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虎所招募的最具贯通中西、跨越文化能力的商业画家，或许是香港的关蕙农（1880—1956）。关蕙农的先人也是艺贯中西、游走于不同文化之间的艺术家，其中最著名的是他的曾祖父关作霖。关作霖师从以澳门为依托的英国艺术家乔治·钱纳利（George Chinnery），并于19世纪中叶用“蓝阁”（又译啉呱）的名字在伦敦、纽约、波士顿展出了自己的西式画作。关蕙农的父亲和祖父也都是有名的艺术家，并把关蕙农教育成为一名西洋画家。[8]

20世纪早期虎标万金油包装罐上的猛虎图像，最初是由胡文虎自己设计的。Judith Brandel and Tina Turbeville，Tiger Balm Gardens:A Chinese Billionaire's Fantasy Environments，香港：胡文虎基金会，1998年版，第26页。有使用许可。

1912年，时年32岁的关蕙农从香港来到上海，成为了岭南画派的一员。画派的创始人是高奇峰和高剑父两兄弟，和关蕙农一样都是广东人，曾在日本学习绘画。他俩都以画虎著称，尤其受到人们注意的是高奇峰的画作《啸虎》。关蕙农加入后不久，三人就以上海为依托，合作出版了一份中文杂志《真相画报》（英文名为The True Record），这是岭南画派最重要的出版物。为了推销这份杂志，他们在杂志封面和内页的显眼之处都画上了虎。[9]

关蕙农，20世纪早期为虎标万金油制作广告画的商业美术家。颜淑芬主编：《香港文化系列：月份牌王——关蕙农》，香港艺术中心1993年版。

关蕙农向高氏兄弟学习如何画虎，但他画虎却有着与高氏兄弟迥异的目的。高氏兄弟是政治革命家，他们同留学日本的中国留学生一道，参与了推翻清王朝和建立中华民国的重大事件，他们所画的咆哮猛虎乃是中国民族主义的象征。用郭适（Ralph C.Croizier）的话来说，高氏兄弟所画之虎传达的是一种“关于中国需要大胆和勇猛的情感诉求，甚至也是一种寓言式的信息”。[10]1913年，关蕙农决定离开高氏兄弟。到此，他和高氏兄弟共事了一年，他们的合作关系随着杂志停刊而结束。[11]回到香港后，关蕙农开始为胡文虎画虎。

《啸虎》作于1908年，系政治革命家高奇峰的画作，关蕙农成为商业画家之前曾和他合作过。

《真相画报》封面上的老虎画。这份杂志是由关蕙农和高奇峰以及他们的同行为了支持1911年辛亥革命而创办的。(www.daowen.com)

在为虎标万金油设计海报时，关蕙农采用了高氏兄弟的作画技巧。像高家兄弟一样，关蕙农用留底纹和投影的手法来增加画的深度。他也和他们一样，赋予了画中主题以现代观感。在这张海报中，关蕙农画了一位年轻貌美的中国女子，坐在西式画架边，像一名商业画家那样手持西式画笔，身体略转，手臂搭在椅子上，摆出一副西洋姿势，使她看上去就像能和观画者直接眉目传情一样。关蕙农在刻画这些特征的时候，都模仿了高氏兄弟的笔法，将画的主题同西式的现代性结合起来。

然而，与高氏兄弟相比，关蕙农又有着一种非常不同的格调。在他的笔下，这位年轻女子身穿有着精致花边衣领的丝制服装，而且左手腕上佩戴着手表（正好位于海报的正中央），显得非常时髦，这和当时最现代的商品联系在了一起。在关蕙农的这张画中，他丝毫不差地复制了胡文虎的腾跃猛虎，但这只是一个商业符号，而没有政治上的象征意义。而且，如果说关蕙农把这只老虎同什么观念结合在一起的话，那充其量不过是贪婪与美貌，而绝不是大胆与勇猛。关蕙农并不想激发起观众的民族主义情绪，他在画的顶部用了英语、泰语、汉字和罗马拼音来书写万金油公司的名字，以此来表达他对亚洲跨国主义和跨文化主义的青睐。

1913年回到香港以后，关蕙农开始跨越国界发行他的商业艺术品。他开了自己的公司——亚洲石印局。不久以后，他的业务范围又从大本营香港开始向外扩展，在英属殖民地新加坡以及中国内地的广州和上海设立了分公司。同时，他也在增加人手，到20世纪30年代的鼎盛期，他平均每四到五天就可以生产出一张新的月份牌广告画。结果，关蕙农成为了香港有名的“月份牌王”。[12]

除了委用像关蕙农这样的商业艺术家外，胡文虎还发起了一系列活动，以发现消费者眼中的虎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比如，在20世纪20年代，他公开向全社会的消费者征集有关虎的画作，不管是业余爱好者，还是专业画家，都可以自由投稿。对获得桂冠者，胡文虎将给予1 000新加坡元的奖励，并保证所画之虎可以刊登在虎牌药品的彩印年历上，作为赠品向商界和消费者广为散发。在画作提交进来后，胡文虎挑选出了一幅美女伴猛虎的画作为胜者，并且像他所承诺的那样，把这张画印在了虎标万金油的年历上。[13]

关蕙农为虎标万金油所画的现代妇女和腾跃猛虎。选自颜淑芬主编：《香港文化系列：月份牌王——关蕙农》，香港艺术中心1993年版，第2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