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红薯面饸饹的饸饹床子问题:一个有趣的家庭故事

红薯面饸饹的饸饹床子问题:一个有趣的家庭故事

时间:2023-05-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我们家很少做红薯面饸饹,原因是借不到饸饹床子。借不到饸饹床子就只能吃煮红薯干,煮红薯干容易噎人。一个地上有雪的上午,母亲说:“你们谁去借饸饹床子,妈给你们做饸饹吃。”看来赛尔是想吃饸饹想糊涂了,才成了“损坏东西”的败家子。

红薯面饸饹的饸饹床子问题:一个有趣的家庭故事

海正明

饸饹床子属于厨房器具,有许多优点,我非常想讲给你们的这个饸饹床子,在我看来,它像石斧、石锉一样粗糙,似乎不值一提,而当你耐心听完我的故事,你会认识到它的来之不易和所具备的时代意义。

它的主体材料原本是一段从泥土里挖出来的柳树根,20世纪70年代初,由一个叫赛尔的12岁小学四年级学生打造而成。当时,农村是以生产队为基本单位的大集体形式种粮的,农民是文盲,干部是半文盲,生产技术落后,管理水平低下,加上连年干旱,农业歉收,农民吃国家返销的供应粮(救命粮)度年馑。先是供应小麦玉米,后来供应红薯片和高粱。在父亲的苦心经营下,我们家还好没有怎么吃高粱,而玉米、红薯片基本没有断过。红薯面做不出面条包子花卷,好吃点的就是红薯面饸饹了。

红薯面饸饹的做法是先将红薯面和成面团,捏成馒头状,上笼蒸熟,再用饸饹床子将红薯面馒头压成粉条状,就是红薯面饸饹,调上佐料拌匀,就可入口,口感微甜,柔软光滑,很顺嗓子。那个年代调料也没有什么,油泼辣子极少,拌上食盐和农家自制的浆水,一家人吃得有滋有味。

我们家很少做红薯面饸饹,原因是借不到饸饹床子。借不到饸饹床子就只能吃煮红薯干,煮红薯干容易噎人。

一个地上有雪的上午,母亲说:“你们谁去借饸饹床子,妈给你们做饸饹吃。”在家的孩子中,我最大,踏着雪咯吱咯吱地出发了。

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家里人等到中午,再等到一物的影子有两物长,我却空手回到家。精疲力竭的我靠在门框上,对母亲说:“没有借来,我先到杨家,杨家说马家拿去了;到马家,马家说穆姨夫拿去了;到穆姨夫家,穆姨夫说阳洼里舅舅拿去了;到阳洼里,阳洼里舅舅说下河里人拿去了;到下河里,下河里人说东梁人拿去了。东梁太远,我回来了。”

母亲说:“回来就好,借来也没有用,红薯馒头只剩你的一个了。”

我捧起红薯馒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母亲说:“慢点吃,慢点吃……”

我看见赛尔,他手里的红薯馒头还在,吃了咽不下去,丢掉舍不得,他皱了几下眉头,向东墙根的木柴堆走去。

一种硬件碰撞硬件的声响,惊动了四周的人。声响是从西南边百米以外的窑洞里传出来的,窑洞不大也不深,里面只有一盘供我们弟兄四人睡觉的土炕和几个空着的瓦罐。白天他们都出去劳动,很少有人到这个偏窑洞去,今天怎么了?我循着声音准备探个究竟。

窑门敞开着,赛尔低着头。他留着男孩子喜欢的瓶盖儿发型,上身穿白洋布长袖衫,袖子挽得略高,胳膊细细的,左手拇指与食指紧紧地夹着一根大号洋钉子,将钉子死死地按在大青石头上,右手握着镢头一会儿使劲砸几下,一会儿又轻轻地锤打着,他的侧边躺着一根扁木料。

