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的春节,大雪倾城,坐困古城,忽然想起远方的白浪,他们可都安好?
打电话向他们拜年 得知齐建林的大年夜过得并不安稳,大年三十整一天,他都在调停一桩纠纷。
路海成他哥路海军不知道怎么就掉到河里了,大年三十尸首从河里漂了上来。等路海军的儿子路建青得知消息,从河边将他爸的尸身拉回去,都已经中午了。那时,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年夜饭,红红的灯笼和春联都已经挂了起来。兄弟俩赶忙把贴好的红春联扒了下来,换上了白对联。
路海军的尸体被放在了老二路建青的院子里。老大路建文要把他爸的尸身拉到他那里埋葬,路建青不依,弟兄两个为此吵得不可开交,他们的妈妈一看不行,就托人去请齐建林。等齐建林赶到路建青的家里时,他们兄弟俩正在院子里拉扯。
“你们这是弄啥哩?!”齐建林见状喊了一声,兄弟俩才停止撕扯,然后争先恐后地向齐建林诉说。
“闭嘴,你们俩想让恁爸从棺材里坐起来吗?丢人现眼的东西,都滚回屋里去!”齐建林一吼,弟兄两个乖乖地回到了屋里。
屋子里,路家的本家都在,路海成也在。他大嫂汪东云正在里屋哭号。本村的一帮妇女正在那里劝解。
齐建林瞥了眼乱哄哄的屋子,对俩弟兄招了招手:“把你们本家能主事的人叫来,一块儿说道说道。”
路海军比路海成大13岁,是老路家的老大,生于1940年。正如路海成所言,老路家家底很薄,等路海军到了娶妻的年龄,家里没有攒下什么钱,房子破破烂烂的,根本没有媒人上门。为了让老路家的香火传承下去,他的父母举债为他盖了新房,后来在媒人的说和下,找了一个比他小四岁的山里姑娘为妻。路海军成家时已经20多岁了,这在当时的农村已经算晚了,夫妻俩一口气生了五个孩子,三个女孩、两个男孩,大儿子路建文比小儿子路建青大了七八岁,生于1975年的路建青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在分田到户前,一家人都在生产队挣工分,后来女儿们纷纷嫁人,家里就剩下了老两口和两个儿子。老大初中毕业后,就回到了村里。20世纪80年代,农民还没有大规模地出去打工,路建文只好在土里刨食。到了1992年,看着村子里的年轻人一窝蜂地涌向深圳打工,他不免心动,就央求父母同意他外出,父母被他缠磨不过,便同意他外出,但前提是他要结了婚再出去。那时24岁的他在村子里算是大龄青年了,已经订婚,但还没有结,在父母的催促下,他成亲了。成亲第二年,他就和媳妇一块儿到深圳打工,在深圳干了几年,回来他发现村里的砖瓦厂很红火,就用打工的钱买了个四轮在家里跑运输,夫妻两个勤劳能干,日子过得也红火起来。可就在这时,家庭矛盾来了。
被白雪覆盖的白浪分外妖娆
1998年,二儿子路建青要结婚,为了满足女方的要求,路海军借钱为老二建了新房。因为白浪地少人多,路海军家里只有一处宅基地。路建文和爸妈在一块儿住。给老二盖新房,惹起了老大媳妇的不满,觉得父母这样做太偏心了,当初他们结婚的时候,都没有给他们盖新房,为此事,家里闹得乌烟瘴气,为了息事宁人,路建文带着媳妇住到了二叔路海成的院子。那时,路海成还在西安打工。
老大搬出去以后,路建青就结婚了,结婚后,老二两口子就和父母住到了一起。
老大媳妇对二老心存芥蒂,搬出去以后和父母的来往就少了,老大为了家庭和睦,不得不做了让步,也减少了和父母的来往。
1999年,路建青两口子喜得千金,孙女路燕的出生让路海军夫妇老怀甚慰,老大搬出去以后,连带着孙子孙女和他们也不亲了。孙女成了老两口的心头肉。
老大搬到路海成的院子后,大家相安无事过了几年。2001年,路海成从西安返乡,事情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尽管路海成没有成家,但院子名正言顺的主人是他。路建文夫妻的处境尴尬起来。这让路建文妻子对路海军夫妇的怨气加深。
2008年,路家发生了一件大事。那一年,路建文成为路海成的监管人,路海成的宅基地名正言顺地到了路建文手里。生产队的村民们在评定低保户时,还为此投了路海成的反对票。但据路建文讲,那个时候,家里也将父母的赡养做了安排,父亲归老大管,母亲归老二管。
可因为老大媳妇和老两口积怨很深,路海军根本就没有到老大家一天,还是跟着老二住。那一年,老二的媳妇又怀了二胎。2009年,老二家的第二个孩子出生,是个男孩。这个男孩子成了思想保守的路海军夫妇的心肝宝贝,这让老大媳妇对公婆更加不满。
我记得当时听齐建林跟我描述路海军家的情况后,感觉很纳闷,老大平常没有经管父亲,死后想尽尽孝道也是可以理解的,为什么老二会不愿意呢?想不通,就直接问齐建林。
“因为在农村办丧事可以收礼金。”齐建林一句话让我恍然大悟。
