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大革命的洗礼，传统学术机构在功能和特征上都有很大变化。法国科学的发展模式与英国不同。从路易十六时期开始，科学就日益成为一项国家支持的事业，而不再局限为个人出于兴趣而投身其中的私人活动。传统学术机构数量虽然不多，但却具有光荣传统。一些重要的专业机构可以追溯到旧制度时期，如法兰西学院、巴黎天文台等。虽然在大学校、理学院和医学院拥有教席的教师们在研究和出版方面非常活跃，但由于体制的原因，学术研究是专业学术机构，而非教学机构的基本职能。

在大革命的洪流中，传统学术机构及其价值和传统遭到质疑。皇家科学院作为旧制度的遗产，被视为贵族化和精英主义的官方机构。1793年，国民公会宣布关闭包括皇家科学院在内的学术机构和团体。1795年，科学院作为国家科学与艺术研究院下属的机构重新开放（Hahn，1971）226—312。在波旁王朝复辟时期，科学院一度恢复旧制度时期的名称，即便如此，它已无法回到18世纪鼎盛时期的地位。科学院通过会议、汇报，以及有奖征答等措施和途径鼓励学术研究。旧制度时期，科学院的奖赏来自皇家资助，而在大革命期间，拿破仑设置了大量奖品，推动了科技奖励体系的发展。随后，企业家也加入其中，成为了科技事业的重要资助者。在资助主体逐渐变迁的过程中，科学基金作为一种新的资助形式出现了（Crawford，1980）（Crosland，1992）270—278。

法兰西学院的历史比科学院更为悠久。它由弗朗索瓦一世（François Ier，1494—1547）兴建于1530年，最初名叫皇家学院。自奠基之日起，学院就涵盖了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各个学科。教授通过公共演讲传播知识，同时开展自己的研究工作。1795年，学院重新开放，继续开设公共讲座课程，听众无须注册或参加入学考试。在19世纪，各学科教席数量的分配并不稳定，这一定程度上与学科体系的演化有关。1870年，教授数量上升到40位。学院为19世纪某些最杰出的研究提供了体制环境。

巴黎天文台在旧制度时期隶属于皇家科学院。1795年，它在行政上划归当时刚刚建立的经度局管理，后者负责研究和认知物理观测领域的管理规律，关注科技活动中出现的实际问题。在随后的半个世纪中，供职于经度局的天文学家、物理学家阿拉果（Arago，1786—1853）成为该机构最具影响力的领导人（Schiavon，2016）。1854年，天文台与经度局脱离关系。天文学家和数学家勒维耶（Le Verrier，1811—1877）被拿破仑三世任命为台长。为了让天文台摆脱前主管机构遗留的影响，勒维耶努力转变天文台工作模式，并调整主要工作方向（Locher，2007）。不过，经度局继续出版法国标准历书，具有悠久历史的日历《时间知识》，以及流行坊间的年鉴，并在某种程度上扮演咨询机构的角色。各地的天文和气象观测台在第三共和国时期大幅度扩张。1878年，中央气象局建立。它们很快就成长为较为活跃的研究中心，向社会提供具有实用价值的服务。

国王花园于1793年6月更名为自然历史博物馆。作为一座现代博物馆，它不仅肩负着科学传播的任务，也是教育培训基地和涵盖多个学科的研究中心，尤其关注动物学、植物学和矿物等领域的研究。博物馆最初的12位教授中，包括博物学家圣伊莱尔（Saint-Hilaire，1772—1844）、拉马克（Lamarck，1744—1829），以及解剖学家和古生物学家居维叶（Cuvier，1769—1832）。博物馆的建立和相应的改革体现了雅各宾派和社会环境的影响（Gillispie，1969）（Spary，2000）193—194。在行政制度方面，该机构接受教授自治委员会的管理。委员会中教授们的地位原则上是平等的，他们拥有实际权力，并共同选举馆长。馆长任期最初是一年，数年后改为两年。1863年行政改革规定，馆长任期延长至5年。由于拥有高水平研究力量和丰富的资源，它在19世纪上半期进入黄金发展期（Limoges，1980）。

