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之四十郡中其原自领之地不过五郡,取之于东周与六国者为三十郡,后向西南用兵,续拓闽中、南海、桂林、象郡。西汉之郡大部袭秦之旧,而边疆拓地则视秦无逊色。其四裔之郡,东为乐浪,西为敦煌,南为日南,北为雁门,西南为永昌。其边郡有逐匈奴而置者,如朔方五原均置于元朔二年。有平西南夷而置者,如益州置于元封二年,牂牁置于元鼎六年。有通西域而置者,如敦煌置于元鼎六年。有平朝鲜而置者,如乐浪置于元封三年。有平南越而置者,如交趾立于元鼎六年。帝国诸边郡之经济开发对北方收功为最难,西北与东北次之,对西南则居建瓴之势,故较易。兹分论之。
一、东北。中国经营东北最早,考东北开发,远在史前即有华族居住。据安迪生之仰韶文化说,又日本人在南满铁路之貔子窝发现中国式之石器鬲、陶器等,亦足以证明。今日之东北四省(辽宁、吉林、黑龙江与热河)及朝鲜,秦以前即被中国之化,至秦汉帝国经营益力。
周初封箕子于朝鲜,都王险城(今平壤),历四十一世九百年。今日之辽热,介在中国与朝鲜之间,故受中国之化亦最早。据日人滨田耕作考证,东北之辽东半岛,在石器时代已为中国所开发,春秋战国间进于金属文化时代,有奉天附近南至旅顺各地出土之明刀、方足布、贝冢等可证。汉时则辽阳以南与中国等化,当地出土之汉代金属器、陶器、钱币甚多(滨田耕作著《东亚文明的曙光》)。战国时燕之领地包括辽河流域。汉初卢绾为燕王,时朝鲜与燕界于氵贝水(大同江或鸭绿江),后燕人卫满乃兼并朝鲜(见《魏略》)。秦于今之辽宁置辽东辽西两郡,渔阳与右北平则跨今热河之地。汉武帝于今辽宁朝鲜连界置玄菟郡,惟吉黑未属中国(为夫余挹娄所居)。热河之一部属右北平,其另一部为乌桓鲜卑人所居。原乌桓鲜卑俱属东胡,战国时一度称强,匈奴逼之东徙,分裂为二:一居乌桓山(今热河阿鲁科尔沁西北),一居鲜卑山(今热河阿鲁科尔沁右翼)。入汉内附,新莽时入寇代东,光武以币帛怀柔之,复居塞内,置乌桓校尉于上谷宁城(延庆县)以制之,安帝以后又叛去,献帝时曹操大破乌桓,仍徙其余众居塞内,全部同化于中国。
鲜卑于西汉时屡寇中国,东汉初祭彤大破降之。和帝时中国击走北匈奴,鲜卑徙居其地,东西万四千余里,兼并匈奴残余之十余万落,其势益强,兵马甚盛,染中国文化。安帝时增置辽东属国都尉,汉末为公孙度所据,三国时曹操平定公孙氏并破乌桓,置东夷校尉治襄平,居于吉黑一带之挹娄、室韦、氵岁貊、夫余等族皆臣服入贡。
其在朝鲜,中国之开发正式记载始于箕子之封朝鲜,中国于开发辽东半岛之后继续向朝鲜延伸,有朝鲜康津庆州出土之周金器物可证(见前引《东亚文明的曙光》)。秦灭燕后朝鲜内属(《史记·朝鲜列传》)。汉初中国人卫满攻占朝鲜,其孙右渠与中国有隙,汉武元封三年遣杨仆率水兵渡渤海,荀彘率陆军出辽阳,会师讨平之。以其地为乐浪、临屯、玄菟、真番四郡。玄菟最北,今朝鲜咸镜道,治沃沮,即今咸兴。其南为乐浪,今朝鲜平安、黄海二道,治朝鲜县,即今平壤。乐浪之东为临屯,今汉水以北,治东暆。真番在乐浪之南,今鸭绿江以南及鸭绿江宁古塔等地,治霅县(四郡所指之地望颇有异说,如稻叶岩吉则谓于汉水流域卫满之根据地及大同江流域置乐浪郡,其南忠清道一带置真番郡,于东北江原道一带置临屯郡,于咸镜道及鸭绿江上游一带置玄菟郡,见稻叶岩吉所著《东北开发史》)。其中玄菟郡地连中国,汉人最众,乐浪亦然。又武帝曾遣使通濊貊(今朝鲜江原道),于其地置沧海郡,惟旋即废去。昭帝始元五年以朝鲜多故,废临屯、真番二郡,置东南两都尉以治之。
