个笨蛋,真是耽误我的工作。不过想想对方也挺倒霉的,开着新车,因为一时大意,又得自己修车,还得赔偿我的修车款。在此衷心提示各位:遇到车祸一定不要紧张,下车后,打开警示灯,拍摄现场照片,不要破坏现场。随后一定要拨打110或122,让交警到现场,记录、备案、定损,不要听对方瞎胡扯、瞎忽悠。在偏远地区,尽量不要私了,因为很多规则,你是不可能完全掌握的,稍不留神,有理就变没理了。在处理事故的过程中,跑去给姥爷汇报一下,今天的访谈可能要开始得晚一些。

2016年11月10日 星期四 阴

今天突然收到邓老师的通知,说要后天展开河南各地区的调研巡视和慰问,让我安排一下行程,并做一下预算。河南地区调研员很多,并且分布较为分散,如果坐公车,邓老师是非常辛苦的,并且至少可能需要半个月才能走一遍,因此我建议邓老师采用租车的方式来展开巡视。邓老师对我非常信任,完全同意了我的建议和规划,并且让我尽快实施。我这心里苦啊,车刚被撞,还没有修好,邓老师后天就要来,我这要在今明两天时间内完成各地调研员的联系,并且做出行程规划,最关键的是还要租车并按时赶到地点接邓老师,时间紧迫,压力很大。赶紧催促修车行快速修车,一定要在今天下午之前把车修好。随后赶紧查阅租车地点。本来准备在郑州租车,因为郑州的租车市场较为成熟。但是由于邓老师决定自北向南、自东向西巡视,而郑州在河南最中部,在郑州租车之后还要北上,可能不方便,最关键的是郑州租车并不便宜,因此赶紧让家中的朋友打听是否有租车行,要租一辆七座商务车,最好是别克GL8。没想到在神州租车完全空白的济源,竟然还真有租车行,并且清一色的GL8,价格也不贵,车况很好,真是运气好啊。做好行程规划后,发到河南调研微信群中,请各位调研员做好准备。车修好之后(车漆未干),立刻驱车赶回河南济源,到家时已经晚上8点。

2016年11月11日 星期四 阴

今天早上一起床,就赶紧准备去租车行洽谈租车事项,主要是搞价。最终老板一天便宜了50元,并且以今天不算的优惠让我把车租走了。但是押金必须多一点,要两万现金,或者把一辆车放在租车行。因为济源地区最近资金链断裂的商人很多,有的商人无所不用其极,有的商人甚至用租车行的车去做抵押贷款,老板对前来租车的客户产生了严重的信任危机。我表示理解,就把自己的车抵押在了租车行,并且交纳了5000元的押金。

下午把车洗了洗,检查了一下轮胎就出发到张航同学的调研点(鹤壁浚县)接上张航同学,准备明天一起到安阳高铁站接邓老师了。抵达浚县已经晚上8点,随便找了一家旅店睡下了。

2016年11月20日 

 图17 邓老师在焦作沁阳市与农户访谈

在过去的9天时间内,我有幸陪同邓老师完成了在河南地区的巡视。行程共计3000公里,按照时间先后顺序,途经安阳市内黄县、鹤壁市浚县、新乡市封丘县、开封市开封县和兰考县、焦作市武陟县和沁阳市、济源市、洛阳市孟津县、洛阳市偃师市、许昌市禹州市、平顶山市郏县、漯河市源汇区、周口市项城市等10个地市的14个县级行政单位,除魏晨同学的驻马店调研点、李双胜老师的南阳市调研点和商丘市调研点之外实现了“巡视全覆盖”。经过9天紧凑的巡视,即使身强力壮的邓老师也觉得有些疲惫。在跟随邓老师巡视期间,第一现场观摩邓老师对农户的访谈,使我个人获益匪浅,更进一步掌握了“关系-层级”调查法,也更有信心做好今后的调研。我求学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有老师可以如此深入地融入学生,如此认真地在农村调查的第一线,真心感谢邓老师和学院提供的平台和支持,使我们真正感受到了“田野调查”的魅力,也有了做学问的成就感。

