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六棵树的故事:石斯儿的遗愿

六棵树的故事:石斯儿的遗愿

时间:2023-05-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石斯儿就是这四个孩子中的一个,那年,他刚满11岁。石斯儿比我小六岁,今年是他的本年,如果他还活着,应该有36岁了。杏子是我们比较常见的水果,但我们家没有杏树,石斯儿的同学家有,而且还有一棵甜核儿杏树。第二年春天,坑里长出来六棵小树,一棵是李子树,五棵是杏树。到了红芒麦开镰的季节,六棵小树长势喜人,可谁能想到石斯儿却去世了。父亲说这六棵树是石斯儿留下的念想,大家都要爱护它。不几年,六棵树就挂果了。

六棵树的故事:石斯儿的遗愿

海正忠

听说天堂里没有严寒,没有酷暑,没有饥肠辘辘的日子。

——题记

我记得十分清楚,那是杏树叶儿最浓最绿的季节,红芒麦已经开镰了,大片的庄稼还没有成熟。在庄户人似水一般的光阴里,这一年与以往有些不同,除了自春天延续而来的干旱以外,还有一个恶魔(疾病)一直在庄子上肆意横行,短短的三个月里,已经夺去了四个孩子的性命。人们惊恐,人们祈祷,人们四处奔走寻医。石斯儿就是这四个孩子中的一个,那年,他刚满11岁。

20世纪70年代的最后一年,山外面的事情犹如天方夜谭。庄子上依然以队长为旗帜,上工下工,下工又上工。白天我们在山洼里劳动,夜晚我们分散到四邻八舍去睡觉,因为家里只有两盘火炕。农历六月十三日凌晨两三时许,我正在羊房子里酣睡,被一阵急促地打门声惊醒,是二哥在叫我,他说石斯儿冰了,让我给他做伴去山梁那边找医生。我急忙穿好衣服,摸了根放羊棍就出发了。

夜凉如水,月光似银。我们翻过埃背梁过了河,刚走到林家庄川里,就听到身后的山梁上有人呼喊。二哥应了一声,山梁上的人说让我们回去。我很疑惑地跟在二哥身后往回走,到了杨树园子,一阵哭泣声传来,二哥叹了一口气,急步回家。煤油灯下,人影绰绰。二哥把门板卸下来放到窑地上,然后把石斯儿抱上去,盖上洁白的布单。

家里人说石斯儿去世了,我有些不相信,便到庄子上转,这时天已大亮,只见人们都往我家走,我才意识到情况的确不妙,便赶紧回家。对面场里的四爷拄着拐棍也来了,他踉踉跄跄地撞进大门,仰面说:“为什么是我的孙子,咋不是我呢?!”号啕一声,跌倒在地。

石斯儿比我小六岁,今年是他的本年,如果他还活着,应该有36岁了。我无数次地和他在梦境里相遇,也早就想为他写点文字,可又觉得事情都很细小,便就一日一日地拖了下来。仔细想想,对于一个仅有11年生命的孩子来说,又能期望他做什么大事情呢?

在城市的家里,我把思绪整理了几遍,总觉得不踏实,便背上行囊来到老家。骤雨初歇,退耕还林还草后的柯庄山梁青翠欲滴,远眺六盘山余峰,巍峨连绵。在如此恬静而忧郁的环境中,我开始一点一点地寻找石斯儿。

我依稀记得他:鹅蛋形的脸是那样的干净,毛茸茸的头发,毛毛的眼睛,额头宽阔而光亮,他的左眼眉梢处有一小块柳叶状的黑色印记,那是我们玩耍时受伤留下来的。夏天,他是一个普通放牛娃的形象。太阳照到杨树园子,草尖上还结着亮晶晶的露水,这是石斯儿赶牛进山的时间。他挽着裤腿,赤着脚,把一群哞哞乱叫的牛娃子赶上山。太阳升得老高的时候,他又把从各个山坡洼里卸下来的牛妈妈聚集起来,叫它们母子团聚——牛娃子吃奶,牛妈妈吃草。此刻,石斯儿已经饥肠辘辘,可他吃饭的时间还在午后的一两点钟。有时,他饥渴难忍,便将牛群赶到河滩上,急急地跑回家,亮晶晶的额头上冒着汗珠,手上拿着放牛棍,小脚板上粘着泥巴。他来不及放下棍子,咕嘟咕嘟地喝上一马勺凉水,又急急地走了。我记不清他在冬季里的样子,似乎老戴一顶淡蓝色的脑包[8],好像也铲雪,好像也抬水。

