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公社时期,柯庄村由七个自然村组成,形状近似“了”字,按“了”字的笔顺依次是一队柯家庄、二队海家庄、三队小马庄、四队林家庄、五队母家洼、六队丁家庄、七队张家沟。
我所在的张家沟生产队,有海、马、金、杨四大姓氏,另有高、明、于、穆四小姓氏,三十余户人家。张家沟沟壑密布,排列整齐。据海姓人讲,其老祖宗于清同治年间来到此沟时,沟内无人居住,只有满满的一沟黑刺与几处无名坟茔。先辈人挖刺开荒,苦度岁月。
直到新中国成立后的前20年,要在柯庄村找个会读红头文件的人都很困难,谁家写信都得请人代笔。就张家沟来说,在1970年的161位村民中,能读书信的仅有6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想把村上发生的大事、要事、趣事记录下来,那是很困难的。
改革开放的40多年里,柯庄村的教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用知识武装起来的柯庄人不再局限于村里,北京、上海、河北、河南、湖北、新疆以及宁夏南北各地都有他们的身影,他们走向全国,艰苦创业,负重拼搏。柯庄村虽然没有村志,但它留下了游子们的青春、汗水和无限的眷恋。记住乡愁!
小管家——海正瑞
阳光洒在脸上,双眼慢慢地睁开。头在砖头(当枕头用的)上先向右偏转,然后由右边转向左边,巡视这个不大的窑洞,光线是从“哨眼”射进来的。这是早晨八九点钟,太阳把本来黑暗的窑洞照得亮亮堂堂。
窑洞呈西进向,约7米深,3米高,3米宽,窑洞里的墙面是新刮的黄土泥皮,虽然不是很光滑,但也算得上干净,只是略显潮湿。窑的北侧有锅灶、案板和桐木的风箱,碗筷等餐具搁在灶台上,数量并不多。窑的南侧靠窗就是一盘面积不大的土炕。
这就是我幼年时的生活环境,我们最早的家。
那时新中国成立不到10年,百废待兴,每当父母外出劳动时,就把看家的任务交给了只比我大两岁的哥哥——海正瑞。哥哥是父母的得力助手,尽管他还不到6岁,可是已经能以太阳移动的影子为时间,按时让我们吃饭、玩耍和休息。他把不多的食物按人头均等地分成3份,每人1份,他为长却从不占我和妹妹的一点儿便宜。现在回想起来,我那时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也是唯一一个挨过他木棒的人。
在不知不觉中,我们都长大了,没有上过一天学的哥哥通过自学,可读书、看报、写字。哥哥先后做过张家沟生产队民兵排长、保管、副队长、队长等。逆境求生,哥哥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被搬新家
记忆里,我家院子来了几位客人,还拉着几头毛驴,到底有几位客人,几头毛驴?不知道。印象中毛驴背上有鞍子,头上套着笼头。
我一直站在院子里看那些不安分的毛驴。客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母亲很忙,来的人从窑洞往出搬东西,父亲似乎不在其中。
那一天傍晚,我们家被搬到了林家庄前川里。客人们不知哪里去了,只剩下我们一家五口:母亲和哥哥坐在炕上,妹妹在母亲的怀里,我看着父亲用黄土泥做炉子。我好饿好饿,就等着炉子做好后做饭。这也是一孔窑洞,比原来的窑洞高大得多。窑内有炕,但没有锅台,地上放着刚搬来的锅、盆、勺、罐、水桶、菜刀和碗、筷等。
我们究竟吃上晚饭了没有,现在毫无印象。
接下来的几天,有很多人都来看过我们,但只是说上几句话就匆匆走了。
我和哥哥对周围环境越来越熟悉。我家居住的窑洞坐西朝东,南边紧挨着一个有围墙的小院,院内只有一孔窑,住着我大舅舅一家。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从张家沟搬来的,在这里成了邻居,两家的孩子互相成了玩伴。
过了大舅舅家,就到了有一群孩子的那一家。那家的孩子比我们两家的大,女的多,男的少,常过来欺负我们几个小移民。我家没有院墙,出了窑门便是公共领域。我家窑前是去那家的必经之路,于是我将煨炕用的灰耙子一扛,横刀立马地往窑门前一站,那家的孩子只能钻沟爬坡,绕很大的圈子回家。为此,我几次挨母亲教训,要与邻为善,和那几个“姨姨”一块玩。