图18 邓老师在许昌禹州市与农户访谈

图19 邓老师在漯河市源汇区与农户访谈

  2016年11月21日至11月30日 

邓老师在巡视完我所调查的夏侯村之后,认为我所调研的村庄可能过于贫穷,因而显得某些社会关系不够丰富,建议我换一个调研点试访谈一段时间,比如在济源市的平原地区选几个村庄。原(阳)、延(建)、封(丘)地区自古以来就是灾荒较多的地区,“黄河”“蝗虫”“汤恩伯”三灾聚首民国更使得民不聊生,致使本地的人民形成了单一的生存导向的社会底色。人们一心只求生存,也就是活下来,没有那么多的社会惯习和社会组织,使得调研可能陷入“单一陷阱”。邓老师建议我去济源寻找村庄试调研,但在建议我换村的同时,又有些心疼我前期做下的工作。心里很感激邓老师,理解学生的不易,尊重学生的劳动。经过在济源一段时间的研究对比,发现济源和典型的黄河流域平原型村庄有着十分显著的差异。民风、民俗是一方面,生活方式和粮食作物是另一方面,硬件(自然条件)的不同使得人文条件有一种显著的“非平原特性”。此外最重要的困惑是在济源市的各个乡村中,平原地区的乡村历史记忆普遍比较短,一旦爆发天灾人祸,就都会往山区的村中避难;相反山区的村庄历史形态和社会关系保存较为完整,尤其是小浪底水利枢纽工程所涉及的大峪镇、下冶镇的一些移民村,生产关系、租佃关系、雇工关系、市场关系等都非常丰富。但是毕竟是山区村庄,与平原农耕村庄有很多差异,不知道是否符合我们“黄河流域平原村庄”的研究目标。向邓老师汇报后,邓老师让我自己决定。

2016年12月1日 星期四 晴

经过一系列思考,我认为虽然在济源调查更为方便,就在自家门口,但是担心济源的村庄不是“黄河流域平原地区农耕村庄”,并且“济源是山区”也是整个豫东地区对济源的共识,济源的人民群众认为“济源市的风俗文化和生产习惯更类似于山西,而不是河南”。为了研究的严谨性,我决定重返夏侯村,扩大搜寻范围,试图发现更多的社会惯习和社会组织。

这次过来,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村庄视频拍摄工作。前两天一直在构思脚本。遵循着徐老师指点的“旱”“大”“聚”“合”“稳”五大特征写出了脚本,虽然比较有新意,但是被邓老师批评不深入,没有深刻反映出夏侯村的底色,还是要一根主线、一条线索。下午,在徐济民叔叔的帮助下,联系到了封丘文广局的相关人员。在翟记者的帮助下,获取了关于封丘人文历史、民风民俗的一些宝贵音像资料,希望会对拍摄小组有帮助。晚上,再次拜见了占秀姥爷,一是关心其腿病是否好转,二是希望姥爷可以为我的调研指点迷津。姥爷建议我回村找孙占邦老人,说他是目前夏侯孙氏的“掌门人”,身体好,85岁高龄,思路也很清晰。决定明天登门拜访。

2016年12月2日 星期五 晴

封丘县虽然没有工业,但是也有着非常严重的雾霾,自昨晚22点到今天早上,都是雾霾红色预警。不过个人认为,封丘的雾霾不能叫雾霾,更像一层薄薄的黄土弥漫在空中,也许叫“沙尘”更为合适。

