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越饿,他的思维就越清晰,而且对食物的气味也越敏感。
阿祖尔的儿子塔卡德当然也这样认为。整整两天,他只吃了从花园里偷来的两个无花果。一个愤怒的妇人冲了出来,把他赶到街上,他也就不能再偷吃了。当塔卡德穿过市场时,都能听到那个妇人刺耳的哭叫声。这哭叫声让他不敢再将不安的手伸到市场女商贩的篮子里抓取诱人的水果了。
在此之前,他从未意识到巴比伦市场上有这么多美食,闻起来还是这么香。离开了市场,他走到一家旅馆前,在旅馆前他徘徊着。他希望在这儿能碰到一个认识的人,他就能借一个铜币,拿着这一个铜币,走进客栈,客栈老板将会对他微笑,不会表现出不友好。没有这枚铜币,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多么的不受欢迎。
他正出神地想着,不幸与他最不想见到高大消瘦的骆驼商达巴希尔撞个正着。在所有朋友和借过小钱的人中,达巴希尔是让他感到最不舒服的,因为他没能够遵守准时还钱的承诺。
达巴希尔见到塔卡德时,眼睛一亮,说道:“哈,是塔卡德啊,我正在找你,你应该还我一个月前从我这儿借的两个铜币了,还有之前借的一个银币。我们今天碰巧遇到了,那今天你得还钱。怎么样,小伙子?怎么样?”
塔卡德变得结结巴巴,面红耳赤的。他太饿而无法集中思想跟直肠子的达巴希尔争辩。“对不起,非常抱歉。”他说道,声音微弱,“我现在既没有铜币,更没有银币还你。”“真是的,”达巴希尔继续说,“既然你连几个铜币和银币都保不住,又怎么去偿还你父亲朋友的钱呢?他在你需要时慷慨解囊帮助你。”
“这都是因为厄运的纠缠,我才无法偿还。”
“厄运!不要因为你的软弱而去责备诸神。厄运纠缠的是那些想借但不怎么想还的人。跟我来,孩子。我饿了,我要吃饭,跟我来客栈吧,我要给你讲个故事。”
达巴希尔的坦率直言让塔卡德想要马上离开,但达巴希尔却邀请他进客栈吃饭,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达巴希尔带塔卡德来到房间的一个靠角落的地方,坐在地毯上。
客栈老板考斯柯笑着走过来,达巴希尔用一贯的直率对他说:“你这沙漠的胖蜥蜴,给我上一只山羊腿,多加些酱汁,再上些面包蔬菜,我饿了,要多吃点儿。别忘了我这个朋友,给他来一壶水,天太热,要凉的。”
塔卡德的心直往下掉。难道他要看着达巴希尔狼吞虎咽地吞食整个羊腿,而自己喝着凉水吗?塔卡德沉默不语。他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然而,达巴希尔并不了解塔卡德为什么一言不发。他微笑着和蔼地向其他认识自己的客人打招呼。
“我之前听到一个刚从乌尔回来的旅客说一个富人拥有一块被削得很薄,薄到透明的石头。他把石头放在他家窗户上来挡雨。这块石头是黄色的,这个旅客说他有幸能透过这个石头看外面的世界,但看到的世界很奇特,与真实中的世界不同。你对此有什么想说的吗,塔卡德?想想看,一个人居然能看见会完全不同色彩的世界?”
对达巴希尔面前的那只肥羊腿更有兴趣的塔卡德回答说:“我敢说。”
“嗯,我认为这是真的,因为之前我就见过一个与真实世界色彩完全不同的世界。我要告诉给你的这个故事讲述了我如何再次看到这个世界的真实颜色。”
“达巴希尔要讲故事了,”邻桌的客人窃窃私语说,并把地毯凑近一点。其他客人端过食物围坐成一个半圆。他们在塔卡德耳边发出嚼碎食物的声音,还拿着带肉的骨头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就他自己没有吃的。达巴希尔既没有与他分享食物,甚至连那硬面包的一个小角也没给他,那块面包屑已经从盘子掉到了地上。
达巴希尔开始说:“我要说的这个故事”,他停下来从山羊腿上咬了一大口,然后接着说:“是关于我早年如何成为骆驼商的。你们有人知道我曾是叙利亚的一个奴隶吗?”