然而,我并不完全听母亲的话,扛着灰耙子吓唬“姨姨”的事时有发生。没过多久,他们家长胡子的“马大爷”身背一个大竹子背篼满脸怒气地到我家来,让我钻进背篼里,说要把我背到前面的水泉倒了去。我知道那眼泉,在门前那块地的尽头,因为我们常去那里抬水。泉很大,黑咕隆咚深不见底直往出冒水泡,掉下去肯定就没命了。此后,我再没敢吓唬几个“姨姨”,但她们似乎还是怕我,每每过我家门前时都要先侦察,后跑过。现在想想,这也是一件趣事。
回迁原居
一个夜晚,没有月亮,但有雪光,父亲背着我和哥哥走在山道上,雪在脚下咯吱咯吱作响,父亲喘着粗气艰难地移动脚步。我在父亲背上非常害怕,总担心掉下去,滚入深沟。用了很长时间,我们才走过那段难走的路。但是,父亲是怎样背的,我俩是怎样趴的,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父亲把我和哥哥背回了原来居住的窑洞,炕热乎乎的,不知是什么时候煨上的。父亲让我和哥哥睡妥当,熄了灯,关上门走了。
当我睁开眼时,太阳光已经照进了窑洞,哥哥和妹妹在炕上,母亲在园子里整地准备种蒜,唯独父亲不在,我不知道母亲和妹妹是什么时候来的。
现在回忆起来,那时母亲在家照顾我们,料理家务,父亲有时在有时不在。至于当时父亲、母亲、哥哥、妹妹的容貌、衣着、声音以及吃的什么,炕上有没有被褥等,我现在没有一丁点儿印象。算一算,那是1959年春天的事,因为路上有积雪,母亲准备种蒜,两个村庄都在食堂打饭。当时,哥哥六岁,我四岁,妹妹两岁。(www.daowen.com)
其实,张家沟离林家庄并不远,从张家沟起步,翻过埃背梁,淌过一道河,再走一段平路就到了林家庄,用不上一个小时。林家庄是中心村,我与它很有缘,在那里的学校我上完了小学;在那里的医疗站,我当了几年医生;在那里的牧场,我参加过集体劳动;后来又在那所小学,做了三年校长兼老师。
放羊的日子
羊多数是白的,但羊粪全是黑的。
1967年底,我断断续续读了三年的张家沟耕读学校关停了,12岁的我拿起剁铲成了生产队的羊梢子。当上羊倌后,我把经常跑在前面的羊分别命名为:机敏、宝华、梅梅……离开了欢声笑语的学堂,整日漂泊在高塬上、山野里、阳光下、寒风中,思念读书的情感与日俱增,我想我的同学,又喜欢这些可爱的羊儿。其实,羊是能听懂人言的。
小羊生性活泼,遇上土坎地埂,总爱爬上跳下,这时,只要你喊一声“下来”,大部分羊就会乖乖下来,剩下个别“二愣子”,你再喊上两声,便也不情愿地撑着脖子下来了。羊群吃草时的行进大体上是直线,当需要返回时,只要你喊一声“调头”,头羊就会领着羊群再吃回来。当头羊接近庄稼时,你就喊“不行”,它便会立刻煞住挥舞的舌头,并装作对鲜美嫩叶不感兴趣。
总之,羊是可以驯养的,山羊比绵羊容易驯服,不过都需要时日,我花去了半年多的时间才将它们训练到上面的程度,约占羊群三分之一的山羊最先归顺于我,起到了带头作用。
羊是张家沟生产队的集体财产,出现任何闪失,都要对羊把式问责。那时的柯庄村沟里狼时常出没,往往叫人防不胜防。
记得有一次,羊群正在沟洼里吃草,沟壕里突然跃出一匹青狼抓了一只老羊就跑了。我持剁铲追到壕边,原来它俩滚到了壕底。青狼骨瘦如柴,浑身颤抖;老羊挣扎着,但就是摆脱不掉狼爪的束缚。我大喝一声,一跃而下,青狼放开了羊闪身挪开,剁铲砸在草上。只见青狼慢腾腾极不情愿地爬上坡,隐没到草丛里去了。老羊受了重伤,肚子右边被撕开,一块皮毛吊着。在羊把式和我的精心照料下,老羊很快恢复了健康,我们给它取名为“狼扯子”。
还有一次是在黑夜,我和羊把式守在不到5平方米的羊房子里看守羊圈。煤油灯照出昏暗的光,羊把式酣睡着。“轰隆隆”——不好,羊惊圈了!我拉开门,借着窗户的灯光看,因为太黑,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了羊的叫声。关上门准备睡觉,“轰隆隆”——羊又惊圈了!我抓起剁铲走出去,依然什么都看不见。羊群究竟怎么了?我三步并作两步,刚奔到羊房子门口,羊群又一阵惊动,一齐向我涌来。我转身一看,一对豆绿的光点一闪,“嗖”的一声跃墙而去。
羊把式也被惊醒了,那夜,我俩再没有睡着。天明查看,羊没有少,亦无伤者,但抬头竖耳,惊悚状还在。
南墙上留有数道狼的抓痕。羊把式感叹道:“可怕!可怕!”
