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景,好酒,好心情,两个人感到有点“相见恨晚”。
也许是多年舞文弄墨,也许是看惯了“秋月春风”,养成了大盛独特的性格特征,他从来都是不见真情不动心。
再一次来到通化,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看来,修涞贵果真是一个说一不二的汉子。不论是做记者还是做主编,多年积累的职业敏感,让大盛意识到,这个身材高大的东北汉子,将是中国企业界的一位风云人物。不论是管理才华和领导才能,他必将会成为中国企业的明日之星!
他要好好和他谈一谈。
见到修涞贵,才知道,他刚刚从长春回到通化。
原来,修正药业集团的管理总部,已经于2002年2月迁到了长春,在长春高新开发区,建起了一座形如扬帆巨轮、高达十六层的修正大厦。看来,这两年修正药业集团的发展还不只是这片厂区,他已经带领“修正人”走出了这个群山环抱的山城。
在综合楼的小餐厅里,修涞贵为大盛把酒接风。
高山在侧,山风徐徐,尽管时近盛夏,山城通化还是清凉宜人。
对于这次接风,大盛十分认真,职业的敏感让他认识到四个字:机会难得,可得好好利用。两人一坐下,大盛就提出三个要求。
一、不要别人陪同,就是咱们两个人;
二、咱俩把手机都关了;
三、让服务员在外面把好门,别让人打扰。
修涞贵一一照办。
杯酒下肚,大盛就抛出一个问题:“修董,二十多年前改革开放的政策,让中国人彻底地摆脱了计划经济的束缚。当过兵的,下过乡的,种过地的,下了岗的一齐都奔向了一个目标——做买卖、办企业、炒股票、赚大钱。我知道,你是一个干了二十来年的交通警察,怎么也干上这一行?”
修涞贵笑了:“和他们不一样,我算是‘误入歧途’。”
大盛愕然一愣:“这话怎么讲?能不能详细说一说?”
修涞贵陷入沉思:
——那是1995年春天。对于修涞贵来说,这事儿来得挺突然。
一天下午,与他有点头之交的通化市医药局局长张金成突然给他打了一个电话,想约他见个面,谈点事情。那个时候,修涞贵在通化交警支队设备科当“头儿”,画道线,安设备,工作挺忙。但他对德高望重的张局长一向十分尊敬,接到电话,放下手里的工作就来到了医药管理局。
“你小伙子交警干了近20年,口碑不错,今天我想跟你商量,劝你改改行,怎么样?”
这些话来得不光是突然,还有意外,真让修涞贵一时难以回答。
“我听说你在交警支队管盖大楼,吃住都在工地,能够精打细算,给公家节省下来好几百万元。那工程我看了,质量是一流的。”张局长用两句话评价了他近20年的工作和为人。
其实,说到要他改行,修涞贵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成,医药局所属的医药研究所制药厂要选派新厂长的消息,已经吵吵多少日子了,在通化这个小城市里,差不多已经是人人皆知了。
“不行,我对医药这行不太通。”憋了半天,平时少言寡语的修涞贵总算是开了口。
“别瞒我。”张局长笑了:“你爱人不是在‘老站’那开了一家药店吗?你不是从老人有病就开始研究中草药?”