人们发出惊讶的喃喃声,达巴希尔非常满意地听着。
达巴希尔在山羊腿上又大咬一口继续讲道:“当我年轻时,我跟父亲学会了做马鞍的生意。我跟他一起在店里干活,后来结婚了。
“因为年轻,技术不娴熟,我赚的钱很少,勉强能养活优秀妻子。我渴望拥有买不起的东西。很快我发现一些店主对我很信任,在我付不出钱时让我推迟付款。由于年轻,缺乏经验,我没有明白,一个人如果经常入不敷出便是在自掘坟墓,为自我放纵种下恶果,终必遭受困境和羞辱。但是我像疯了一样为妻子和家人买了好衣服和奢侈物品,而这些商品是我的收入无力购买的。我把钱大花特花,过不久钱都花光了,但我及时发现,我无法一面用微薄的收入过活,一面还债。债主们开始催我为那些我购买的奢侈品付钱,我的生活变得很痛苦。我向朋友借了钱,无力偿还。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我妻子也回娘家了。我打算离开巴比伦去寻找另一个年轻人有更多机会赚钱的城市。
“两年来,我辛苦地在沙漠商队干活,但没有赚到什么钱。后来,我加入了一伙令沙漠商队痛恨的盗贼。这种行为让我不配做父亲的儿子,但我正透过有色的石头看世界,并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堕落。
“我们的第一次打劫成功了,抢到了大量金子、丝绸和珍贵的货物。我们把赃物带到了吉尼尔城,很快就挥霍完了。
“但第二次打劫就没那么幸运了。我们刚得手后,就遭到了商队花钱雇来的当地部落枪兵的袭击。我们的两位首领被杀了,剩下的人被带到了大马士革剥光衣服当做奴隶来贩卖。
“我被叙利亚沙漠的一位首领用两银钱买走了。我剪掉了头发,腰上系上一块布,就和其他奴隶没什么区别。当时我很莽撞,认为这只是一次冒险而已,直到我的主人把我带到他的四个妻妾面前告诉她们将我阉割掉当奴隶使唤。
“当然,之后我确实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是那么绝望,沙漠中这些人凶残又好战,我完全受他们支配,没有武器也无法逃生。
“当那4个女人盯着我看时,我很害怕地站在那里。我想知道我是否得到她们的同情。希拉,主人的大老婆,看上去年龄最大,她看了我一眼,脸上没有露出怜悯之情。我得不到她安慰,便离开视线。接下来我开始关注一位傲慢的美人,她看我的眼神非常冷漠,就像我如同地上的一只小虫。另两位年轻的妻妾窃笑着,当这是玩笑。
“我站在那里等待宣判,时间慢得就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每个女人似乎都不愿意做决定,最终希拉冷冷地开口了。
“她说:‘我们这儿有很多阉人,但是我们的骆驼夫很少,而且也都没用。正好今天,我要去看我发烧生病的母亲,这里没有我信得过的奴隶来拉骆驼。问问这个奴隶,看他会不会拉骆驼。’
“我的主人立刻问我说:‘你懂得多少骆驼知识?”
“我努力掩饰我的激动,回答道:‘我会让骆驼跪下、驮货,让它们走长路而不感到疲倦。如果需要,我能修理骆驼鞍套。’
“‘听这个奴隶懂得够多了,’我的主人说,‘希拉,如果你真的愿意,就让这个奴隶来当你的骆驼夫吧。’
“这样,我被交给了希拉,那天我便拉着她的骆驼走了很长一段路,去看望她生病的母亲。我找了一个机会感谢她为我求情,然后告诉她我不是生来就是一个奴隶,而是一个自由人的儿子。我的父亲是一个光荣的巴比伦马鞍制造商。我还告诉她很多关于我的故事。她的评论让我感到不安,后来我对她所说的话想了很多。
“她说:‘你的懦弱让你成了现在的样子,你怎么能说你是一个自由人呢?如果一个人自己的灵魂深处有奴性,不论他出身如何,不也是会变成奴隶吗?连水不也是向下流吗?如果他的灵魂深处是一个自由人,尽管他很不幸,他仍旧会在家乡受到尊敬和荣耀,不是吗?’
“一年多来,我一直是一个奴隶,并且和其他奴隶生活在一起。但我成不了其中的一员。有一天,希拉问我:‘傍晚时当那些奴隶混在一起享受生活时,你为什么独自坐在帐篷里?’
