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第一次科学革命的开展，新建教育和研究部门在法国科学早期机构化过程中发挥着积极而特殊的作用。比如，马扎然学院有效推动了笛卡尔主义自然哲学的初期传播。此外，17世纪上半叶建立的国王花园，不仅开拓了数个学科在法国的发展空间，其早期历史也反映出国家对科学教育和研究领域的渗透。

17世纪早期，法国各地建立起许多私人植物园。1626年，在拉布罗斯的提议下，一座新植物园开始筹建，以替代皇家在蒙彼利埃的植物园。后者建于1593年，当时已有衰落的趋势。拉布罗斯深受帕拉塞尔苏斯派的影响，一贯重视植物的价值和功用（Guerlac，1972）。在他看来，建立新植物园的目的是服务大众健康，促进医药学发展。^[10]1633年，御医奉命购置土地。1635年5月，路易十三签署法令，宣布由于国内缺少讲授制药原理的学校，特建立一座药用植物园，以供传授植物学及相关药用知识之用。该法令还为该植物园设立了三个教职，大体对应现在的植物学、化学和解剖学。1640年，皇家医药植物园正式落成，简称皇家植物园或国王花园。

国王花园作为一个研究和教学机构，对法国多个学科的发展产生了影响。巴黎的医学院对新机构并不友好，试图干扰和阻挠其建立。最初，国王做出让步，下令植物园的教授必须从巴黎大学教授团体中挑选。首席御医兼化学家布瓦尔（Bouvard，1572—1658）作为植物园负责人，为法王推荐人选。库西诺（Cousinot，1585—1646）、拉尚布尔（La Chambre，1594—1669）等人最终获得教席。他们与波旁王室关系紧密，但均不属于大学教授团体。植物园有王权做后盾，巴黎医学家的特权最终还是受到损害。除了挑战大学对医药知识的垄断地位，国王花园在研究和教学上也具有一定的历史地位。它最早在法国公开教授化学课程。1635年，法王下诏，命拉尚布尔负责示范所有外科手术，解剖学由此被引入了国王花园，而巴黎大学直到1673年才在名义上设立解剖学课程。这所机构的早期历史深受创建者拉布罗斯的影响，也体现了帕拉塞尔苏斯派在近代科学革命中的影响力（Howard，1978；Howard，1983）。^[11]

在路易十四时期，伴随着国家介入科学资助领域，近代自然科学在法国开始了体制化进程，法国社会对新科学日益关注。这和太阳王本人或者波旁王室家族有些关联，但社会环境的变化应该放到法国现代化进程中加以理解。绝对君主制在法国的确立对近代科学的发展具有正面意义。物理学家索比耶尔（Sorbière，1615—1670）是蒙莫尔学院的秘书，每次学院召开会议后，他都会向首相马扎然作汇报。这某种意义上反映了政府的管控。但管控并不意味着法国政府敌视科学，相反，随着绝对君主制的发展，文化和学术事业获得了国家长期稳定的资助和支持。

柯尔贝相信，将思想、科学和技术置于国家控制之下，将会给国家的统治者增添荣耀。这一认识落实到政策层面，不仅意味着国家成规模资助学术活动，也促成一批以皇家科学院为代表的近代组织机构相继建立。法国在欧洲较早建立起科学院体制。17世纪60年代，伦敦皇家学会和巴黎皇家科学院先后建立，它们分别成为引领盎格鲁-撒克逊世界和欧洲大陆科技体制的典范。追随前者的机构涵盖不列颠群岛、英属美洲殖民地以及荷兰等，而后者则为欧洲大陆其他国家和地区树立了榜样，随后建立的国家级科学院有普鲁士科学院（1700）、圣彼得堡科学院（1724）、瑞典皇家科学院（1739）等。不仅如此，国家在巴黎建立全国性学术机构和组织的同时，外省的科学也在开拓体制化道路。