新朝时王莽用兵高句丽,贬其王为侯,东汉以后治力稍弱。迄于汉末,辽东太守公孙度割据东北,领玄菟、乐浪二郡,并于乐浪之南增设带方郡。公孙氏灭,复为中国郡县。
二、北方。北方外族以匈奴为大,匈奴即古之猃狁或獯鬻,原居中国,北徙以后(据吕思勉白话本《国史考证》,匈奴古代居黄河流域,后退居阴山山脉,后又退居漠北),累代为患于中国。
彼族以地理关系,无农业之自然条件,故长期为游牧经济所支配。又因其经济落后,故恒思以武力向中国掠夺财物。匈奴游牧民族既具有军事上的优势骑兵,其军队更依于氏族基础而保有严密的组织。且地势广平,北负荒漠,无后顾忧,因此种种有利条件,故侵入中国时游骑突击进战退守,均极自如,而中国出塞会战,气候、交通、粮食各方面均受自然条件之极大限制,难于制胜。
匈奴为患远在秦汉以前,故昔人有“北地之狄,五帝所不能臣,三王所不能制”(见《汉书·匈奴传》扬雄谏书)之语。诗云:不遑启居,猃狁之故,靡室靡家,猃狁之故(《诗经·小雅·采薇》)。而西周则亡于犬戎。战国时赵燕地邻北边,受迫最甚,故燕昭王拓地东胡,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向北拓地,起代至高阙筑长城以御胡,后有李牧大破匈奴之事。
战国之末,秦与燕赵间连年战争,中国对胡防御渐疏,匈奴因以坐大,国势之盛,几与齐楚并列。故秦将樊於期得罪于秦王,亡之燕,太子丹受而舍之,鞠武谏曰:愿太子疾遣樊将军入匈奴以灭口,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讲单于,然后乃可图也(《史记·刺客列传》)。秦统一六国,兵威极盛,但观其伐匈奴时,李斯却以为难期制胜(《史记》云:昔秦皇帝任战胜之威,欲攻匈奴,李斯谏曰:不可。夫匈奴无城郭之居,委积之守,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轻兵深入,粮食必绝,踵粮以行,重不及事,得其地不足为利,遇其民,不可役而守也。见《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凡此足征秦代对匈奴所取之防守政策,自有其故。故终秦之世出兵四十余万仅击退匈奴之进攻,略取榆中并河以东属之阴山,以为三十四县,城河上为塞,以资守御而已。而且因征匈奴之故,竟引起内部经济与政治之极大危机(故主父偃云:秦皇帝使天下飞刍挽粟,起于黄腄、琅琊负海之郡,转输北河,率三十钟而致一石,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饷,女子纺绩,不足于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养,道死者相望,盖天下始叛也。见主父偃《谏伐匈奴书》)。
汉初经济凋敝,国力销磨,但匈奴已崛起河套,统一朔漠,其势极盛,故刘邦以三十万众困于平城,士卒七日不食,最后出于和亲政策,岁奉匈奴絮缯酒米黄金等。自汉初至景帝前后六十年间对匈奴只主和守。汉武帝时匈奴内侵之危机日深,此时匈奴控弦三十万,约有人口百五十万以上,占地至广,包有今外蒙古、热河、察哈尔、绥远、宁夏全部,陕西与甘肃之北部,阿尔泰山以南迄天山北路之大部,中国无可再忍,故武帝乃反守为攻,向臣民提出强边境以安中国的政策。除在外交方面联络乌孙,并平定西域诸邦以孤立匈奴外,前后十余年间,数次遣兵出征匈奴,其用兵损耗极大。