赛尔抬头略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我问他做什么,他没有回答,埋头锤打,叮叮当当不停。母亲说:“不要打了,把石头撂掉,你大(爸)快回来了!”说完就回大窑忙她的活去了。我们走后,那声响松一阵、紧一阵地继续着,约莫过了两个钟头,大门外传来咳嗽声,锤打声立刻停止,大真的回来了。

大身体健康,没有咳嗽的毛病,但他每次外出回来,走到家附近时都要咳嗽两声。就赛尔打铁钉这件事,谁都不敢告诉大,怕大斥责。

大回家后,认真编制麦草囤儿,我给大做帮手,整理麦秆儿。一连两三天,除了和赛尔一块在碎窑窑子睡觉,我们没有一起玩儿,话也没有说上几句,当然,也没有听到锤打声响起。

过了些时日,我发现那块柳树根木料变成了一个方正的四棱杠子,中间凿出一个直径约10公分的圆形透眼儿,这是用相当钝的凿子打透的,杠子的一头还钉上了一个粗铁丝做的环儿。我明白了:赛尔做的这是饸饹床子。

那天,他不是在玩儿,是将一根大洋钉子砸扁磨平,当凿子用。在木头上穿出这样一个大孔洞,那是装面的窝子。可是,饸饹床子得用带许多眼儿的金属筛底堵住大孔洞的一面才行,他从哪里能弄到这个筛底儿呢?我为此发起愁来。

赛尔去哪儿了?我寻思着。大这几天一直在家,并不多说话。

我终于听到远处的天空传来的“镗——镗”声。原来赛尔怕大知道后捶他,把活儿转移到距离院子200米外的路壕里,壕深3米多,声音被聚集起来传到空中。

我悄悄地走过去,弟弟、妹妹围在赛尔跟前看,赛尔正在给铁板打眼呢。我看着他用重重的镢头在洋钉帽上一连砸了七八下,都没有穿透,只在铁板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窝儿。这块铁板,前天还没有取下来,它是一个平刃铁锨头的前部。铁锨头从中间横着裂开了一条口子,相连部分不到一寸,已经不能用了。赛尔一定是沿着这条口子把它反复扭折弄下来的,但大未必知道得那么仔细。如果大认为他损毁了铁锨,毫无疑问,他的一顿打是挨定了。看来赛尔是想吃饸饹想糊涂了,才成了“损坏东西”的败家子。我叮嘱弟弟妹妹千万小心,别说漏了嘴。

姊妹们正在约定严守秘密,大偏偏向这边走来,眉毛拧成了两个圪垯,紧盯着我们。我说:“大来了!”我们四姊妹如丢了魂一般傻傻地看着大,赛尔却飞奔而逃了,洋钉子、镢头和铁板就丢在我们脚下。

然而,大并没有去追他,拾起地上的铁板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几遍,把铁板递给我,沿着赛尔逃跑的方向走了。没过多久大回到了家里,看样子没有生气。天黑下来时,赛尔轻手轻脚地溜进了我们弟兄四人睡觉的碎窑窑子,爬上炕睡着了。

我来到大窑,大坐在炕上等晚饭。他让老三去叫赛尔,我也跟着过去了。赛尔睡得迷迷糊糊,他不敢去吃晚饭。我将拿回来的铁板给他看,那上面有他已经打透的3个大小不一的小孔,并告诉他,大没有生气,叫他过去吃饭呢。他既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傻愣愣地待着不动。

赛尔磨磨蹭蹭地进来了,大和颜悦色地说:“把你的洋钉子拿来。”听上去口气很平和,可大从炕上下来了,我们还是很害怕。(www.daowen.com)

赛尔很快就把钉子取来交给了父亲,父亲接过钉子放进灶火里烧,并在铁马勺里盛了冰水,父亲用木棍把洋钉子从灶火里夹出,将烧红的一端迅速伸进冰水里,“嗤”的一声一股白气升上窑顶。待钉子彻底凉下来后,父亲对赛尔说“拿去用吧”。