“我回答说:‘我在思考你对我说的话,我在想我是否有一个奴性的灵魂。我不想加入他们,所以我独自坐着。’
“‘我也总是独自坐着,’希拉向我吐露心声说,‘我的主人因为我丰厚的嫁妆娶了我,但他并不爱我,每个女人都期望获得丈夫的疼爱。还有我不能生育,没有一儿半女,所以我经常独自坐着。如果我是个男人,与其做奴隶,不如让我去死,但我们部落的风俗,也当妇女是奴隶。’
“‘你现在觉得我怎么样?’我突然问她,‘我是一个有奴性的人还是一个有自由灵魂的人?’
“‘你想还清你在巴比伦欠下的债务吗?’她回避地说。(www.daowen.com)
“‘是的,我有这个想法,可是没有办法还。’
“‘如果你一直像现在生活,让时间溜走,而不去努力还债的话,那么你就是拥有可鄙的奴隶心态。一个人不能讲信用地偿还债务,那么没有人会尊重他。’
“‘但是,我现在是一个叙利亚奴隶,我又能怎么样呢?’
“‘如果继续在叙利亚做奴隶,那就是个懦夫。’
“‘我不是一个懦夫。’我严词否认。
“‘那就证明出来吧。’
“‘怎么证明?’
“‘你们伟大的国王在和敌人打仗时,不是用了所有他能用的方法和力量吗?你的债务就是你的敌人。它们把你赶出了巴比伦。你不理会它们,它们就会变得更加强大。如果你像男人一样对抗它们,征服它们,那你就成为了令人敬仰的人了。可是,你却一直没有反抗,任由你骨子里的傲气慢慢消失,最终成为叙利亚的奴隶。’
“关于她这些直言的忠告,我思考了很多,也想了很多话想来证明我的内心不是奴性的,但是我没有机会说出来。3天后,希拉的女仆把我带到了她主人那儿。
“‘我母亲又生病了,’希拉说,‘你去我丈夫的骆驼群中挑两头最好的骆驼,绑好水袋和鞍袋,以便长途所需。女仆会在厨房里准备食物给你。’我准备好骆驼,但不清楚为什么女仆准备了那么多食物。因为到希拉母亲那儿是不到一天的行程。女仆骑在后面的骆驼上,我牵着女主人的骆驼。当我们到了希拉母亲的家时,天都黑了。希拉支开了女仆,对我说:‘达巴希尔,你是拥有自由人的灵魂还是奴隶的灵魂?’
“‘自由人的灵魂。’我坚持说。
“‘现在就是你证明它的机会了。你的主人喝得不省人事了,他的工头也神志不清了。你赶快带上这些骆驼逃走吧。这个包里是你主人的服饰,穿上它,伪装一下自己。我会说你在我看望生病母亲的时候,偷了骆驼然后逃走了。’
“‘你拥有着女王般的灵魂。’我对她说,‘我最希望的就是我能够带给你幸福。’
“她回答说:‘一个有夫之妇和别人私奔,她是不会在遥远国度的陌生环境中找到幸福的。你自己走吧,路途遥远,路上又找不到什么食物和水,愿沙漠诸神能保佑你。’
“我没有再劝说她,我真心地感激她,然后在夜色中离开了这个陌生的国家。我不清楚通往巴比伦的路,但我勇敢向前越过沙漠。我骑着一只骆驼,又牵着一只,我走了一整夜,第二天又走了一整天。我拼命向前走,因为我知道一个偷走主人财产,试图逃走的奴隶的悲惨结局。
“那天下午晚些时候,我来到了一个如同沙漠般的无法居住的崎岖之地。尖锐的石头磨破了我那两只忠实的骆驼的脚底,它们只能缓慢而痛苦地向前走。一路上,没有见到什么人和牲畜。我很明白他们为什么都避开这个不毛之地。
“从那开始,后面的旅程恐怕很少有人能活下来。日复一日,我们拖着沉重的步伐,水和食物都没有了。太阳无情地烤晒着我。在第九天晚上,我从骆驼背上滑下来,心想我肯定没有力气再骑下去了,我要死在这个荒凉的地方了。
“我瘫躺在地上睡着了,直到第二天曙光乍现才醒来。
“我坐起来,看了看周围。清晨的空气有点儿凉意,我的骆驼也躺在不远处,不肯起来。我的周围一片荒凉,到处都是石头、沙土和多刺的荆棘,没有水的迹象,也找不到人和骆驼可以吃的东西。
“难道我就要这样安静地面对我生命的结束吗?我的头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身体已经不是那么重要的了,我那干裂流血的嘴唇,干红的舌头,空空的胃,都没有了之前那种极度的痛苦。”
“我望向远方,没有任何风景,我再次问自己:‘我所拥有的是奴隶的灵魂还是自由人的灵魂?’然后我清楚地意识到,如果我骨子里是奴性,我就放弃生还的希望,然后躺在沙漠里,等待死亡,这是适合逃跑奴隶的结局。
“如果我有自由人的灵魂,那该怎么做呢?我一定是努力回到巴比伦,还清那些信任我的人的债务,为我的妻子带来幸福,为我的父母带来安宁和满足。
“‘你的债务就是你的敌人,把你赶出巴比伦的敌人。’希拉的话再次出现在我脑海中。而且的确是这样,我怎么能拒绝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呢?我怎么能让我的妻子回到她父亲那儿呢?