就地方学会和地方科学院来说，其中一些机构和组织源自旧制度时期，但大多数是在大革命之后创建的。到20世纪初期，此类地方机构数量达到几百个。其成员主要由非职业化学者构成，难以在高度专业化的学科领域作出原创贡献，比如数学和物理学。但在另外一些领域，比如博物学，一些学者以田野调查等方式推动地方性知识发展，取得了优秀的成绩。从七月王朝开始，公共教育部在形式上开始接管地方科学社团，但中央行政部门和地方各省的学术社团之间存在张力。前者注重秩序，后者充满生气。在19世纪中叶，两者之间的紧张关系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法国多种政治派别的对立，同时也体现了现代国家中央集权化与地方发展利益之间的碰撞。进入19世纪80年代，地方科学开始表现出独特的发展活力，虽然还无法对首都的权威机构形成挑战，但有助于巴黎以外的一些地区在20世纪发展成为科学重镇（Fox，1980a）（Nye，1986）。

随着科学技术专业化程度的提高，以学科为着眼点的全国性专业学会逐渐进入人们的视野。皇家巴黎农业学会初创于1761年，在大革命期间更名为法国农业学会。^[6]它是最早成立的全国性专业学会之一。随后，覆盖各个学科的全国性专业学术组织陆续建立，比较均匀地分布在19世纪各个时期。其中，法国化学学会和法国物理学会是非常活跃的全国性专业学会组织，它们主要通过学术出版工作，有力地支持了19世纪后半叶的学术职业发展。专业学会的发展壮大，表明现代科学技术体系在19世纪稳步分科发展。

表3　1789—1914年法国全国性专业学会组织^[7]

② 巴黎博物学会于1821年重组，其前身可追溯至1787年成立的巴黎林耐学会。
③ 该学会在1946年更名为药学科学院，1979年更名为国家药学科学院，并沿用至今。它与国家医学科学院并立而存在，后者起源可追溯到1731年。
④ 地理学会的创建可追溯至1785年，并于1821年重组。
⑤ 外科学会脱胎于1831年建立的皇家外科学院。1935年，该学会更名为外科学院。1997年更名为国家外科学院，并沿用至今。
⑥ 该学会在成立之初名称为中央民用（土木）工程师学会。1860年，它更名为法国民用（土木）工程师学会。(www.daowen.com)

续表

① 几经合并、改组之后，该学会现已转变为全国自然保护学会。
② 1906年之后，巴黎化学学会更名为法国化学学会。
③ 1883—1886年间，该学会名称为国际电工学会。
④ 1949年之前，该学会名称为巴黎神经学学会。

续表

① 1971年，该学会更名为法国植物病理学会。

随着19世纪政体的频繁更迭，专业学会的名称也可能相应变更。仅以法国国家园艺学会为例，该组织最初名称是巴黎园艺学会，1835年更名为皇家园艺学会，1841年改称国家塞纳园艺学会，1854年变为帝国中央园艺学会等。名称中“皇家”“国立”“帝国”等字样的变迁折射出同期法国政局的动荡。但在名称变化和机构重组的背后，学术组织强劲地延续着自己的生命力，各门学科的专业化程度不断提升。

第二帝国晚期，在教育部部长迪吕伊（Duruy，1811—1894）倡导下，高等研究实践学院于1868年建立。该机构主要目标是继承老巴黎大学的创新精神（Revel，1996），通过实验室和讨论班等手段，开展学术研究，加强学术训练，推动本国的知识创造。它似乎被设定为既有科技教育体系的补充机构，虽然没有学位授予权，但在实践层面成为法国培养研究生的一次实验，为训练科学家和研究者作出了很大贡献（Ben-David，1970）174—175。其研究涵盖整个自然科学和人文学科谱系。相对于普通科研机构而言，它涉及的一系列研究主题可能过于深奥，但却开辟出一条渠道，向各学科提供研究和出版基金。显然，创建者们希望这所新学院能够适应新的科研教育模式，担当起继往开来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