妈妈担心我在老家村子里能不能受得了,坚持让他的老同学帮忙在县城安排房间,让我白天访谈,晚上住在县城,有空调,这样可以暖和一点。我执拗不过,只能过来。进城之后,不禁感慨现代化的生活确实舒适、便捷。传统与现代化的鸿沟在封丘这片土地上并未得到消减,反而在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而不断扩大。在南北、东西城市差距不断缩小的同时,农村差距却在不断扩大,我想归根结底还是思想观念的问题。北方的市场化程度低于南方,农民接触工商业的频率、深度和广度都不及南方农村居民,由此引起市场化冲击不够,思想观念长期保持传统形态。此外,北方的家长制更加专制,老一辈的家长在家户中仍然有绝对核心权力。这就使得年轻人虽有现代化思想,却没有决定现代化走向的社会职责和推动现代化进程的物质支配权力。

上述简单的一些想法都是在考察北方传统社会底色之后才有的,可见我们的研究还是有很强的现实意义的。在市场经济高度发展、社会结构不断转型的现代社会,传统与现代化依然在发生着频度很高的碰撞。挖掘传统,才能更好地理解现代化。单纯地鼓吹现代化,或者主张复古传统,都不是尽善尽美之道。只有通过对比,才能更好地理解现代化的内在含义,才不致在老年人与中年人之间形成互不理解、互不包容的代沟。

2016年12月3日 星期六 晴

一向睡眠很好的我,竟然在昨晚有些失眠。凌晨2︰30从床上惊醒,打开微信,发现邓老师回复了我的脚本:“没有突出村庄特色,只是写出了因为灾害引发的行为。要突出自然环境引起的惯习。”想来想去,还是没有想明白,自己真的尽力突出自然因素对夏侯村的影响了,也是一个逻辑、一条主线,怎么算是村庄特色呢?想了一个多小时,竟然睡意全无,非常苦恼。

由于视频拍摄小队即将进村,我这脚本必须在这两天通过啊,于是决定放缓访谈步伐,抽一上午时间再按照邓老师的指点专心修改视频拍摄脚本。反复对比郭瑞敏同学的脚本,发现黄河流域的村庄竟然如此类似,就连“扛长工”这样的地方性话语都类同。山西的“少租佃、多雇工”的农业生产形态,竟然与河南的如出一辙。

这与往届两期在华南宗族地区和长江流域地区的感受完全不同。在宗族村庄,“十里不同风,五里不同俗”,甚至两个邻近村庄说的都不是同一种方言。在长江流域的村庄,虽然语言差异小一些,但是规则性差异却很大。长江流域的社会更为进步,很多社会生产生活都有着数字化、成文的规定。而黄河流域却大为不同,“千村一面,百里同俗”,然而却没有明文政策规定,很多事情的处理,都是靠自身道德、意志的约束。这种现象的历史成因到底是什么?是因为靠近国家权力中心,被人为规制化?还是因为靠近皇室,而盲目附会?或者是因为黄河流域粮食产量很低,只是“果腹社会”“求存社会”,人们最关心的始终是活下来,而规则仅仅是大户人家的游戏?真的有待于我们深入思考。惯行的力量如此之强,跨度如此之广,这在华南宗族村庄和长江流域村庄是不能想象的。或许这也是北方人“安土重迁”“不求改变”,南方人“思维灵活”“规则精细”的历史缘由。

2016年12月4日 星期日 晴

昨晚和编写封丘县志的朱朝彬和翟振亮老人约好,今天去他们那里看地契。老人很讲信用,8点半如约来到民政局地名办公室,两位老人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老人非常豪气地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说是自己收藏的地契中保存最完整、最官方的地契。地契写于民国三年(1914年),有当时国民政府的印花税票和大红印章,一式两份。但是这样官方的地契可能反映不出民间交易的内容,就询问老人是否有民间草书地契。老人说,民间地契很多,怕你觉得不正规,

图20 翟振亮老人展 

示民国器物

就没有拿,家里木头盒子里,一盒子呢。由于中午要去开封接视频拍摄小分队,没有时间去老人家里拿,也就没有看到。和翟振亮老人约好,改天去看。

随后,与老人聊了两个小时。见到了1955年的国库券和国民政府时期的关金券,都是非常难得的东西。老人酷爱收集文物,手中拿的文明棍竟然是民国时期的古物,中间藏有暗器,将龙头抽出,竟是一把锋利的四棱刺刀。棍子是纯铜打造,刺刀为精钢锻造,没有一点铁锈的痕迹,放在手中沉甸甸的,很有质感。老人说,这是10多年前花了800元人民币买来