“接着,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全世界看起来就像是变了一个颜色,之前我透过彩色石头所看到的有色世界消失了,现在我重新看到了真正世界的颜色。最终,我明白了生活的真谛。
“死在沙漠中!不是我!带着新视角看世界,我明白了我必须要做的事情。首先,回到巴比伦去面对我的每一位债主,告诉他们,经过多年的游荡和不幸,我回来还债了。我会尽我自己最大努力,以最快的速度把债务还清。然后,我要为妻子创建一个家,成为一名父母引以为豪的市民。
“我的债务就是我的敌人,但是我欠债的那些人却是我的朋友,他们曾那么信任我。
“我浑身虚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饥饿又怎样?口渴又怎样?它们只是回往巴比伦路上的考验而已。我内心涌动着做自由人的灵魂,渴望回去击退敌人,报答亲友。我被这极大的毅力所鼓舞。
“我用嘶哑的声音再次呼唤我那两只骆驼,听到后,它们呆滞无光的眼睛亮了起来。在尝试很多次后,它们终于站了起来。它们凭着可怜的耐力,驮着我向北走去,在我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说我们一定能回到巴比伦。
“我们找到了水。我们终于到了富饶的土地,那里有草木和水果。我们也终于找到了通往到巴比伦的路,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自由人的灵魂。自由人认为人生中会出现一系列问题,人们需要努力设法将其解决,而奴隶的灵魂只会叹息说:‘我只是一个奴隶,我能怎么办?’”
“那你呢,塔卡德?饥饿能让你的头脑更清醒吗?你愿意去走能够引领你找回自尊的道路吗?你看到这个世界的真实颜色了吗?你渴望讲信誉地还清你的贷款吗?不管贷款有多少,也再次成为巴比伦受人尊敬的人吗?”
这个时候,塔卡德眼中充满了泪水。他急切地站起身来,对达巴希尔说:“您给了我希望,我已经感到自由人的灵魂在我内心涌动着。”
“您回来后是怎么还清债务的呢?”一位感兴趣的听众问。
达巴希尔回答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已下定决心,所以我一直努力找到出路。首先,我去拜访了我欠债的每一个人,乞求他们宽限我的还债时间,等我挣了钱就立刻还钱。他们大多数人很高兴地接受了我的请求。虽有些债主痛斥我,但大多数还是乐意帮助我。有一位名叫马松的债主,知道我之前在叙利亚是一名骆驼夫,他就把我介绍给了老纳巴图——一名骆驼商。老纳巴图刚刚受到国王的委托,远行去购买一批优良的骆驼。跟随着老纳巴图,我的骆驼知识有了用武之地。渐渐地,我能够还清我借得每一分钱。最终我能抬起头,做一名受人尊敬的人了。”
达巴希尔再次转向食物。“考斯柯,你这只蜗牛,”他对朝向厨房大声说,“这儿的食物都凉了。给我再拿点儿刚烤好的肉过来,再给塔卡德上一大盘,这是我朋友的儿子,他现在饿了,要跟我一起吃饭。”
达巴希尔,这个古巴比伦骆驼商的故事就讲完了。达巴希尔明白了一个真理,一个很久之前聪慧的人就懂的一个真理,于是他找到了自己的灵魂。
这个真理一直引导不同时代的人走出困境,走向成功,并将继续帮助那些拥有智慧,能理解它神奇力量的人。任何读过这些话的人都可以从中受益!
有志者事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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