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河北铺村不仅有村长等治理主体维持着村庄的生产、生活,还有民团组织为村民们看家护院。基于此,本节将通过黑团和联庄会两个民团组织考察传统时期河北铺村的民团治理与治理关系。

一、　黑团

旧时,黑团是当地的民营团。1938年以后,日军下令将永年地方上的武装改为民团,维持治安。地方上一些土匪、恶棍趁机钻进民团,向上奉承日本人,向下欺负百姓,所以老百姓称之为“黑团”。“黑团们都‘占山为王’,谁的气候大,谁厉害,就听谁的。”村中老人说。

(一)　组织与管理

河北铺村有黑团的队伍驻扎在村里为村民们护庄、护家,维持治安。“到了秋天,偷抢的人很多,黑团他们会管。那时的小偷小摸多,因为家里没办法。还有些吃

图6-2　黑

团内部组织

喝嫖赌、不干正事的也会去偷。”村民们回忆道。黑团有自己的组织,除了头之外,还有属于自己的中队长、小队长(如图6-2所示)。一个黑团通常同时管好几个村,每个村都有他们派出去的队伍,一个或是几个班,一个班有十几个人。大村则会多派一个排,一个排一般是三个班。黑团里的每个人都有枪,既有长枪,也有短枪,去了当黑团的人就给发枪。黑团有自己的办公场所,叫公馆。黑团的公馆和村公所是分开的,公馆只住黑团的人。此外,黑团也有自己的规矩,如果黑团里的人不守规矩,就会按照规章制度来处罚,该打的打、该枪毙的枪毙。

(二)　收粮财

黑团为村民们护庄、护家,维持治安,村民们则要向他们缴纳粮财。收粮财的时候,黑团的人会先跟村长联系,让村长领着一起去收。如果有人缴纳不起粮财,黑团的人有时还动手打人。“村长干这事一是为了钱,有报酬,二是仗势,欺负人。村长,一般人不敢惹,惹了还打你。有些人为了躲事就给村长送礼、送钱,村长就给你说好话,你就没事了。”村中老人回忆道。一般情况下,一个村就归一个黑团管。一个黑团管了一个村之后,其他的黑团就不能再来了。黑团收粮财没有一定的标准,他们要收多少就收多少,数量都由他们自己定。但是他们会询问村长,村长说哪家有钱,他们就会让哪家多交粮财。“不交的也有,有钱有势的就可以不交,你也不敢惹。没钱没势的就得交,很穷很苦的也得交,没钱的就是你家里有一点小米也给拿走。黑团就是这样,没理,说不出理。”村中老人回忆道。

(三)　招兵、抓壮丁

1.　招兵

旧时,河北铺村的黑团为了壮大自己的队伍,会通过唱大戏招兵的方式招募年轻人当兵。俗话说“好菜不当饼,好孩子不当兵”,但是,村里面那些家里穷没饭吃,生活不下去的村民为了一天三顿可以有饭吃就会去当兵。“有自愿参加的,就是在家没法了,没法生活了。自愿参加的不用交钱,自己去个人就行了。如果村里面有几个人在那,那么其他人也都去那当兵了。”村中老人回忆道。招兵的时候无论是本村还是外村的都可以去,没有限制,来多少要多少。招兵时双方并不签订文书或契约,只要村民愿意去,就直接给村民多少多少钱和粮食。村民把这些钱和粮食拿回家后,家里人就可以不挨饿。

2.　抓壮丁

如果通过招兵的方式招到的人很少,那么黑团就会通过抓壮丁的方式扩大自己的队伍。“黑团抓你去当兵,当土匪。主要是黑团抓。”村中老人回忆道。黑团抓壮丁一般是抓村里面20多岁的,不管身高、体重如何,只要是年轻人,不是个傻子、残疾就行。抓壮丁的时候黑团的人在村里看见年轻人就抓,被抓后会给他钱,给他饭吃,还给大烟抽。但是,不会给其家里补偿。那些年轻人被抓进黑团后,黑团的人会看这年轻人是个怎样的人。如果看这年轻人还行,那么就会让其留在队伍里。如果是个一般的农民,没有什么出息,干不成什么事情,那么就会叫其家里人拿钱把人赎回去。“把你抓去了,家里人也不知道你被谁抓去了。等了三天五天,就给你发出信号,给你捎信,说要多少钱,就把你孩子给弄回来了。”村中老人回忆道。

