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正明
我生于张家沟,长于张家沟。童年时期,我跟随大人们在大沟垴里劳作:寻柴火、放牛羊……那里,珍藏了我童年、少年时代的许多许多故事。
——题记
大沟垴是张家沟自然村的内沟,长约2千米,宽约1千米,沟的两侧又有20多条侧沟,侧沟内又有侧沟,沟含沟,沟套沟,沟沟相连,错落有致,只是形状不同,大小不一,深浅有别,生长的植物各异。沟与沟之间的山梁,有的像驼峰,有的像利剑,有的像鱼叉,特别是那座“城墙”,竟有5米多高,它耸立在陡壁上,就像一头直立起来的熊瞎子。
张家沟位于银平公路固原二十里铺段西南侧,隶属于开城镇柯庄村,有农户近50家。沿银平公路南行至二十里铺,西北方向上的大马庄完全可以掩人耳目,使人想不到庄子的南面别有洞天。从大马庄南面的山口进去,十里峡谷,山川相济,便是柯庄村了,一条沙土路贯穿南北,像串冰糖葫芦一般将各个自然村连为整体。然而,张家沟却在这串冰糖葫芦之外,它被严严实实地包含在东面的郭庙梁里面,你看到的只是一个浑然一体的背影,沟的开口处极小又极其隐蔽。
20世纪60年代,大沟垴狼比羊多,大人们走进大沟垴吼上几嗓子,观察观察,安排好孩子的放牧之事后,才开始劳作。
大沟垴是我又害怕又喜爱的地方。
说害怕,那是因为大沟垴里有狼有狐狸有蛇,蚊虫极多,最让我害怕的却是各种各样的刺。那时穷,没有鞋穿,我们都是光着脚放牧。还有那些奇形怪状的悬崖峭壁,看上去青面獠牙,很像老羊把式给我们讲的故事中的妖魔鬼怪。说喜爱,那是因为大沟垴里有五颜六色一年三季开不完的花供我们摘,有潺潺流水供我们玩,有各色各样的蝴蝶和蚂蚱供我们捉,还有几十种小鸟在我们周围嬉戏唱歌。进了大沟垴就是进了内容丰富的天然公园,里面有许多许多的神秘和乐趣。
大沟垴还是我维持生计的地方。
改革开放前的岁月,我们家生活非常困难,靠吃国家返销粮度日。我进入中学后,每逢节假日,就到大沟垴铲野菜,摘野果,拾柴火,采中药,索取我所需要的。
可吃的有草莓、沙棘果(酸溜溜)、棘春头、毛榛子、蕨菜,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野果野菜。一次,我看见小坎坎上长着一棵小树,树上挂了许多红豆豆,非常好看,惹人眼馋,就摘下一颗,捏破,里面也是红的,用舌轻轻的一舔,辣味刺鼻,不可吃,扔掉了。谁知晚饭后,毒性发作,我的肚子像用辣椒粉揉搓过似的烧燥难耐,倒在地上打滚。大哥给父母说了我上午尝野果的事,母亲给我喝下几半碗凉水,疼痛慢慢消失,我又活过来了。
家中煮饭烧水、烧炕取暖所需要的燃料没有了,我们就去大沟垴割蒿草,挖黑刺,一捆一捆背回家,蒿秆粗硬燃烧起来热量大,黑刺燃烧起来热量更高,烧饭熟得快,烧炕温得久。
没有钱花,也得去大沟垴。大沟垴里黑刺和各种蒿子占的比例较大,在阴湿、平坦、有水渗出的地面,比较高大的蒿类和刺类植物生得少一些,蓑草、水草等较软的植物集中生长在这里。其中有车前子、秦艽,有连片的蒲公英和款冬花,在蒿草丛中还有柴胡、益母草、牛籽等十几种中草药。不同的季节可以采不同的中草药,经过处理,交给固原药材公司,可以换回钱。款冬花我最喜欢,它是当时价钱最高的,1斤定价9元,还会补助半斤粮票。粮票是当时最需要的,那时没有粮票买不到食物。8两粮票加2角5分钱可以买一斤馒头,8两粮票加8角钱可以买两大碗烩面。我还是没有卖上多少钱,因为款冬花只能在立冬后的一个月之内采挖,早了没有成熟,迟了地面就会封冻。款冬花长在土里约5公分处的豌豆大小的果实是生津止咳的良药。(www.daowen.com)
我有幸走上教书育人之路,除了国家的政策好,也多亏了大沟垴,可以说我的一部分学杂费是从大沟垴里拿出的。