修涞贵不得不点头,局长说的句句都是实情,也许,这位领导瞄上他,已有时日了。
要说,修涞贵当年就“研究”中草药,也许有些言过,要说他很早就对中草药感兴趣,倒也是事实。
1976年秋,修涞贵年迈的父亲突患中风,服用了在当时称之为神药的“牛黄安宫丸”也不见好转。后来听有人说,要是当时服用“回天再造丸”可能效果会好些。他就四处去找……这个“丸”那个“丹”到底哪一种能治父亲的病?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修涞贵开始了对中草药的研究。
找到能治病的药方,为了保证药效,他还要亲自去抓药。因为他知道,有些中草药由于产地不同,药效也不同。为了找到正宗的药材,他经常托人从陕西、湖北往通化捎药。就靠着这些药,年复一年地延续老人的生命。
人,总是要走到自己生命的尽头。修父在中风9年后去世,接着修母又抱病不起。他又开始了第二轮对中草药的研究。这一轮的探索是伴随着改革大潮和市场经济的发展而起步的,经过十几年耳濡目染,修涞贵聪明而又贤惠的妻子李艳华也成了辨认药材的能手。她抱着闯一闯的心情,在通化火车站附近开了一家兼营批发的医药商店……
也许是对这一切都了然于胸,也许这就叫慧眼识真人。为了挽救一个濒临绝境的药厂,张金成隔山、隔行选中了这个交通民警,让他去当厂长。当时,张局长提出的要求也不算高,这个厂是通化医药研究所所属的药厂,是个小厂,从领导到员工,满打满算也不过百十个人,只要能给职工按时支付工资,就算是打了“翻身仗”。这一席话说得坦诚、中肯,于情于理,修涞贵都不能驳了张局长的面子,他答应去看一看,再做决定。
孰料就是这一声允诺,彻底改变了那个小药厂的面貌。几次脱身不成,也彻底改变了修涞贵的前途和命运。直到现在,屈指算来已有七八年的光景,他真的是和药厂同呼吸、共命运了。
大盛一直饶有兴趣地听着。
在修涞贵端起酒杯的时候,大盛插嘴问道:“修董,我有个观点不知道你同不同意。现实的中国就是这样,不管有多少人办企业,也不管他戴的是什么董事长、厂长、总经理的头衔,只要追溯他的上一代,他们的父亲、母亲,不是工人就是农民。再往上追溯三代,不论是爷爷还是太爷,几乎是清一色的农民。这个看法,对吗?”
修涞贵点头,显然,他认可这个看法。
大盛接着说道:“正因如此,几乎每一个人,一旦和商品打上交道,都忽然发现,我们最缺少的是经营头脑,我们的身上好像没有这种经营的遗传基因。企业要怎样管理?怎样算是科学管理?对许多人都是新的课题。”(www.daowen.com)
其实,大盛是地道的北京人,北京人,不是“什么话都敢说”吗?大盛这个人,常常是口没遮拦,他说这些话到底有什么含义?让修涞贵听了会是什么滋味?那只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修涞贵呷了一口酒,点头道:“你说的是实情。我父亲是个农民,学了木匠手艺,走出乡村,到城里闯天下。后来,他又通过钻研自学,成为一名土木建筑的工程师。他也做过生意,开过木器厂,因为不会理财,不是被骗,就是赔钱。我的爷爷是从山东逃荒来的,一辈子没有走出过大山。我当警察,管理交通,也是一点一点摸索着学来的,冷不丁进到一个工厂,既得管原材料,又得管生产,还得把货卖出去,当时,还真有点‘丈二和尚’……”
尽管方才的话听了叫人不是很舒服,可修涞贵并没有表现出来,两个人谈出来的观点很贴近,大盛觉得找到了一个谈话的对手。加之眼看一瓶茅台酒就要见底,他也打开了话匣子:“正是大家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于是乎,外国管理企业的理论书籍像潮水一样应运而来。泰勒的、德鲁克的、卡耐基的、比尔·盖茨的、松下的、本田的……林林总总,汗牛充栋。一些陌生的管理大师的名字,被人们熟知。各式各样的,各种版本的‘洋管理’著作,满坑满谷,几乎能占中国新华书店的半壁江山。一时间,人们被各式各样的管理学说弄得晕头转向,纷纷掏钱购买,有的买回去放到办公室里装门面,以显示自己有学问,很‘国外’。有的买回去的确在认真研读,企图从中找到灵丹妙药,以治沉疴。你说说,我的观点对不对?”