那时候许多人认为上学是一件美事,他们说:“学生娃娃坐在凉房房子里品‘死’了。”然而,上学的娃娃并不多。石斯儿是在什么情况下上的学,我记不起来了。我只记得他学习刻苦,成绩优异,字写得又大又方。翻阅1982年元月某日的日记,其中有这样一段话,算是有关石斯儿最早的文字记录:“他(石斯儿)的离去使我悲痛欲绝,我真不该因为他卖掉两个马铧[9]而打他,我真不该因为他年龄小而制止他歌唱,我真不该因为忙而不给他包书皮。”(www.daowen.com)

他在学校是经常受老师表扬的好孩子。可是当他回到家时,脸蛋上常常带着泪痕,有人问起,他便说是风吹的,母亲将信将疑。那是一个饥饿啮噬人体的年代,家长们或许因为忙,或许因为别的什么,总之一直没有关注此事。直到石斯儿去世以后,我才从他的同学口中得知: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几个高个子同学老伏击他们,石斯儿跑不快就落入对方手中,他们让他把自己背上山。大人们往往不愿介入孩子间的纠纷,可孩子间的纠纷有时会演变成剧烈风暴,以致扭曲心灵。

石斯儿很善良,从来不欺负别的小朋友,即使有人欺负他,他那攥起来的小拳头总也打不出去。我和尔迈妈说起石斯儿,她至今记着这样一件事:娃娃们都在河道里玩耍,忽然山洪下来了,大家纷纷往山坡上跑,唯有小尔迈落在河道里,跑在前面的石斯儿又返回去,背起小尔迈刚刚离开河道,洪水的峰头就像野马似的冲了过来。讲起此事,尔迈妈泣不成声,泪水如断线的珠子。

关于石斯儿去世的事,尔迈妈说是“柴胡过敏”,这和我的记忆差不多。在我的脑海里至今还存有一个大大的疑问,我记得石斯儿先是发着高烧(41度),下午二哥给他打了一针柴胡,说是为了降温,到了晚上他就冰了。柴胡是大队医疗站的医生开的,因为二哥当过医生,便让他代劳了。夜里,二哥和我往山梁那边去是想去找医生再买点升温的药……二十五年来,“柴胡降温”犹如影子一般,拂之不去。

石斯儿走后,家里几经变迁,我找不到任何他的遗物,就连他的一个作业本也毫无踪迹。顶着淅淅沥沥的雨丝,我走近六棵树,静静地肃立在树下,思绪万千。那时,我们一面绞尽脑汁地寻觅食物填充肠胃,一面翻山越岭去读书以求走出贫困,能使二者兼顾的则是上学路上的青果和野菜。梨树洼的悬崖上长着一棵宛如盆景般的老梨树,梨木脆,谁也不敢爬到树梢上去,我们只好站在崖下往上扔土块,偶尔打中了会掉下一个核桃大小的铁蛋梨来。杏子是我们比较常见的水果,但我们家没有杏树,石斯儿的同学家有,而且还有一棵甜核儿杏树。石斯儿去世的前一年,被称为“麦黄杏”的甜胡子与红芒麦一样早早地熟了。有一天,我正在门沿下的园子里翻地,石斯儿从同学家回来,笑嘻嘻的,他说他有一棵甜杏核儿,把它种上长大了我们也就有甜核儿杏吃了。于是,我随手在园子的拐角处挖了一个坑,让他撂杏核儿,可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来全都丢了进去。第二年春天,坑里长出来六棵小树,一棵是李子树,五棵是杏树。我想太挤了谁也长不大,便把它们一棵一棵地分开栽成一排。到了红芒麦开镰的季节,六棵小树长势喜人,可谁能想到石斯儿却去世了。父亲说这六棵树是石斯儿留下的念想,大家都要爱护它。

不几年,六棵树就挂果了。这时,我们才知道没有移动的那一棵就是甜核儿杏树,移栽的四棵均是苦核儿杏树。在父亲的精心培育下,六棵树长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父亲常教育孙子们说:“果子青的时候,你们不要糟蹋它;等果子黄了,你们吃,你们也可以送给别的娃娃吃。”父亲照料它们23年,直到老人家离世。

看丝丝细雨,仰望如亭如盖的六棵树,树上已累累果实,可谁也不忍心去打摘它们,任凭那些熟透了的果子自由自在下落。二十多年来,这六棵树又孕育了多少新的生命,谁也说不清楚。放眼柯庄村,山坡洼里杏林成片,许多人家产的杏子成了俏销的商品。

啊——六棵树,你不正是石斯儿生命的延续吗!

2004·夏

原载于中共银川市委宣传部讲师团编《阅读与推荐》(第七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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