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学问,未必有眼力。就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你能怎么办?
从2000年夏初,随着北京电视台来通化采访修正药业之后,2002年大盛又单独来到通化。这一次,他辗转于通化和长春之间,时间将近两周。这次采访,他和修涞贵进行了多次长谈,他们谈到了企业的发展过程——从袖珍药厂到康威药业,再到修正药业的成长历程……
当然还有他采访王志广、李中敏等人,弄通了像谜语似的“三感一心”“三律”等修正药业所独有的企业语言……还有企业和企业文化的关系……
其中,让大盛感到受益最大的事情,要算是和修涞贵探讨《周易》的那两次谈话。
正因为得知《周易》是唯物主义的,所以大盛暗下决心,回到北京,他要认真地读一读《周易》这本书。
要是按照修涞贵的观点,谁要是把《周易》说成是朴素的唯物主义,都有贬低古人之嫌。这个观点,尽管当面没有直接反驳,但大盛心里一直不敢苟同,一切等他学明白了再说。可以说,大盛带着满脑袋的想法,算是兴冲冲地回到了北京。
杂志社一切还是老样子,编辑们为下一期稿件在忙碌着。大家看见他,热情地打着招呼,有人问他半个来月在山沟里的收获,他拍了拍脑袋:“都装满了。”
总编办公室的门半开着,这是总编在办公的信息。他轻敲了下门,听到应声,大盛便推门走了进去。
总编姓冯,五十岁开外,平素两人关系不错,常以兄弟相称。作为老弟,大盛一切都听冯总的。
总编正在看一份稿件,不用抬头,他就知道走进来的是谁。
大盛等了片刻,总编放下稿件,抬眼看了看他:“在山里吃不到海味,山珍没少吃吧?”
大盛撇了撇嘴:“这次是吃得最普通的一回。”说着,他突然压低了声音说,“喝到好酒了。”
冯总抬眼看着他:“好酒?山里自己酿的?”
大盛神秘地:“茅台,散装茅台,比瓶装的好多了。”
冯总好喝酒,可就是对酒的好坏从不挑剔,什么酒在他嘴里都是辣的。
“别说酒啦,说说收获如何?”
大盛拍了拍脑袋:“收获不小。”
冯总点头:“能发连载吗?”
大盛信心十足:“没问题。”
“说说提纲。”
大盛兴冲冲地从袖珍药厂说起,再说到康威药业,说到断臂求生,改名为修正药业……
冯总忽然抬起两手,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大盛急忙住口。
冯总用手轻轻敲着桌面:“你走了以后,我叫他们查了查其他经济刊物上对修正药业的报道,我看,大致也就是你说的这些内容,你再写,内容也是重复,有什么意思?谁还愿意看?”
没想到,冯总给他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大盛认为冯总一定是误解了他,尽管有些内容在其他刊物上有过报道,可他相信,由于他和修董多次进行过非常深入的谈话,他可以写出别人没有写出来的东西。
“有什么新的东西可写?”冯总对大盛的能力还是相信的,既然他这样坚持,也许有可以超过别人的素材。
“修正药业的企业文化很有特色,他提出的‘三律’和‘三感一心’都很有凝聚力。”大盛道。
冯总蹙着眉头问道:“什么‘三律’和‘三感’……这叫企业文化吗?这是猜谜语。”
大盛想要全面解释,冯总摆了下手:“这个企业有没有什么‘奇闻’?可以吸引读者眼球的东西?”
“奇闻?”大盛一时懵住了。
冯总又问:“他的股票行情怎么样?”
大盛:“他家没有上市。”
冯总奇怪地望着他:“这么大的企业,股票为什么不上市?”
大盛:“这个问题我没有做专门了解,但是,我能理解,他们不上市,肯定是因为不缺钱。”(www.daowen.com)
冯总摇了摇头:“这个修涞贵就是个缺乏经济头脑的人,股票上市,像他这样信誉好的企业,肯定能圈来大笔的钱。”
大盛:“不光是股票没上市,他们也没从银行贷过款。”
冯总撇了下嘴:“这就更不聪明了。拿着国家的钱,发展自己的企业生产,何乐而不为?”
大盛道:“修董在当初接管那个袖珍药厂的时候,去找过银行,银行开始答应了,到了去取的时候,银行又变卦了,弄得他很被动。所以他下过决心,只要有口气儿,就不去贷款。”
“这是干吗?这不是‘治气’吗?这就有点犯傻了。”看来,冯总对于修涞贵已经有了看法。
大盛不得不对冯总进行反驳:“我不同意你的看法,作为一个企业家,他不搞股票不去贷款,恰恰是他的可贵之处。”
冯总笑了笑:“你夸他可贵,我也不反对。可我们不是评委会,不是人事局,评价他,不是我们的事情。我们是办杂志的,我要的是有轰动效应的文章,不管他上不上市,贷不贷款,只要他的消息能吸引人,我就认可。”
大盛无奈地耸了耸肩膀,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好几年在一起的兄弟,爱好和兴趣大家都了如指掌,怎么突然之间合不上拍了呢?