黑团抓壮丁的时候,一般是见年轻人就抓,不管其家里有钱没钱,是哪家的孩子。有些还是黑团去人家家里抢东西的时候抓走的。如果家里的人被抓了,又不想其子去当黑团,那么就要用钱去把人赎回来。“被抓兵了,不想当就可以掏钱把人赎回来。不管你有钱没钱,就跟你要多少钱,就把你人放回去。”村中老人回忆道。有些有钱有势、有后台人家的小孩被抓了,那么他们就会联系其他的黑团头子去攻打那个黑团,把那个黑团的枪拿了,东西抢了,还有可能把那黑团直接消灭掉。“抓的时候不知道,不知道他的后台有多大,没靠山的不想当就拿钱,有后台、势力的就可以叫人去要人,去打。如果明要要不到,说理不行,还可以暗中打。”村中老人回忆道。

被抓壮丁的年轻人不想当兵的话也可以选择逃走。“有逃兵逃回去的,黑团里也不是都是坏人,也有好人,放开你后就让你跑了。”村中老人说。逃走之后,逃了就逃了,没人会再去抓,因为抓的时候就不知道抓的是谁,无从再抓。对于那些家里有钱,但是没有后台、没有靠山的家庭,可以选择买丁代替自己孩子当兵的方法。当时有些家里穷的、实在是没法的家庭就会去卖兵,而要买兵的家庭只要给这家庭一些钱就可以了。卖兵不一定要通过村长,可以自己找,自己协商。(www.daowen.com)

招兵和抓壮丁虽然都是当兵,但是,两者是不一样的。抓壮丁是不想当兵也要去,是硬抓;招兵买马是自己自愿去的。村民们说,好农民不会叫孩子去当兵,坏人才当兵。“因为这个兵、匪都不是好人干的,但是,也有农民被迫地在那当兵。但是,他们去了也不干坏事,他们在哪看见人被打了就悄悄地给人点东西吃。”村民们回忆道。有些农民一开始是不愿当兵的,到了那还要挨打受气,但是时间长了之后,就有了“当就当吧”的心态。

(四)　黑团与村长的关系

虽说黑团的人收粮财、抓壮丁都要通过村长,但黑团会首的地位却高于村长,村长并不能与黑团的人平起平坐。“以前有黑团的来了,村长就赶紧去迎接,还要好酒好菜招待,如果村长收不齐粮财,黑团的人还把一桌子菜给打翻掉。”村中老人回忆道。如果驻扎在村里的黑团的班长让村长去收粮财,村长收不齐,那么班长可以告诉队长,队长下来后可以把村长换了。政府不给村长工资,但是,黑团收的粮财里却包括了给村长的酬劳。“让村民们凑起来的钱,给了上面要的,剩余的就是自己的。黑团、村长都靠地方的钱养着。”村中老人回忆道。有些黑团的会首还跟官场有联系,日本人在的时候还跟日本人有联系。打仗的时候,日本人让黑团的人冲在前面,他们就在后面。

(五)　黑团和底线的关系

底线,在村里被叫作“底巴得”。底线的年龄一般都是二三十岁,平时不办好事,尽做些吃喝嫖赌的事情。黑团绑票、抓抢人的时候会先在要抢的村里找好底线,晚上就让底线给他们引路带去村中的有钱人家。“那个坏小子知道哪家有钱,这家有钱就抢这家,那家有钱就抢那家。抢你家的钱和牲口,牛、骡、马,抢走了就有钱啊。”村中老人说。但是,黑团不敢惹村中有钱有势的大财主,也不抢劫贫苦的村民,那些有钱但是没势力、没后台的土财主是黑团的主要抢劫对象。