修涞贵连连点头:“对,你说得对,就是那个状况。”
大盛道:“事实说明,中国人‘学而不厌’和‘学而时习之’的传统精神,又一次得到了普遍的公认。不到几年的时间,‘奶酪’‘狼性’‘第五项修炼’‘企业DNA’‘MBA’……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新名词,就在企业和市场流行开来。五年、十年到现在改革开放二十年了,随着时间的‘逝者如斯夫’,人们面对市场竞争的严酷事实,既没有从‘洋管理’的书籍中找到灵丹,也没有从‘洋管理’的理论中寻到妙药。眼见着一个个企业,在开业两三年后纷纷倒闭,眼见着一个个怀揣着‘洋管理’书本的老板重新失业,人们又一次在‘洋管理’理论面前晕头转向。”
修涞贵道:“时间,是检验真理的真正大师。”
大盛道:“尽管我没做过生意,可我是经济杂志的副主编,我把许多管理大师的书全看了。我告诉你,修董,只有把所有‘洋管理’的书籍统统读到最后,你才能发现,这些声名显赫的管理大师们,说的道理无不天花乱坠,讲的原则无不头头是道。但是,我们中国的企业家就是听不明白,想不明白。不是中国的企业家多么笨拙,也不是中国企业家的脑袋不能开窍,产生隔靴搔痒的根本原因是文不对题。也许到了十年后的今天,许多明眼人终于看出:人家的理论,是说给具有百年以上历史的跨国公司的老总听的。人家的经验,是写给那些在资本主义市场里摸爬滚打,具有成熟经验的企业管理者们看的。中国人大把掏钱买回成捆成摞的洋管理书籍,不管你是真看还是不看,那样子,都有点像中、小学生去捧读大学课本一样滑稽。对不?”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已经渗透到脑细胞,大盛的话滔滔不绝。修涞贵几次想要插嘴,几乎找不到置喙之地,只能不住地点头称是。
修涞贵借着给他满酒,总算是插上一句话:“也许,我要再三强调: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修涞贵接着说:“我说一个观点,不知道你同不同意。作为刚刚起步的中国千百万大小企业家们,也包括我在内,要是从实践角度来讲,最急着要掌握的知识,不是大套的‘洋管理’,而应当像古代刚入学的孩子一样,是要从《三字经》《百家姓》这些最基础的东西学起。而不是一步登天,就读什么‘卡耐基’‘德鲁克’那样的‘四书五经’。”
几句话引起了大盛的兴趣:“修董,你说得对!且不要小看了那本薄薄的《三字经》,它开宗明义的六个字‘人之初,性本善’,就让我们世界上无数的学者和大师争论了两千多年,到现在还没有头绪。”
引用《三字经》《百家姓》只是一个比喻,显然,大盛没意识到这一点,但是,他谈了对《三字经》的看法,修涞贵又不能不点头称是。也许,这位记者会顺着《三字经》一直“跑”下去,会把一场谈话弄得毫无边际。
大盛谈兴大发,他把一杯酒一干而尽,接着说道:“也许,只有把所有‘洋管理’的书籍统统读到最后,你才能发现,没有哪一位外国的管理大师,真正关心正‘摸着石头过河’的中国企业。更没有哪一位外国的管理学大师,想要扶持一把正在蹒跚学步的黑眼睛、黄皮肤的小老板们。当然,也没有任何一位外国的管理学大师,能够说清,在中国这个具有社会主义特色的市场经济大潮中,中国的企业究竟应该如何弄潮?更没有哪一位外国的管理学大师,能够说清在中国这个以政府调控为主导的市场经济中,在无数个‘宏观管理’和‘潜规则’沟壑纵横的环境中,中国企业应该如何应对?”