 图21 民国时期的关金券

的。我只能“望物兴叹”,穷学生啊。后来将聊天话题转移到了视频拍摄工作上,希望老人能够提供一些民国时期的牲口用具、劳动工具等。但是老人表示担忧:这劳动工具可以找到,但大多数已经不能再使用了,十分脆弱;就算勉强使用,也没有拉车的牲口了,现在的牛都是吃肉用的,不会拉车。这也是未来两天视频拍摄工作的难中之难。客观物质形态严重的破坏,使得豫北黄河流域村庄的传统生产、生活场景很难复原。想办法克服吧。最后,老人建议,可以从网上搜索牲口犁地的视频资料,应该很多。感慨:新时期的老年人,思路也很灵活啊。

下午两点,接到两位年轻的小导演——张亚楠和纪安。两位都是2016级的一年级硕士,非常年轻,且亚楠来自陕西省会西安,纪安同学更是来自国际化大都市北京。虽然来自大城市,却可以踏踏实实钻进农村搞研究,在佩服她们吃苦精神的同时,也担心她们能不能受得了农村的冷。途中对纪安同学开玩笑说:“你这是不是纪晓岚的后人啊?来自北京,姓纪的可真不多。”纪安同学虽是女生,也不在意。虽然我年长她们五六岁,不敢说是同龄人,但都是年轻人,相见马上熟络。希望未来工作可以顺利开展,早日完工。

2016年12月5日 星期一 阴

昨日风和日丽、暖阳高照的天气没有珍惜;今天早上一起床,北方典型的雾霾天气使得能见度非常的低,加上大风蓝色预警,风力达到6级,给我们的拍摄工作带来了巨大的挑战。我们三个人本满怀信心地准备好好拍摄的,竟然碰到了这样的事情。

在这样的大风天气,大疆无人机根本不能顺利起飞,再加上摄影小分队前两天刚出了一起“坠机”事故,使得大家根本不敢使用无人机进行航拍。只得从人物做起,突出对人物的拍摄。正好大风天,老大爷、老大娘们都在自家窝着,人也好找。上午的拍摄在孙占邦姥爷的带领下,十分顺利地进行着。这几天由于要让占邦姥爷帮忙,给他提了两箱牛奶。姥爷坚持不收,但是老奶奶(占邦姥爷的妻子)却说“感谢主吧”,还说我有慧根,一定要让我加入天主教。我只能无奈地对老奶奶解释:“我是共产党员啊,不能信仰宗教。”老奶奶却不理解,坚持让我加入。由于今天还有别的事情,没时间和老奶奶聊天,约定好改天过来学习天主教,老奶奶这才放行。

中午吃饭时候,把两个大城市来的小姑娘都冻坏了,直说要喝热汤,什么暖和吃什么。就带他们去吃了“冯村熬馍”。吃过饭后,暖和了一些,但是一出饭店大门,凛冽的寒风立马就给我们降温了。下午遇到了拍摄的第一个难点:没有盐碱地了。由于现在地下水位的下降,传统时期的盐碱和内涝都不复存在,历史土地形态无法复原。开动脑筋,决定人工制造盐碱地。正好找到一块刚撒上生石灰来消毒的菜地,白花花的,恰似过去的盐碱地,但是更白一些,也白得没有盐碱地那么均匀。没有办法,只能“瘸子里边挑将军”,将就着“取景”,尽量还原传统耕地形态。

由于实在太冷,下午4点就收工了。由于两个小姑娘拍摄兴致还很高,就决定到孙占秀姥爷的养老院去,拍一些和占秀姥爷访谈的画面,并且让姥爷口述一些传统时期的土匪治理。下午5点,姥爷去吃饭了,我们就吃吃饭各自告别,整理资料了。