旧时,河北铺村有个底线,姓张,是段家的一个女婿。他还有个弟弟,他叫“阴阳挂”,他弟弟叫“阴阳盆”。那时他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留声机,还放给村民们听。这个人平时吃喝嫖赌,游手好闲,不想干活,专在村里面耀武扬威,不办好事。但是,家里人都不知道他是底线。虽然说他当底线很挣钱,但是他家并不富裕,钱都被他挥霍掉了。他平时没事就在村里面转,摸村里人的底,知道哪家有钱就跟外面的黑团说,然后带人来抢。河北铺村既有在黑团当中队长的,也有当小队长的。村民们在相互打听后知道了村里的底线是谁。最后,河北铺村的这个底线被人从背后开枪打死了。他死后,他媳妇改嫁去了明阳村。

(六)　本村黑团与外村黑团的关系

1945年前,河北铺村经常有好几个黑团的人来村里收粮财,抢了村民好多东西。最后,村里的乡绅就一起请了另外一个会首叫“陈小个子”的黑团来村里,把之前的几个黑团都赶走了。陈小个子的黑团有三四十个人,不仅人马多,而且武器还很厉害。“他不是说有什么靠山,就他自己就很厉害,谁不听他就打谁。他自己的自卫队都很厉害,在我们村管着,从此以后就他一个黑团了,其他的黑团都不敢来了。”村中老人回忆道。陈小个子的黑团除了管着河北铺村,外村的一些黑团也得来河北铺村敬供他,如果有谁不听他的调动,他就会派兵消灭他。虽然陈小个子的队伍里也有吃喝嫖赌的,但是鉴于“兔子不吃窝边草”,陈小个子不允许队伍的人在河北铺村胡作非为,一旦被发现,就会被惩罚。严格的管理使得河北铺村的治安有了较大的转变。最后,村民在村南为陈小个子立了个名誉碑,上面写了“威震洺州”四个大字。

关于本村与外村的黑团,村中老人回忆了一个这样的故事:

有次,外面的黑团从村东街进村,到了西街后大抢西街的有钱户。西街有钱户都被抢光了,人被绑走了,牲口也被拉走了。有六七个人被抓去了离河北铺村20里地的周村、三塔一带,其中有一人就是河北铺村第二任支部书记。管辖河北铺村的黑团驻扎了一个班的人在河北铺村,但是,在遇见这种事情的情况下却装作不知道,对此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不敢跟来村中抢劫的黑团对抗。

被黑团抓走的那几个人被关在一个房间里。房间里面住了50多个人,别说睡觉,就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大家都在里面站着。吃饭的时候,黑团的人就在门上开个小洞把东西递进来。因为人多饭少,所以大家都会争着往前要吃的。每当此时,黑团的人就会用东西敲大家。有一次,那书记的头就被敲出了血。出血后,那书记就在衣服上撕了块布包住自己的头。幸亏伤口没感染,后来也就好了。

二、　联庄会

联庄会为村民们看房子、保卫村庄,村民们则向他们缴纳一定的粮食。“他们不是黑团的,也不是国民党的,是个民办组织,为村民们护庄、看房子,防止土匪来村里抢。实际上外面的黑团来了,他惹不起,他没枪,就要钱吃喝,跟几个村的村长都联系好了。”村中老人回忆道。联庄会一连管着好几个村,一个乡就一个联庄会。河北铺村联庄会的头在西滩头,他有枪,下面的人则没枪。联庄会的头跟黑团的人都有联系,有些还以黑团的头“老铁头”为其后台。

联庄会的人来村中向村民们收取粮食的时候,由村长、地方领着去向各家各户要。每家每户具体缴纳多少,一年缴纳多少次全由联庄会的人决定。一次缴不齐的人可以分好几次缴纳,联庄会的人会主动去其家里催要。如果村民们缴纳不起,那么家里的被子等东西就会被抱走抵数,不然就要面临挨打的可能。村中有钱有势的人联庄会的人不敢惹,穷苦人家又拿不出粮食,所以,那些不是很富裕,能生活得下去,又没有后台的人就成了联庄会的欺压对象。

虽然说联庄会的人平时都穿着黄色的制服,但是因为他们经常欺压老百姓,对村民们抢的抢、绑票的绑票,还杀人,不干正事,所以就被村民们调侃为“五日混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