如元朔五年,大将军卫青将六将军,兵十余万人,出朔方、高阙,获首虏万五千级,是役汉军士马死者十余万,耗财黄金二十余万斤。元朔六年,大将军卫青复将六将军,兵十余万骑,出定襄,斩首三千余级,绝幕,军马死者十余万,耗黄金五十万斤。元狩二年,将军霍去病、公孙敖,出北地三千余里,过居延,攻祁连山,斩首虏三万余级。是年秋,匈奴昆邪王杀休屠玉,并将其众合四万余人降汉,汉置五属国以处之,费凡百余巨万。即以其地为武威酒泉郡。元狩四年,大将军卫青将四将军出定襄,将军霍去病出代,各将五万骑,步兵踵军后,数十万人。青至幕北,围单于,斩首万九千级,至阗颜山赵信城而还。去病出代二千余里,与左贤王战,斩获首虏七万余级,封狼居胥山,禅姑衍,临翰海而还。是后匈奴震怖,益求和亲,然未肯称臣。不过经过几次激烈大战始将匈奴驱逐北徙,然在中国因历年用兵所引起之财力损耗,人口丧亡,经济残破殊甚,国家财政捉襟见肘,可见战胜匈奴所牺牲之代价亦非常可惊。《盐铁论》有云:往者未伐胡越之时,徭赋省而民富足,温衣饱食,藏新食陈,布帛充用,牛马成群,农夫以马耕载,而民莫不骑乘,当此之时,却走马以粪,其后师旅数发,戎马不足,牸牝入阵,故驹犊生于战地,六畜不育于家,五谷不殖于野,民不足于糟糠,何橘柚之所厌?《传》曰:大军之后,累世不复。方今郡国,田野有陇而不垦,城郭有宇而不实,边郡何饶之有乎?(见《盐铁论·未通》)新朝时,匈奴之患又起,莽曾发兵三十万击匈奴,转天下谷帛诣西河、五原、朔方、渔阳,每郡以百万数,以击匈奴,但其后无功而还,北边为匈奴饱掠,致千里无烟,无鸡鸣犬吠之声,其破坏程度可知。(www.daowen.com)
东汉初年,卢芳据安定,匈奴迎为汉帝,初为冯异击破,后匈奴援兵至,复击败汉兵。建武十一年,匈奴寇掠日甚,乃徙雁门、上谷、代郡吏民居关以东避匈奴,匈奴左部复转居塞内。二十二年乃与匈奴和亲,二十五年匈奴内部分裂(为南北两单于),南单于内附徙居西河。岁给南单于一亿九十余万缗,二十八年复与北匈奴和亲。和帝永元元年曾遣窦宪等击匈奴,破敌降二十余万人,北单于遁走西海(俄领巴尔喀什湖),勒石燕然而还。此次大战胜,北匈奴远徙,南匈奴移居河套,经营农业,受中国治理百余年,经济极有进步。而北匈奴迁徙对于欧洲史复发生甚大之影响——北匈奴于公元373年渡窝瓦河,驱当地之日尔曼人建立匈奴帝国,西行,击败东哥德人。378年西哥德人联匈奴以攻罗马,大败未楞斯,杀之。当时罗马史家马塞林那斯谓4世纪时罗马帝国已覆亡(见戴桑克《世界文化史》,而欧洲人则称匈奴为上帝之鞭,“the scourge of God”)。后虽为日尔曼人所击退,匈奴帝国于阿帝拉(Attila)卒后瓦解,而其裔匈牙利王国迄今犹存。
三、西南。秦以前西南接楚境。南方之蛮,昭王时略取其地,置黔中郡。西南夷在楚威王时遣庄硚往征,硚遂王滇池。秦复通邛、莋、冉、为郡县(见《史记·西南夷列传》及《司马相如列传》)。始皇时降东越君置会稽郡(《史记·秦始皇本纪》),废闽粤王置闽中郡(《汉书·卷九十五》)。后越人畔,始皇二十五年起乃使尉屠雎发卒五十万为五军,一军塞镡城之岭,一军守九嶷之塞,一军处番禺之郡,一军守南野之界,一军渡余干之水,三年不解甲弛弩,使监禄转饷,又以卒凿渠而通粮道,以与越人战,杀西呕君译吁宋。而越人皆入丛薄中,与禽兽处,莫肯为秦虏。相置桀骏以为将,而夜攻秦人,大破之,杀尉屠雎,伏尸流血数十万,乃发谪戍以备之(《淮南子·卷十八》)。后越地悉平,乃置桂林、象郡、南海三郡以治之(《史记·卷六》)。秦二世时,南海尉赵佗乘秦乱兼并桂林、象郡,自称为南粤武王。