2016年12月6日 星期二 晴

早上一起床,就看到纪安师妹发来的天气预报“今天仍然是大风蓝色预警”。真是天公不作美啊。不过凌晨4点起来,看到的星星、月亮都很清晰,想着应该是大晴天,能见度应该很高。起床观察后,果不其然,太阳十分清晰,天空也是蓝蓝的,但就是阵风太大。不知道无人机能不能正常使用。

来到拍摄地点,还好,村里的风不是很大,估计可以使大疆无人机正常起飞。谁知,两位师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学院配套的平板电脑无法保存图像,使得无人机白飞了一圈。只得再一次放弃航拍,改为拍摄村庄建筑、街道和胡同。中午吃过饭,返回市区的酒店进行装备更新,再一次返回村庄。无奈,上午风和日丽的时候没有好好拍摄,此时的风已经超过5级,而大疆无人机的安全使用范围却是3级风以内。安全起见,在车里等风小,俗话说“大风怕日落”,应该会有能拍摄的时候。等待期间,向封丘电视台求助,看看能不能借一个防风性能比较好的、大一点的无人摄影机。真是不巧,前两天封丘电视台的大无人机刚刚摔坏,也是只有一台小无人机,也是不建议在大风状况下使用。等吧。等了一会儿,风丝毫不见变小,只能先去别的地方拍土围子,也就是1950年代修建的村庄围堰遗址。到了这里,由于有楼房阻隔,感觉风比较小,纪安摄影师就决定让大疆无人机升空试一下,看看是否稳定。运气不错,竟然可以正常使用。终于完成了难得的航拍镜头,确实漂亮。随后,又航拍了胡同、街道、房屋,安全返回。

图22 在寒风中拍摄村庄视频

  2016年12月7日 星期三 晴

天气预报真是不准,尤其是小县城的。平时没什么事情的时候,天气预报不准点也没有什么影响,当真正需要注意天气影响,且天气起决定性作用时,才深深地意识到,在自然科学高度发达的今天,仍然是“天有不测风云”。天气很好,万里无云,微风,非常适合拍摄。原本预报的天气是“阴、雾霾”。

再一次带上两个小姑娘和大疆无人机,进入村子。无论何时,只要放飞大疆无人机,都会引来一大堆人的围观。这充分说明了村中百姓精神生活的缺乏,闲人太多了。

 图23 民国时期的官方土地买契

一堆人好不热闹,甚至还因为观看无人机升空,导致了一场轻微的车祸:一个老大爷骑着电动车,看着无人机;一位大叔也是盯着无人机,根本不看路。大叔没有看到电动车,老大爷也没看到大叔,“砰”的一声,电动车就撞上了大叔。幸好两个人都没事,要不我们的罪过就大了。上午,张亚楠同学发生了水土不服的情况,早上没吃早饭,肚子很疼。只要不是非让她拍摄的情况下,就让她躺在车里休息。可能是这几天吃的凉菜多了,也可能这几天紧张的拍摄,把小姑娘累坏了。中午12︰00,在邀请群众演员表演“栽桑棵”和“埋灰橛”之后,记录村庄传统形态的纪录片素材已经全部拍摄完毕了,就剩下记录村庄实态(当下状况)的一些现代镜头。拍摄当下的东西,进展很快。上午12:30完工,由于小姑娘身体不舒服,我也不好意思让她们直接去下一个点拍摄。就让她们整理整理东西、休息休息再出发吧,小姑娘也真不容易。女同志不得不承认,她们和男同志相比之下,有着天然的生理弱点。

图24 民国时期的官方土地卖契 

下午,我去了陈固乡梅口村,找翟振亮大爷,拍摄民国时期的民间地契、典契和分家合同,收获颇丰。没有想到,可以反映历史面貌的珍贵文档,竟然在民间一所基本废弃的破房屋一旮旯的发霉木头盒子里放着。国家对文物的保护,太不重视了啊。上层动荡、底层稳定,动荡的上层社会经常冲击稳定的底层社会,这也许是几千年来中国传统社会的“钟摆式底色”。所以,国家并不能保证文物的安全,反而使“高手在民间”“宝贝在民间”的事情时有发生。而民间百姓,并不了解,也不具备应有的知识和条件去保存这样珍贵的东西,就只能任由其破败、损毁,最终遗失。

