态度是村民们人生观、价值观的反映,也决定着村民们的行为。为此,本节将从生育态度及其关系、生产态度及其关系、生活态度及其关系、政治态度及其关系、人生态度及其关系五个方面去考察1945年以前河北铺村村民的态度及态度关系。

一、 生育态度及其关系

(一) 生育概况

河北铺村一般的家庭都希望自己能有儿有女。村民们觉得两儿三女或三儿两女的搭配都比较好。对于孩子的数量,河北铺村有个说法叫“七子团圆”。村民们认为七个最好,而且要五儿两女。对于那些“七子团圆”的家庭,村民会认为这个家庭很有福气,是上辈子积了德。过去没有计划生育,只要媳妇有生育能力就会一直生。虽然村民们不会想到底要多少孩子,能生则生,但是没有孩子是万万不行的。如果一个家庭没有生到孩子,那就会被村民们看不起。而且,不能生儿育女,不能为丈夫家留后的媳妇往往也不受宠。对于不能生育这个事情,有些村民也会采取比较温和的处理方式,如去上海的孤儿院领小姑娘、小男孩回来养。

旧时的婴儿经常因为各种原因死掉,所以河北铺村周围有好几个扔死婴的地方。过去女的都不下地,就在家干活、做家务,但是穷人家的女的则不干不行,不然会饿死。有些孕妇在地里干活的时候一旦肚子发作就自己在那生孩子了。在地里生孩子没有接生婆,孩子生出来后,孕妇就用锄头将婴儿的脐带斩断,然后抱回家。这就容易造成感染,导致婴儿成活率低。婴儿死后就被扔到村周围或乱葬岗。有些埋得浅的还会被狗刨出来吃掉。

(二) 重男轻女

旧时,村中有重男轻女的现象。男孩不仅可以传宗接代,而且家中男孩多就不易受人欺负。“人多以后不一定干什么,有有能耐的,有干大事的,就不受人欺负。家里人少的,一个孩子的,打架惹不起就得受气。”村中老人说道。如果家中都是女孩,那么这个家庭在村中就立不起门户,会被称为“绝户头”。所谓的“绝户头”就是没有儿子的人。虽然村中重男轻女,但是对于生下来的女孩村民们一般不会将其弄死。但是,如果家里的孩子太多了养不起,或者想生男孩却总是生女孩,女孩太多了,那么就会把女儿送给别人。

家里男孩多的家庭虽然劳动力多,但是其在村中却也不一定富裕或地位高。有的家庭因为孩子太多反而负担重,越发困难,而且还供不起孩子上学,等孩子稍微长大一点就让他去干活。

(三) 过继

河北铺村存在着较多的过继现象。没有生到男孩的人可以过继兄弟们的儿子。具体过继哪个儿子则需双方协商,一方愿意给、一方愿意要,双方一起选定。过继时,家族里的尊长、“家长”都得参加,还要写过继书,不然这孩子就得不到承认。“契约上要写明过继后家里的财产就都属于这过继的孩子,过继后两家谁也不能干涉谁。还有,那孩子要负责为老人养老送终,要戴孝。”村中老人回忆道。过继还得摆席,由要求过继的人请,让大家给他当证明。村长、“家长”、地方、本家当户的亲朋都会被邀请过去。此外,被过继者的舅舅也会被邀请。过继的孩子要改口叫过继后的父母为父母。但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这边也还喊爹娘。虽然两边都喊爹娘,但过继后他只需孝顺过继后的父母。亲生父母这边他既不用负责他们的养老,也没有财产的继承权。从此以后,他和亲生父母这边就是两家人。

过继还有一种方式叫“过爱子”,就是自己喜欢哪个就过继哪个。村中有一老人回忆,他的老丈人就是“过爱子”过继的。当时他老丈人的父亲有四个兄弟,四弟就向三哥要了个儿子,要的就是自己喜欢的那个孩子。

关于过继,村中老人回忆了村中这样一个事件:

有一户人家有弟兄三个,老大没有儿子,老二和老三各一个儿子。老大去世后,他媳妇就过继了她姐姐的一个儿子。过继的时候,“家长”、管事的、村干部等都被请去喝了酒。这个孩子过继过来后改姓李,这边人给他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名字还写进了族谱里,成为了李家的后代。并且,这孩子还改口叫她妈妈,这就是自己家的人了。可是,后来这个人却不想要她这个过继的儿子了。原因是房产值钱了,那人的两个女儿想把房产平分了,不给那个过继的儿子。这是个很不合常理的事情。村里人怎么劝那人那人都不听。