法国的地方科学院在欧洲同样颇具特色。^[12]除了卡昂成立的皇家物理学院，其他城市也陆续开始建立属于本地区的机构。1706年，蒙彼利埃皇家科学学会建立，医学家长期在其中占据主导地位。另一所重要的地方机构是波尔多学院，该机构以具有开拓性的有奖竞赛而知名，主要支持物理学和博物学方向的研究。旧制度时期许多有影响力的理论和作品都与各地组织的论文竞赛有关，其中卢梭（Rousseau，1712—1778）的《论科学与艺术》和《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就是为第戎学院竞赛而写的。地方机构给比赛中的优胜者公开颁奖，甚至还将他们发展成通讯院士。对于那些志向远大的年轻人而言，此类做法无疑为他们提供了一条通向知识精英阶层的通道。历史学家罗什（Roche）研究了从17世纪60年代到王朝被推翻之间建立的地方学院，其中一些机构模仿皇家科学院的体制，另外一些学院则以法兰西学院为模本。例如，阿尔勒学院最初由文学爱好者组建，其在很大程度上模仿了法兰西学院。许多地方科学院与王权关系紧密，比如尼姆学院是由路易十四在1682年签署特许状建立的，最初称为尼姆皇家学院。一方面，中央政府希望通过这些机构影响和渗透行省的文化和知识生活；另一方面，与柯尔贝建立巴黎皇家科学院的初衷相仿，此类机构大都致力于推动本地技术和科学进步（Roche，1978）。相比法国而言，欧洲许多地区和殖民城市到18世纪中叶以后，才开始意识到科学对地方发展的重要性。

表1　旧制度时期建立的地方科学院^[13]

② 该组织在1729年更名为科学社（Société des sciences），1746年更名为皇家科学、碑铭和美文学院（Académie royale des sciences’ inscriptions et belleslettres）。
③ 该机构存在时间较短，于1672年关闭。
④ 进入19世纪，一度称加尔学院（Académie du Gard，1804—1878）。
⑤ 1846年更名为蒙彼利埃科学与文学学院（Académie des sciences et lettres de Montpellier）。(www.daowen.com)

续表

① 马赛学院最初名为马赛美文学院（Académie des belles-lettres de Marseille）。1766年获得新的批准，开始转型关注科学和技艺。
② 该学院最初是一家文学社，在历史上多次更名。1920年开始使用塔恩-加龙省科学、美文和艺术学院（Académie des sciences，belles-lettres et arts du département de Tarn-et-Garonne）的名称。
③ 其前身为皇家拉罗谢尔美文学院（Académie royale des belles-lettres de La Rochelle）。
④ 最初名为皇家美文学院（Académie royale des belles-lettres），1817年改组为皇家科学、文学和艺术促进会（Société royale d'encouragement pour les sciences，les lettres et les arts）。

续表

① 最初是一家文学社。
② 原名是克莱蒙文学社（Société littéraire de Clermont）。
③ 该地方科学院在1750年由波兰国王、洛林公爵、巴尔公爵斯坦尼斯拉斯·莱斯钦斯基（Stanislas Leszczynski，1677—1766）创建，最初被称为南锡皇家科学和美文学会（Société royale des sciences et belles-lettres de Nancy），1852年改名斯坦尼斯拉斯学院。
④ 前身为1757年成立的梅斯市研究、科学和艺术学会（Société d'étude，des sciences et des arts de la ville de Metz），现在名称是国立梅斯学院（Académie nationale de Metz）。
⑤ 该地方科学院最初名称是皇家图尔区农业学会（la Société royale d'agriculture de la généralité de Tours），目前称为都兰科学、艺术和美文学院（Académie des sciences'arts et belles-lettres de Touraine）。

续表

① 该组织于路易十五在位时建立，最初正式名称是奥尔良皇家农业学会（Société royale d'agriculture de la généralité d'Orléans）。1786到1792年间，它改称为奥尔良皇家科学、艺术和美文学院（Académie royale des sciences，arts et belleslettres d'Orléans）。
② 路易十六于1780年签署该学院的特许状。它位于多菲内（Dauphiné）地区。该行政区现已撤销。

巴黎皇家科学院和地方科学院形成了鲜明对照。它们之间不仅有对话和交流，偶尔也呈现出竞争关系。不过，各省的学院规模小，缺少专业学术研究支撑。院士并没有薪俸，他们的研究工作不必然强调原创。对那些地方精英而言，科学很可能是他们职业生涯以外的副业，实验活动也仅仅是业余爱好。地方机构难以撼动巴黎的统治地位。在绝对君主制建立过程中，巴黎和地方科学机构之间形成了中心与边缘的二元结构，从某个侧面反映了政治和社会秩序对科学体制的塑造和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