“那你们是怎么调解的?”知道原因后,我有些好奇。不是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吗?我很想知道这桩家务事的最终结果。
“最后我们决定让老二来办他爸的葬礼。”
齐建林的话让我感觉不可思议: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这是我和路家那些拿事的以及老党员、老干部们的一致意见。”齐建林解释,“因为老二太不容易了。”
路建青虽然性格倔强,却非常孝顺。但生活好像要考验他,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摊上了三个病人,而且都是高血压、心脏病。
路海军第一次犯病是在2013年。那天,他正在家里看孙子,忽然觉得浑身虚汗直冒,四肢无力,心脏“咚咚”地跳得很厉害,还没有等到他反应过来,就晕了过去。老伴汪东云看见后,吓了一跳,赶快跑到左邻右舍叫人帮忙。那个时候,儿子路建青和儿媳妇都在外地打工,等邻居们张罗着将路海军送到医院,她才打电话通知儿子回来。路海军住院后,她也叫人捎话给大儿子,但等二儿子从外地回来,也没有见到大儿子的身影。后来大儿子解释说,他在外地谈一项很重要的合作项目,没有办法赶回来。路建文跑运输挣钱以后,就和朋友在荆紫关镇做些贸易生意,需要经常出差。和父母的关系本来就不好,这一下更是一年半载也见不上面了。
经过治疗,路海军命保住了,但留下了后遗症,脑筋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住院期间,二儿子一直在医院伺候,大儿子就来过一两次。等路海军出院回家,身边需要人照顾,二儿子就和媳妇商量,让媳妇回来照顾老人。
二儿媳妇人比较厚道,回来后,就担负起伺候公婆的任务。路海军走路不方便,家里人平常都不敢让他出去,婆婆也有高血压、心脏病,常年吃药干不了重活。家里的一应事务都压在了老二媳妇的肩上。为了一家人的生计,路建青不得不外出打工。过去媳妇和他一起打工,收入尚能维持家里运转,现在添了两个病人,又少了媳妇的一份收入,路建青压力很大。
谁也没有想到,路建青的媳妇会出事。2015年,她才刚刚40岁,竟突发脑出血,而且没有抢救过来。那时,他们的儿子才只有6岁,女儿刚上高中。谁能想到,好端端的,平常也没有任何症状,却突然间撒手人寰。
事后路建青回忆,媳妇之前给他说过自己老是头疼,当时他还以为是媳妇太过劳累导致的。听母亲说,媳妇当时浑身冒汗,心慌恶心,很想呕吐。母亲扶着她坐了一会儿,等送到医院,还没有进行抢救,人就不行了。幸亏媳妇娘家人比较通情达理,没有找他们家什么事。看着一双儿女还有病弱老迈的父母,路建青忍不住痛哭了一场。这个家,以后可怎么办呀?
了解到路建青家的实际困难,金乐凯、张三强、刘建青(时任社区主任)都建议他向村上递交低保申请。
“也不知是受了打击,还是别的原因,路建青竟然嫌麻烦还说不办了。”董艳伟说起路建青至今仍觉得不可思议,“低保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村里都不嫌麻烦,他还嫌麻烦。看着他家生活困难,父母都是长慢病无劳动能力,一双儿女都在上学,让他递交申请,可他倒好,就因为要到打字复印室去复印一些证件和材料,就嫌麻烦,不愿意办了。”
董艳伟说起那段往事,始终不能释怀。最终路海军一家还是评上了低保户,一家五口人也被纳入了建档立卡的贫困户。
没料到,到了年关,又出了这样不幸的事。齐建林给他们弟兄两个调解的时候,心里也很不舒服。(www.daowen.com)
等到弟兄两个找的人到齐后,大家就坐在老二家的客厅里,听弟兄两个说事。老大的意思是父亲是分给他的,父亲的葬礼理应他来操持;老二说老人在世的时候,老大都不管,凭什么后事要让老大管。弟兄两个争吵不休,让说事的人不胜其烦,最后还是齐建林吼了一句:“你们不要吵了,既然你弟兄两个让我们说事,是不是我们大家议定的结果,你们两个接受?”弟兄两个点头称是。
“那好办,现在你们两个出去,跪到你爹灵前,等我们议出结果叫你们。”
弟兄两个面面相觑,最后都到灵前跪了。
弟兄两个出去后,齐建林对着议事的人:“他们家的情况比较特殊,现在还有一个常年卧床的老娘。老二家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媳妇才不在了,还有两个学生要供,经济状况和老大不能比,老大现在有房有车的,孩子们也大了,希望你们考虑一下实际情况做出决定,然后咱们再商量。”
老大请过来的人中有王建友,王建友率先说:“听说老爷子是去接老二家的孩子出的事?”
有知道情况的说:“老爷子老年痴呆了,但还认得孙子,所以他经常去接孩子,腊月二十九的时候,他又去接孙子,也不知道怎么迷了路,摸到河里去给冻死了。”
“那老大要是以这个为借口逼老二让步,可能老二得让哦!”