(四) 抱养

旧时,抱养一般基于下述情况:一是家里比较穷,自己养活不起自己的儿女的家庭,会把自己的儿女抱养给别人。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到那家后不受气,给的时候也会看下那个家庭的家庭条件。“要看下这个家庭的父母好不好,对小孩都好不好。有的家庭不错,说好就给。”村中老人回忆道。二是家中的女儿太多,生完一个女儿又是一个女儿的家庭,会把自己的女儿抱养给那些家中男孩多但是没有女孩而想要个女孩的家庭。“给了就像亲女儿一样对待,哥哥也会对这个孩子很好,教养、吃穿都很好,都拿她当亲生的。”村中老人说。三是家中女儿太多,就去抱养别人家的男孩,维持自家的香火。关于抱养村中有一个这样的故事:

李家有个老爷爷,他有2个女儿、3个儿子。他大女儿2个女儿,大儿子5个女儿,二儿子5个女儿,三儿子2个女儿,小女儿2个女儿——几个儿女都是只有女儿,没有儿子。老爷爷过生日的时候见家里来了一堆的女孩,没有男孩,便哭了。后来,他大儿子就抱养了一个儿子。但是,这时老爷爷已经不在世了。

要抱养别人孩子时,小家庭内部商量决定好就行,不需要跟家族里的“家长”商量,抱回来后再去跟家族里的尊长、“家长”说。家族里的尊长、“家长”都承认这个孩子后,这孩子就能上家族的族谱(赵氏家族除外)。想把自己的孩子抱给别人养时,若跟父母、叔伯、兄弟们说的时候,他们说你养不起他们就替你养,那就可以不用将自己的小孩给别人了。但是,如果他们都穷,管不了,那就只有给人家了。“如果你真是多了,给人家就给人家,没人管这个事情。生了个女孩还是个女孩,就不要了。”村中老人回忆道。

抱养一般是通过亲戚或亲戚的亲戚介绍的。抱养之后双方便不再联系。但是,有些关系很好的人也会抱养,抱养后,孩子长大了也不告诉他实情,两家还很亲,就像亲戚一样往来。“我知道孩子在我家就要受气,在你家就能养活,你抱养了就是你的孩子,不管姓张王李赵。”村中老人回忆道。抱养小孩一般都不写文书。“写了就知道了。孩子知道以后,长大了就不在你这边了,会跑回那边去。写了后遗症太大,干脆一刀两断。”村中老人说。但是,有些思想比较开放的父母则会对孩子说实话,告诉他当时是因为什么事情他亲生父母把他给了现在的父母,而且还让其回亲生父母那去问。孩子知道后,如果这个孩子能想通的话,那么两边的父母他都会孝敬。但是,像这样保持良好关系或告知实情的一般都比较少,多数是不亲也不保持联系。

抱养孩子与买卖孩子不同。抱养孩子抱养方不用给钱,谁家生了小孩,经中间人介绍后,就直接抱过去。村民们一般都愿意抱养小的孩子,越小越好:小时候不记事,长大了就能与其一条心。如果长大记事了,那就不好说了。抱养给别人后,无论自己的儿女之后变成什么样,亲生父母都不能发表意见。如:村中有个人把自己的女儿抱养给人家了。那户人家的父母生性风流,所以,他的女儿长大后也很风流,而且还被旁人说闲话。那人知道后很无奈,但是也没办法。因为给了人家,就是人家家的人了,他管不了。

(五) 买卖小孩

旧时,河北铺村有买卖小孩的现象。买卖小孩的一般是没有生到孩子,或是还想为家里添个男孩或女孩的家庭。“买卖小孩男孩女孩都有,有的家里有男孩没女孩就要个女孩。女儿对父母亲,媳妇不如女儿。”村中老人回忆道。贩卖的孩子一般都比较小,一岁、两岁或三岁,不然孩子年龄大了就记事了。人贩子买卖孩子的时候都是偷偷摸摸地,不敢明目张胆地进行。人贩子会先在村里找好一个管事的,让管事的去了解谁家要孩子。经管事的介绍,买卖双方讨价还价完成交易。“就是我给你一个小孩你给我多少钱,讨价还价。3000,不行,5000,我不行,然后就4000,偷了之后就卖给你。”村中老人回忆说。交易完之后,买卖双方不再联系。但是人贩子会给管事人一些钱,一是为了堵住他的嘴,二是如果人贩子下次还想来村里做生意也可以继续找他。

孩子买回来之后,就放在家里当自己的孩子养,不声张,名字也自己给他取。“我要来了,就我自己取名字。不管是赵家的、李家的、王家的,我要了就叫赵什么、李什么、王什么。”村中老人回忆道。村中除了赵氏家族,其他姓氏的家族都可以将买回来的孩子写进族谱。家里买了一个孩子,邻居看见了会生疑,但是一般都不会太多地去过问这事,村长也不会管。虽然都知道买卖孩子是犯法的,但是村里人都会装不知道,不去追究。天长日久,就说是自己生的。“有几个月了就可以抱出来了。要就要了,人家不会管你的事情,也不会去问,没人管这事情。”村中老人回忆说。人贩子把孩子卖给买家的时候,并不会告知这孩子是什么地方的,其亲生父母是谁,就只是你给我钱,我给你孩子,拿到钱之后就走了。关于买回来的孩子村中有一个这样的故事:

村里有个孩子是父母买回来的。他长大成家后听到别人说他是他父母从外面要回来的,便一直问他父亲他亲生父母在哪,要他父母说实话。这个孩子的父亲以前因为只有两个女儿,所以就买了一个儿子回来。这孩子这样问他父亲的时候,他父亲就不跟他说这事。这孩子因此很苦恼。后来村里人便开导他说:“不管你是你父母要的也好,亲生的也好,你现在的父母对你好不好?”他回答说:“是对我不错。”然后村里人又说:“既然你父母对你这么好,把你当亲生的,你有什么苦恼呢?”经过多次的劝导后,这孩子想通了,后来再也不问他父母这事了。

村民们知道买卖小孩是犯法的,但还是要去买。“就是家里缺人 ,尤其是男孩,要一个,不然家里就没有人(断后)了,他就去买。”村中老人说。买小孩的家庭一般都比较富裕,有钱。因为孩子买回来之后还要抚养他长大,长大后还要成家,负担重。孩子长大后,如果对其父母不孝顺,家族中的“家长”可以管。但是,“家长”管一般也就是去劝一劝,讲讲道理,帮忙疏通双方的关系。如果这孩子对其父母特别凶狠,还打骂其父母,那么父母可以起诉他,让法院来制裁他。“‘家长’管不了,就可以去打官司。邻里都知道这事情,别人可以背地鼓动他的父母告他。”村中老人说。并且,对于不孝子,乡亲们还会在背地里指责他,说其人品不好,并且让周边的人不要与其共事。

(六) 生育与婚姻(www.daowen.com)

生育对婚姻关系会产生影响,其影响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是没有生育能力、不能为男方家传后的媳妇一般都会被男方家休掉。有的夫妻之间关系好的也不会。万一丈夫的父母要求其休妻,丈夫劝说无效,他可以带着妻子一起外逃。但是,外逃的现象很少。丈夫一般情况下都会听从父母的劝说把妻子休掉。遇见这种情况的休妻,女方的父母也没办法。休妻后,男方要将女方送回娘家。如果女方是有钱有势的家庭,那么丈夫则不敢轻易休妻。为了生孩子,男方可以再娶个小妾。

二是如果媳妇总是生女儿不生男孩,有些也会被休掉,但是这种情况不多。如果夫妻两人感情好,丈夫会不忍心。如果夫妻两人感情不好,父母又一再唆使的话,那就会被休掉。休妻后,男方再娶新媳妇。

女方被休妻后,有些能想开。“心胸开阔一点的还能去找个光棍汉,找个不在意自己能不能生、有没有生育能力的人。就是找个老伴,你来我这,我们两个一起干活吃饭。”村中老人说。有些则想不开。有些觉得羞耻的人还上吊或投井寻短见。

二、 生产态度及其关系

传统时期,农业生产是河北铺村村民们的重要生产活动。村民们以务农为主,平时也打长短工、做小买卖、纺花织布贴补家用。此外,如果家里有剩余的劳动力,村民们会送其去拜师学艺,如学木工、泥瓦工、打铁、剃头、唱戏、做糕点等等。

旧时,村民们自家的水田旱地种植什么作物,种多少、怎么种、怎么收等一系列环节都由当家人做主,家庭成员都听从当家人的安排。就算是与自家关系十分要好的亲戚邻居也不能干涉。即便是租种的土地,东家也只收租,并不能对佃户的生产进行干预。分家后,各个小家庭都会有自己的新当家人,家庭的生产由新当家人决定,老当家的不干涉。家庭生产的好坏都与老当家的无关,由新当家人全权负责。

村民们生产以户为单位,但是,如果家中劳动力或农具不够,相互间关系好的农户会在互帮互助中进行合作生产。“我家的劳力多、地不多,你家的地多、劳力不多,劳力多的就可以帮助劳力少的。尤其是春天抢种的时候。不然过了这几天苗就上不来了。”村中老人说道。

村中自家有土地的农户,在收获粮食后,只需缴纳粮差和粮财,其余的都归自己支配。村中租了土地的农户,除了缴纳粮差、粮财外,还要缴纳租金。如果剩下的粮食比较多,有些当家人会将自家的粮食拿去集市上销售,并换取自家需要的生活用品,或者将钱积攒起来后置办新的房产、地产。