2016年12月8日 星期四 晴

早上起了个大早,因为亚楠和纪安要前往下一个调研点鹤壁浚县进行拍摄了。由于封丘交通非常不便,没有直接前往浚县的车,途中需要倒车,而两位小导演携带了非常重的摄影器材,为了方便对接,在浚县调研的张航同学就建议她们到新乡高铁站乘坐地铁前往鹤壁市,随后张航同学到高铁站接她们。在我们河南,贵客前来必须有接有送啊,反正我的调研也不着急这一天两天,就把她们俩送到了新乡高铁站。两个人买的9点多的票,以为我开车送她们很快就能到。她们真是低估了封丘的交通不便程度,如果走低速到新乡高铁站可能需要将近两个小时,就算是上高速,也至少需要一个半小时。于是我只能7点就去酒店接她们。两个小姑娘也起了个大早,再加上这几天比较劳累,尤其是亚楠,身体也一直不舒服,坐上车就睡了。送到高铁站后,握手告别。战友就是这样,虽然只有短短几天的接触,但是由于志同道合、兴趣相投的原因,分别还是有些不舍的。

送走两位小导演之后,返回村庄继续调查。

2016年12月9日 星期五 晴

 图25 村民参与丧宴的盛况

今天观摩了夏侯村村民的葬礼,场面隆重而气派。据村民讲述,如今举行一场规模差不多的葬礼,就至少需要5—8万块钱。

首先是买棺材,虽然已经提倡火化,但是仍然需要棺材。即使是租用火葬场的水晶棺(带冷冻功能)也至少需要1000元左右,而土葬的棺材,至少需要3000多元,好一点的棺材就需要5000—6000元。

其次,最大的花费是请客吃饭。如今的请客与过去不同,有无限扩大的趋势。传统时期夏侯村村民办葬礼,一般都是只请本家亲戚、姻亲和关系非常好的朋友吃饭即可。如今的村民办葬礼,基本上全村的人都会去吃饭,一桌可以坐下8—10个人,每桌至少8凉8热1个汤。村民一般都是采用最省钱的做菜办法,都是主家买菜,聘请厨师上门做菜,厨师自带锅碗瓢盆。一般情况下根据劳动量大小的不同,葬礼的全程至少要给厨师团队3000—5000元的报酬。一般农户办葬礼,至少要吃两天饭:出殡的前一天晚上,各个方面的亲戚和宾客都会到场吃一次,这一次相对简单,一般是6个凉菜6个热菜;出殡当天中午所有宾客又要再吃一顿

图26 厨师在准备丧宴 

饭,这是最重要的一餐。普通农户举办葬礼至少需要准备100—150桌饭菜,每桌饭菜最低的成本(不包含厨师工资)也需要250—300元,单单是请吃饭,就至少需要花费28000—50000元。

再者,家庭条件较好的农户还要摆戏台或者放烟火。请唱戏的花销根据戏班规模和水平的不同差距比较大,但是请人唱一晚上戏至少需要4000—5000元,放一场烟花至少需要5000—8000元。

除此之外,葬礼过程中的灵棚、社火(纸人纸马)、花供、鞭炮、烟酒都需要大量的花费。因此村民认为如果没有钱,死都死不起。操办葬礼的花费在逐年增加,村民参与葬礼随礼的金额也在与日俱增。据村民讲述:过去(2000年左右)一家50—100元都非常体面了,现在没有个100—200元都拿不出手,关系稍微好一点的至少都是500元以上。女儿女婿虽然不用出钱办葬礼,但是必须随礼,一般都是在3000—5000元,或者更多。

图27 葬礼中的社火

图28 葬礼中的灵棚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