大沟垴是我学习的好去处。在“农业学大寨”的形势下,农家孩子哪有在家学习的空闲:铲草喂牛,积肥垫圈,挖圈送粪,农活忙得不可开交,尤其是暑假,大人们忙夏收,放牛羊、割草,甚至耕地的活儿队长也按孩子们的年龄、身高、力量大小、能力差别分下来。队长说我会“操心”,就给了我一个放牧组组长当。给我记7分工,其余8个学生各记5分工。我把他们分成4个小组,由我统一指挥。我着重管理大牛,因为大牛上午耕地,一定要让大牛吃饱。牛吃饱了就卧下回草,我赶快拿出书学习。牧童中有4个人是小学生,4个人是初中生,他们都不带书,闲下来就“抓五子”“转窝儿”“对草草”。驴群常给我们添麻烦,总是吃不饱,一个劲地走动,天太热还向圈里跑。放驴的两个驴倌有意见,要换组,每到这时候,我的学习就被中断了,我就从牛倌变成了驴倌。
我着重“操心”畜群的安全和孩子们的安全。畜群的安全是别跑散了,别丢了,吃饱喝足。孩子们的安全是别打架,别睡着,别玩危险游戏,别丢了随身带的东西,在雷雨天时把他们带到安全处。有一次,他们玩,我趴在地上写作文,忘了“操心”,一头牛偷吃了生产队的燕麦,令我非常难过,一连几天都跑去看那块燕麦长高了没有。使我高兴的是:我趴在草地上写出的作文——《牛的理解》(童话)和《一双袜子》(微型小说)成为范文,老师在班里朗读,这进一步提高了我的学习兴趣。
高中毕业后,按照“社来社去”的政策,我毫无悬念地回到了张家沟,每日上工下工,下工又上工,耕耙锄打,一切听从队长安排。
恢复高考后的1977年,我报考大学,但没有考上。1978年,我决然报考了中专,复习功课的地点就选在了大沟垴里二道沟和三道沟之间山岭上的一块约30平方米的草地。草软绵绵的像地毯,还有许多各色各样的野花点缀着,很好看。每天吃过早饭,带上干粮和水,背上书本之类的学习用具就到这里苦学。当时还是生产队,我只能躲到这里复习。坐着读书,走着背公式定义,趴着写作文,躺着看天或构思或休息,都很舒服。6月5日到7月5日,在大沟垴里复习了整整30天,没有下雨,山沟里闷热,山岭上凉风习习。
1978年7月6日,我告别了大沟垴里的这块“宝地”,到固原应试去了。
从此,我的命运有了一个转机。
30多年过去了,而今走进大沟垴,没有水,没有刺,没有蒿子和蓑草。到处白花花光秃秃,飞禽走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童年的故事就只能是故事了。
逝去了——我的童年,逝去了——我的大沟垴,一切的一切,犹如滔滔黄河水,将一去不复返,一——去——不——复——返——了!
昨天夜里的月光很好,月光穿窗而入,静静地罩着我朦胧入眠。在从教师岗位退休下来到生命终结的有生之年里,我能做点什么呢?那干旱、荒凉,犹如干排骨一般的大沟垴成了我最好的归宿。我在向阳的山坡上盖起了几间茅草屋,开始植树;在河道里掘井,挑水灌溉。没有学生,没有同事,没有上课和下课的铃声,只有永远干不完的活计。
我以我的茅草屋为圆心,一圈一圈的植树:杨树、柳树、榆树、椿树、杏树、梨树、苹果树、松树、柏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世界进入何年何代,我白发白须,不如以前刚强了,而且步履开始蹒跚,但在我的辛勤劳作和呵护下,大沟垴却进入了盛年期。它越来越丰富,越来越迷人:春天,花谢花开,蜂飞蝶舞;夏天,溪流涓涓,曲径通幽;秋天,层林尽染,硕果盈枝;冬天,兔走鹰飞,大雪有痕。
2007年8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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