“爹好埋娘不好埋。老二家现在这种情况,我觉得要适当向老二倾斜。”
大家七嘴八舌,最后决定让老二给父亲办葬礼,以后老大给母亲送终。
等把结果告诉两弟兄,刚开始老大还有微词,后来在大家的劝说下,老大接受了这个调解方案。
大年初三,老二路建青操办了父亲的葬礼。路家的这场冲突暂时落下了帷幕。
“这样处理结局不错。”听完齐建林的说明,我由衷佩服道。
“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哦,”齐建林感慨,“后来他们还又让我给调解了一次。”
本来调解完,老太太汪东云要住到老大家。一来老大家不欢迎,二来老太太不习惯,最后,老太太还是跟着老二,住在老二家。有一次老太太摔了一跤住院了,因为老太太断给了老大经管,老二就通知老大,但老大推说自己没有时间,就花钱请了个护工,自己很少到医院,老二看不惯,就自己天天到医院陪院。等到出院,老大并没有将老太太接到他们家,老二就将老太太接到了自己家。
在老二家住了一段时间,老大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老太太手上有四五万元,就找上门来,要接老太太到他那里住。老太太不高兴去,老二就找到齐建林,让帮忙说和一下。
齐建林一听,忍不住说道:“我一天到晚要处理村里大大小小那么多公事,哪有那么多空闲时间整天为你调解家庭纠纷?”说归说,齐建林最终还是去了老二家。
其实老太太手里并没有什么四五万元现金,而是只有一张条子,条子上说明有四五万元放出去了。因为将来老大要办老太太的葬礼,齐建林他们这一次将条子断给了老大,但向弟兄两个声明,这笔钱是老太太的,将来老太太把这个钱给谁由老太太做主,他们弟兄两个不得干涉。最后,齐建林反复给老太太交代,这笔钱她可以随便处置,决定权在她手上。后来,老太太在2019年后半年去世,这笔钱到底如何分配的,齐建林不得而知,但此后,弟兄两个再没有来找过他。
我听完,嘴里啧啧了半天。
齐建林问:“你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
我点头称是。齐建林大笑:“那是你没有见过比这更离谱的。这弟兄两个还算是好的,最起码老二一直在身边尽孝,老大在经济上对父母也没有亏待。有些人不但不赡养父母,为了争取评上贫困户,那手段是层出不穷,无所不用其极。”
瓦窑林那边有一个80多岁的老太太,一个人住在土坯房里,老伴十几年前就去世了,自己没有收入来源,村里在评定贫困户时,就给她评上了。可后来在数据清洗时,进行入户调查时才发现老太太并不是孤寡老人,她生育有四个子女,两儿两女。
“那两个儿子的做法才让人无语。”齐建林叹息,“和路家这两个比起来,才是说不成。路家这个小的,好赖还养着父母,那边的两个,唉!”
附近村子那边的两个,情况和路家如出一辙。
老大一结婚,就和父母分家另过了。因为觉得父母偏心,就和父母来往很少,后来更是说小儿子继承了父母的家产,就应该养活父母,父母没有给他们一针一线,所以,他们没有义务管父母。
原来,小儿子成家时,父母给他盖了新房,父母也跟着小儿子一起生活。十几年前,父亲去世了,剩下母亲一个人,小儿媳妇就开始给老太太甩脸子看,对老人说了许多难听话。后来“精准扶贫”,小儿媳妇看到被评上贫困户有许多优惠政策,就心思活泛起来。在她的一手策划下,老太太和他们分了家,老太太单独立户,还被撵到了原先的老宅基地住,老房子是土坯房,年久失修,许多地方不是漏雨就是透风。
为了让人相信,在老太太搬出新房子前,小儿媳妇还策划了一场闹剧,动手打了老太太,和老太太闹得很凶,把村干部都惊动了。搬到老宅子后,老太太生活上无人照顾,吃饭都吃不到嘴里。在第一书记的帮扶下,老人按照孤寡老人待遇吃了低保。可低保费一到账就被小儿媳妇撺掇着小儿子将卡从老太太那里骗走了。
听完这个故事,我想起了扶贫过程中的种种奇葩事,一时无语。
过去,在国人心里“养儿防老”是一个朴素的真理,现在,这种将自己赡养老人的责任推给政府的做法,在农村并不是孤例。
农村老人的赡养问题近年来成了一个难题。造成农村老人无人赡养主要是三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农村中部分赡养人的法制意识和道德观念较差,漠视对老人的赡养义务;二是分家析产引发的矛盾带来赡养纠纷;三是子女常年外出务工,造成老年人生活无着,引发赡养纠纷。
中国即将步入老龄化社会,农村老人的养老问题成了一道待解的难题。特别是随着当年响应国家计划生育号召的“60后”“70后”们日渐老去,他们的养老之路在何方呢?传统的“养儿防老”在农村推行不下去的时候,不得不让人发出“我陪你长大,谁陪我变老?”这样的疑问。
齐建林作为一个“70后”,他也为自己的养老问题担忧。可他坚信,真到了那一天,国家一定会出台相关的政策,现在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已大力普及,将来,国家只会变得越来越好,农村人老有所养的问题一定会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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