忽然,大盛想起他和修涞贵关于《周易》的谈话,忙说道:“修涞贵对《周易》有很深的研究,也有不少独到的见解。”
冯总果然来了兴趣:“那太好了,哪天见到他,让他给咱们都算几卦,看看前程如何?这也是‘把握未来’嘛。”
大盛把手一摊:“他说《周易》不是为了算卦的。”
冯总立即沉下脸:“瞎说,不算卦,叫什么《周易》?这几年,有些‘骨灰级’的人物鼓吹什么‘国学热’,他当老板的也赶这个时髦,凑这个热闹……”
冯总这样说,是有点根源的。他是“文化大革命”前的“老高三”。“造反”、下乡、返城、高考、留学、回国……共和国半个世纪的风雨都泼浇到他们这一代人身上。他出国留学是在20世纪80年代,那个时候到了美国,就像从穷乡僻壤到了大城市一样,资本主义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震惊。
他无法想象,世界还有这么富足、繁华的地方。他本来在大学是学新闻的,到了国外改学西方艺术史。对西方学术的崇拜,让他在回国后成了一个激进派。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1989年底,被调离领导岗位,在某编辑部做责任编辑。在默默工作了十年,磨光了激进的棱角之后,编辑部要办一个新的经济类杂志,他被任命为主编。
棱角不论怎么磨,在一起共事的几年,大盛还是看得出,冯总还是个民族虚无主义者。每当说起国内的发展,他总要加一句:这都是跟西方学的。在他的眼里,中国的传统是最为腐朽、最为落后的,一切都是绊脚石,必须彻底摈弃。受他的影响,大盛也认为,冯总私下里谈的这些观点,不无道理。
自从见到修涞贵,大盛的观点开始产生变化。
原来,《周易》里有那么多的辩证法。世界上的两河文明、希腊文明、尼罗河文明、恒河文明都是和华夏文明一样源远流长。可惜,他们在经过一番辉煌之后,纷纷夭折。唯有华夏文明保持一枝独秀,五千年长盛不衰。原来是有《周易》这样一根擎天柱似的脊梁在支撑着。
尽管“文化大革命”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孔老二”这个蔑称,一直留在大盛的脑海里,他对孔子的评价,还没跳出封建、愚昧、保守这个圈子。
听了修涞贵的讲述,他对孔子的看法还真有所扭转。两千多年前,孔子就提出“中庸”“和谐”的社会观,一个教书先生,学《周易》而不搞占卜,也不讲乱、力、怪、神,还真有点唯物主义的态度。但是,不管大盛有多大的改变,目前还无法改变别人的态度。
冯总叹了口气:“你把那个‘可贵的’修涞贵先扔一边,放一放。前两天,福建一个民企老总叫人给杀害了,你去采访一下。”
大盛想要推辞:“我想把采访修正药业的东西,先整理一下。”
冯总有些不耐烦:“叫你放一放你就放一放,福建这个事情很有挖头,各方面的记者已经去不少了。”
大盛咂了咂嘴:“现在去是不是有点晚了?”
冯总急忙摇头:“不晚,一点也不晚。我已经通过关系找到当地公安局一位副局长,保证他会给你独家新闻,让你爆出猛料。”
大盛不得不点头答应。
临走时冯总还嘱咐他:“最好能挖出点‘桃色’的内幕来,到那个时候,杂志的销量准能翻番。”
大盛带着满肚子的不明白,走出了总编室。
中国有句古话说是“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跟冯总分手半个月不到,他怎么就变成这样?要写“奇闻”,要爆“猛料”,要挖“桃色”,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他才知道,他走后,主管部门的领导把冯总找去两次,说以前杂志的文章太古板,没有一点市场意识,再这样下去,冯总只好走人。
怪不得。
尽管这样,大盛对修正药业的兴趣始终不减。他似乎有点感觉,尽管还有些朦胧,一个企业有那么坚定的目标和方针,不上市,不贷款,凭着销售员在全国各地一盒一盒地卖药,把企业做得这么大,这是不是在具有中国特色的市场经济条件下,一个独立自主经营企业的榜样?他有那么多对修正有“三感一心”的“副总”、“省总”、“地总”和员工,他有那么严格的“三律”管理,修正,应不应该成为中国企业的一个样板?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扬弃,对“洋管理”的合理吸收,从而建构起“造福苍生”的修正企业文化,可不可以称作中国企业的典范?
尽管大盛思索了这么多的问题,可惜,因为没有“奇闻”,杂志还是没有发表多少有关修正药业的文章。也别说一点没发,发是发过,有的是半张“干豆皮”,有的干脆就是一块“豆腐干”。
大盛时常叹息,这半个多月的采访,基本上可以说是无果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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