修涞贵又是一阵点头,他也意识到,这位副主编在研究“洋管理”方面,的确是下了大功夫的。况且,几杯酒下肚,他的思路并没有顺着《三字经》跑得无边无沿。这样的谈话,已经不是能靠理智完全控制得了的,但是大盛还是能够继续大谈“管理学”,足见其内心深处有着极强的理性和定力。
面对这样一位既有学识又有性格的谈话对手,也让修涞贵感到惺惺相惜。他斟满了酒,两人同时端起杯碰了一下,又是一干而尽。
大盛夹了一口菜,边吃边说:“有一本书名字叫《企业管理者必知的48种管理思想》。书里说它‘展示了100年来世界各国著名管理家和企业思想家最经典的48种管理思想和理论的精髓’。我就不相信,中国有多少企业家能够记住这40多个人名,更不要说他们的理论,还有什么精髓了。看完了‘洋管理’洋洋洒洒的叙述之后,用一句实事求是的话来总结,应该说,‘这些理论都没有错处,对咱中国,也没有用处’。”大盛用一个干脆利落的手势,结束了这番话。
修涞贵端着酒杯,冷静地说道:“兄弟,说别人的理论没有用处,有点大不敬吧。我想,解释这个得用中国一句古老的箴言:有一种植物,种在南方为橘,种在北方则为枳。我要‘修正’你说的话,咱不能说人家的理论不好,也不能说人家的学说没水平,这个毛病得要中医理论来诊断,其名曰:‘水土不服。’你说对不?”
大盛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为什么你说话的‘点儿’踩得比我还在‘点儿’上?”
修涞贵道:“我听来听去,发现你的想法和我的想法很相近,也许,因为我一直在实际管理企业,因为碰到的太多,感触得太多,很多想法产生得比你还要早。我常常想,改革开放已经二十多年,我管理企业也有七八个年头了,是不是我们应该拿出中国的企业管理理论了?”
大盛显然被这样的说法打动了,他又端起酒杯和修涞贵碰了一下,自己就喝了下去:“修董,我看得出你是个有头脑有思想的人,你想依据什么来创建中国企业的管理理论呢?”
修涞贵为他斟酒:“依据中国传统文化的哲学思想,结合管理企业的实践经验,吸收外国管理学的营养。”
大盛不以为然:“中国传统文化里有多少哲学?”
修涞贵用肯定的语气说:“有!很多,就在《周易》里。”
大盛把眼睛瞪得老大:“你懂《周易》?”
修涞贵点头:“我学习《周易》快十年了。”
大盛感慨地说:“我也看了不少《周易》的书,看不懂,连个卦也算不了。”
修涞贵纠正他道:“学《周易》要汲取它的哲学思想,谁要学算卦,就是上了邪道,一辈子也没有出息。”
原本是想看一看修涞贵说话能不能兑现,通过这一番接风的谈话,大盛立马改变了初衷,他对面前这位董事长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兴趣,他要在修正药业集团多住几天,要全面了解一下这个企业的发展过程。
当然,他也想从修涞贵的肚子里,再掏出一些东西来。是什么?他一时还说不准,也说不清楚。也许,和这样一个有头脑的企业家在一起交谈,能够为中国企业管理找出一条解困之道,以解他多年的困惑。当然,他也想摸一下底,看看修涞贵对《周易》的研究到底是什么水平。
听说他要在修正药业集团多待几天,修涞贵立即表示“热烈欢迎”!
他告诉大盛,要了解修正药业集团,应当从那个小药厂谈起。当年那个小药厂的领导,都留在了修正药业集团,还有一些老工人,有的退休了,有的当了中层领导。他可以随时随地找他们谈话。同时,修涞贵建议他到那个小药厂的老厂址去看一看,增加一点感性认识。
这一顿接风酒,两个人喝了两个多钟头……
晚上,修涞贵陪同大盛打了一场台球。
大盛是打台球的高手,在京城新闻界的台球圈里也算小有名气。几杆过后,他发现修涞贵的打法很专业,打着打着,修涞贵叫服务员把一位副总找了来,向这位副总布置明天到柳河去的事情。
原来,那里有一个被修正药业集团收购的药厂。如何解决易地改造的问题,修涞贵原本说了两条意见,现在感到还要再加一条,这是他刚刚想到的。原来,他打台球,只是换一种方式的思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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