我们都松了口气,晚饭吃得很香。

从那天后,赛尔还在路壕里继续干,但不用藏着掖着了。飘雪那天的午饭时间,我去叫赛尔,他说再打一个眼就成了,我看着他又接连打了三个眼才结束。

路壕里没有阳光,风顺壕沟而走,冻得我血液几乎都凝固了,赛尔还没有长大的双手背上满是裂口子,虎口处的裂口子像小嘴张着,血滋滋的。他说:“大把钉子蘸硬了,这几天的工夫就冲透了60多个眼”。

这块一共有69个眼儿的铁板,就是饸饹床子的筛底。

后来的一天,我看见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根长约1.5米的木杠,上面有崭新的刀痕,木杠的中间凿了个长方形的眼儿,并已经镶上了成人胳膊粗细的木极,木极削得光滑圆润。

要将木件刨光,木工常用的工具是推刨子,村子里只有两家有推刨子,木工用具是不随便借人的,尤其是不会借给一个12岁的孩子。

赛尔当然没有推刨子,他将割草用的镰刀上的刃片卸下,两头缠上破布,将要刨光的木件一端顶在自己瘪瘪的肚皮上,另一端顶在门槛上,双手握住刃片两端使劲推刮,反复切削,夜以继日,最终就成了现在这个模样,虽有凹凸,却也不会划伤人。

饸饹床子的那个圆柱形孔洞,内径不足10公分,厚11公分,内壁也得磨光,用什么工具呢?赛尔进进出出转了半天,目光最终落在一堆石头上,可是,这堆石头没有一个合适的,大的进不去,小的进去了手又拿不住,只好放弃。后来,赛尔从园子畔找到一块长方形的条石,拿回来用石打石、石磨石的办法加工,经过一而再,再而三地试验,最终做成了一个约30公分长的石器,刚好能穿过木洞。用这个石器打磨饸饹床子面窝子的内壁,木屑儿一点点掉出来,面窝越来越光滑。

饸饹床子的筛底一面比较光滑,另一面粗的能在石头上划出白痕,当然也得磨光。赛尔用双手按在铁板光滑面的上面,左拉右推,前拉后推不停地磨啊磨,刚开始非常费力,声音刺耳,磨下来的铁屑在石头上发着金属特有的光泽。石头由粗硬的换成细软的,接着磨。铁板越来越亮,上面的眼儿也越来越圆。

铁板的两面都平整了,光滑了,赛尔满意了。

母亲一直以为赛尔是在做玩具,饸饹床子组装成后,她抓住手把试了一试,伸手摸一摸面窝子,说了一句“能用”,就抱去反反复复地冲洗了几遍,马上和面。

深棕色的红薯饸饹端上了桌,一共8碗,每人一碗,都是一模一样的量,母亲分得均匀。这天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似的,谁都没有抢先吃,而是看着母亲将她自己碗里的饸饹面夹出4根,放到赛尔碗中,再依次从4个孩子的碗中各夹出2根放到赛尔碗中。没想到大也动手了,从他自己的碗中夹出4根,2根放进母亲的碗里,另2根放在赛尔的碗里。

我们跟随大吃下了这顿香喷喷的红薯面饸饹,柔软、光滑,与别的床子压的饸饹似乎有些微的差别。

来我家借饸饹床子的左邻右舍逐渐多了起来,父亲微笑着迎来送往。这个饸饹床子出自一个12岁孩童之手,他用镢头当锤子,用洋钉自制凿子和铳子,以刃镰片做刨子,自制石器当木锉。它改变了张家沟32户人共用2个饸饹床子的历史,降低到平均11户人一个饸饹床子,将张家沟人吃上饸饹的几率提高了好几倍,父亲当然高兴了。

有海学忠诗为证:

人生苦短几十年,

韶华流去不复还。

少儿打造新机械

乡间至今众口传。

其实,这只是一件小小的往事而已。

2015年5月31日初稿于原州区吉祥院

2017年1月14日定稿于宁夏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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