基于一家人要吃喝,要盖房子,孩子们长大了还要结婚等各项生活开支的压力,大多数的村民都较为勤劳,只有少数人比较懒。“天上没有馅饼掉,都是要自己去劳动。”村中老人说。勤劳的人不仅生活会相对富裕一些,而且村民们都尊重他们。他们安分守己地生活,勤劳顾家,与乡亲们相处融洽,人事关系好。而那些懒惰的人则被村民们看不起。即便是对门的邻居知道他们生活困难,也不会去帮他们。

三、 生活态度及其关系

传统时期,村民们秉持“量入为出”的生活态度维持家人的生活。据村中老人回忆,以前村中有人有记账的习惯,而且有人还记得特别详细,每天写日记记录收了多少、花费多少。但是,有些村民则对这种生活习惯持否定态度,他们觉得过日子需要精打细算,但是教条式地记流水账是没有太大用处的。大多数村民居家过日子都会有一个大体的计划,收入多少,需要开支多少村民们心中都会有一个大概数。

俗话说“有钱不买半年闲”,村民们在日常生活中秉持着勤俭节约、不浪费的生活习惯。家中物品的添置,需要的才买,不需要的就不买。“买东西就是急用,不浪费,够用就算,再买就是浪费。”村中老人说。但是,村民们也不是要将家里的物品彻底用完了、用烂了才去添置新的。旧时,村民们添置新衣服的时候,总是给家中的第一个孩子添置,不会给每个孩子都添置。其他的孩子都穿哥哥姐姐们穿过的衣服。孩子们的衣服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地穿下去,以节省家庭开支。

那些不想干活,还整天想着多花钱买东西的浪费的人,由当家人进行管教。败家子不仅被村民们看不起,而且还遭人唾骂。对于实在管教不了的败家子,当家人会将其赶出家门,不认他这个儿子。村中有句话叫“浪子回头饿死狗”。村民们说败家子潦倒后,如果有人去帮他们,对他们进行劝说,他们也能改好,改好了之后就会勤勤恳恳地干活,村民们也会慢慢地乐意与其接触。

村民们走亲戚送礼的时候,为了让亲戚高兴,与其更加亲近,一般都会多带些礼物。但是具体带多少还得看双方的关系。如果是要好的,关系亲密的,就会多拿一些;如果是一般的朋友,那就带一般的礼物。

四、 政治态度及其关系

民国时期,村长、保长、乡绅等是村里的有权阶层,在村中有着较高的地位。普通农户既怕他们,有时也讨厌他们,但是却也求着他们。在宴席上,村长、保长、乡绅等人来了要被请上上席。如果有求于他们,即便是辈分、年龄比他们高的人也得给他们让座,请他们坐上席。所以,村民们一般都想当官。有些有钱人还拿钱买官。“当官都有个目的。当官就能发财,有说话的权力,别人就不敢惹我。”村中老人说。

当官后,不仅当官的人自己在村中会有较高的地位,而且他的家人、家族、亲戚也能跟着一块沾光。像赵氏家族有进士、探花、举人、庠生等130多个,在村中一枝独秀,政治、经济地位都远远超过了其他家族。“这个村当官的多,如果有职位空缺,都是先找自己的人去补。没人就没这个联系,就上不去。如果可以让自家的人去,能当都愿意当。”村中老人说道。

虽然当官的人在村中有着各种权势,但是,村民们是否“怯官”也看具体事情。如果自己与人串嘴、打架,做了不好的事情,那么就怕当官的找自己麻烦。普通村民对当官的都持敬而远之的态度,不得罪也不过分地接触。

五、 人生态度及其关系

在传统时期,五男两女、“七子团圆”,有几百亩地,对于村民来说是一种理想生活。穷人为了改变自己的生活给人当长工、打短工,还去做小买卖,想尽各种方法让自己生存下来。虽然有些穷人家不管怎样也翻不了身,甚至还越活越困难,但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也不能保证富裕的家庭几辈人都会一直富裕,穷的家庭会一直穷下去。指不定哪天富裕的家庭里出个败家子,家产很快就会被挥霍掉。而那些原本不富裕的家庭,如果家里的孩子能干、顾家,那么也能很快地好起来。尤其是家里有有抱负、有理想的孩子的家庭,等他们出去干大事或当官后,回来就能光宗耀祖。关于家里的后辈,村中老人回忆了一个这样的事例:

以前,村里有个打铁匠,家里有五个孩子。这五个孩子不是聋就是呆,都不聪明。后来,打铁匠娶了个新媳妇,这新媳妇带了个孩子过来。这个孩子很聪明,上学的时候学习成绩很好,还考上了大学。这个孩子有出息,从此以后这家庭就翻身了。

所以,村民们觉得保持谦虚谨慎的态度,认认真真地过好每一天,不刻意追求多少房、多少地、多少孩子,就是一种理想的生活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