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正忠
翻阅《家族史》手稿,我的五爷爷名下写着:“二子海生荣是共产党员,曾当生产队队长多年,工作能力很强,但不识字。因病亡故。”又说:“海生荣是共产党员,曾任本队队长,于1975年因病去世。”(作者注:应于1978年因病去世。)
按照《家族史》记载,我们这支海姓祖籍是彭阳县孟塬乡,清同治年间,被安排在甘肃省张家川,以农为业。由于当地人多地少,加上年荒严重,数年后,又迁至固原枯井儿。后来,看到固原柯庄张家沟这个地方黑刺成林,可以卖刺度日,先祖便又搬到此处落户。日子久了,人也就多了,到我叔叔辈已历经四代。
我叔叔属羊,生于1931年,1978年去世,享年47岁。送葬那天的情形,我还依稀记得:天空湛蓝,阳光明媚,天气好像不冷。人们用一块门板把苫着洁白布单的叔叔抬放到场上,场上铺着一层麦草,葬礼后,人们还是用那块门板把叔叔抬到了坟地。
那时,我正在上初中,头脑简单,只把人分为好人和坏人,叔叔当生产队队长多年,我听到太多地数落他的话,于是,我就认为叔叔是个坏人。他去世了,望着空荡荡的场院,我才感到一种失落,一种沉重。
人死百事了,很多去世的人,我都慢慢地把他们淡忘了。可是,随着我年龄的增长,我叔叔海生荣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却越加鲜明起来。
从我记事起,我叔叔就是生产队队长。我们那个队是宁夏固原县开城乡柯庄村张家沟生产组,那时一直叫开城公社柯庄大队,张家沟是第七生产队。出了固原城沿银平公路向南10千米,往西一拐,再向南一伸脚就到了,那里是个山圪崂,可我总觉得它有点像人的胳肢窝,进去是个死角,一般没有外人来,信息闭塞,观念落后。但是,生态环境保护得比较好,登上墩墩梁,庙儿川里的无限风情可尽收眼底,神秘的香炉山青翠欲滴,条条梯田彩带一般,如诗如画,如梦如幻。这里是清水河的一条支流,山上的树长得高,草也长得高,还有许多野鸟。
那个年代,生产队队长是没有人愿意当的,受苦受累不说,还要受气受冤。我叔叔是共产党员,我们村就他一个人是党员,这队长的担子自然落到了他的肩上。(www.daowen.com)
我那时没能理解他,我想,还有许多人都不能理解他。他留给我的记忆是那么的单调:脸色灰黑,永远地戴着一顶有油污的扇扇帽,披着一件半新的蓝色上衣,不是蹲在阳洼的坎子沿上,就是蹲在阴洼的坎子沿上,孤独地抽着他自己卷的烟。他的声音我记不大清了,应该是洪亮的吧,因为那时出工上哪座山,都是队长先上到半山腰,然后喊:“上工了——唉!”众社员才扛上家伙从沟沟岔岔走出来,尾随而去。后来,公社建了广播站,家家户户都安上了喇叭碗,叔叔便开始在广播上安排生产,这个我仔细听过,印象较深,张三干什么,李四干什么,安排得有条不紊。有时,如果安排某人单独去完成某项重要任务,他就反复说:“喂!张三你听到没有?你听到没有?”安排停当以后,他依旧率先上山,边走边喊,众社员尾随而去。
在那样的背景下,一名队长就是一个生产队的旗帜,一面实实在在的旗帜,一面平凡中不平凡的旗帜。
我叔叔没有上过一天学,由于家境贫寒,他很小时就开始打短工扛长工,吃尽了苦头。他的忆苦思甜报告感人肺腑,催人泪下,感染了柯庄小学一届又一届学生。他很喜欢学生,见了我们就说:“你碎熊(小孩子)要好好念书呢!”到了寒暑假,他就把我们叫去,分派些抄写算账之类的活,既轻松又高工分。我还记得他多次在会上讲妇女同志如何辛苦、如何不容易之类的,现在想来,仍具有现实意义。
至于他是什么时候加入党组织的,我没有查过档案,不敢胡说,我想,最晚应该在20世纪60年代末吧。
20世纪的最后一个冬天,宁夏川区片雪皆无,山区却是白雪皑皑。我带着孩子爬上张家沟的山梁,拍了许多照片,静观这个村子,树木多了,房屋也多了,几股银线横穿南北,把幸福送到家家户户。此情此景,不由得让我想起了那在这个村当了多年队长,平凡得如草芥一般的海生荣叔叔,他是我心目中真正的共产党员。
2002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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