求学生涯
1965年的一天,五个大男孩跟着老师来到我家,找娃娃上学。父亲不在,母亲将我藏在黑刺林里。比我大两岁的哥哥去不了,母亲说他得看孩子。那时,父母必须参加生产队的劳动,看管我及两个弟弟的任务落在了哥哥肩上。老师带着他的学生越走越远,我从黑刺林的缝隙中朝着他们的背影大“嗨”了一声,只见那五个大男孩飞奔而来,将我捉住,我被逮进了学校。教室是低矮的土坯房,里面挤不下十个学生,门窗也小,被烟熏得黑不溜丢的。在这里,我学会了写平生第一个字,我的姓——海。
这就是张家沟耕读学校,上课时断时续,1967年底,学校被迫停办,我成了失学少年。
1969年8月下旬的一天晚饭时间,父亲说:“咱们这五个儿子,得有人当兵。”母亲诧异,父亲接着说:“驻队干部说要组织社员挖防空洞,我寻思咱们送儿子去当兵。”母亲放下筷子,也不说话。父亲又说:“不是马上去部队,要先去识字。”
因此我到了林家庄学校。用两年半的时间读完小学,两年的时间完成初中学业,再用两年的时间高中毕业,接受了红医班的基础培训。回农村劳动锻炼,做过大队医疗站的医生。参加1977年的首届高考,铩羽而归。功夫不负苦心人,1978年我考上中专,一年速成班毕业,做了小学教师,教书育人36年。再回首,如果不是当年组织挖防空洞,我也许会是个地地道道的文盲,也许会和哥哥一样自学识字。
如今,海正忠的《消失的自然村:张家沟掠影》书稿送达案头,嘱我这个地地道道的张家沟人作序,因我文字功底和理论知识都很有限,略记录几段回忆聊补无米之炊。
海正忠长期关注张家沟及柯庄村,每年都要到村里住些时日。《消失的自然村:张家沟掠影》精选的照片风光旖旎,真实地记录了张家沟复杂多变的地形地貌。张家沟地理位置与柯庄村其他六个自然村不同,自然条件最差,村民生活特别困难。前辈有言:“住在张家沟,干活的人要多,吃饭的人要少。”
张家沟没有一个人姓张,包括嫁入的女性,为什么叫张家沟?沟里分布着大片古坟茔,没有见其后裔,到底埋的是什么人?大沟垴的“古城墙”究竟是怎样形成的?瓦窑洼的瓦窑是何来历、生产过程和倒闭时间都是什么?这些问题至今还没有令人信服的解释,有待后人继续探究。
柯庄村偏僻,张家沟神秘,但新中国成立70年来,特别是改革开放40年里,党的方针政策通畅,群众跟党走,在教育、经济发展方面的成绩最为突出,从没有学校到成立耕读学校、半日制学校、夜校,再到全日制民办小学以及后来的全日制公办小学;从文盲充斥村到脱盲村;从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到全村脱贫;从伴着泥石流、滑坡的危险处境到整村搬迁至安全方便的新民居。
海正明
2019年12月2日
(作者系固原市泾源县大湾小学退休高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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