吕后时,佗因中国禁粤关市铁器,遂自称南粤武帝,入寇长沙边境,文帝元年移书赵佗赐玺书,佗乃去帝号称臣。元鼎五年南粤丞相吕嘉反,乃遣路博德、杨仆率兵十万讨平之,以其地置南海(今番禺)、苍梧(今苍梧县)、郁林(今广西桂平县)、合浦(今广东合浦县)、交趾、九真、日南(今安南之北宁、清华、河靖三地)、珠崖、儋耳(琼州之琼山及儋县)九郡(元帝初元三年罢珠崖郡)。后复遣八校尉伐西南夷,巴蜀西南外蛮夷有夜郎、滇、邛都、嶲、昆明、徙、莋都、冉马尨、白马诸国。武帝建元六年使唐蒙通夜郎,以为犍为郡(今四川犍为县)。元鼎六年,中郎将郭昌、卫广,以且阑为牂牁郡(今贵州平越县),以邛都为越嶲郡(今四川西昌县),莋都为沈黎郡(今甘肃道成县),冉为汶山郡,广汉西白马为武都郡,使王然于以诛南夷兵威风谕滇王入朝,滇王不听。元封二年,以兵临滇,以滇为益州郡,继又置零陵郡(广西全县)。由是西南夷均平服。
四、西方。中国之经营西方自近及远,起自西羌,而终定西域数十国。
1.西羌。羌人古居青海,滨于旸支至于河首,绵地千余里。中国之经营西羌自秦置陇西、北地二郡始。陇西郡治狄道,杜佑《通典》云:即(唐代之)天水、陇西、会宁、安乡、和政及河池郡地,当今甘肃之东南部。北地郡治义渠,杜佑《通典》云:即(唐代之)安定、彭原、安化、平凉、灵武、五原、宁朔等郡,当今甘肃之东北部。但秦西陲以临洮为界,并未越此西进(《汉书·西域传》)。羌于汉初连匈奴共寇中国,武帝开河西四郡,断其与匈奴交通之路,后李息破之,遂内属,置护羌校尉于临羌(今甘肃西宁县)。宣帝时赵充国屯田湟中,置金城属国以处降羌,王莽当国,夷羌为西海郡,后复叛,屡出兵征之,至和帝时始平定其乱,移其族于内地凉州一带。
2.西域诸国。汉代西域自广义言,自玉门以西包括天山南北越葱岭直抵欧洲罗马及亚洲西南之印度诸国均属之。自狭义言,则指今日之新疆。
新疆在汉时立国三十六,后分至五十余,东西六千里,南北千余里,东以汉为界。其立国以龟兹、焉耆、疏勒、莎车、于阗等国为著,而当北道之冲有车师(今吐鲁番),当南道之冲有楼兰(今白龙沙堆),新疆东北为匈奴,西北为乌孙,更西北为康居,西南为葱岭八小国(如西夜、蒲犁、依耐、无雷等羌人所建之国)。西域三十六国民族大都为黄种,但亦有白种,如焉耆、龟兹、姑墨、疏勒等均白种人,于阗亦有疑属白种者。西域诸国地小人寡,均服于匈奴。至于葱岭以西则有大宛、休循、捐毒、康居、大月氏、大夏、罽宾、安息诸国,均属白种。【《史记·齐世家》齐桓公西伐大夏,涉流沙。】
西域诸国既附匈奴为中国患,武帝谋伐其交,故先令张骞使大月氏,大月氏不欲与匈奴开战衅,后乃使使往连乌孙,与之结好以制匈奴。同时以兵临西域,如武帝元封三年破楼兰、车师,太初四年破大宛与龟兹,昭帝元凤四年破楼兰。宣帝元康元年击降莎车,由是自武帝至西汉之末,西域诸国内属中国凡百五十年。
自新朝至东汉明帝永平间(自始建国元年至永平十六年凡六十五年),西域复叛,与中国绝。和帝永元三年,班超再定西域,时匈奴复败溃,西域五十余国内属。安帝永初元年复弃西域,延光元年班勇再定西域,西域十七国又内附。
汉武平西域设都尉于敦煌,置屯田于轮台与渠犁。宣帝时置都护,治乌垒城(轮台县东北之策特尔)。其土地山川王侯户数道里远近乃详实。元帝置戊己校尉屯田车师前王庭。和帝以班超为西域都护驻龟兹(《后汉书·卷八十八》)。在西域设有都护、副都护、长史以治之,课其赋税,征其役力,并保护通欧洲的商路。综观两汉二百年间中国对西域之开发用力至勤,牺牲亦巨,故西域人民之经济生活与精神生活甚见进步。近人斯泰因(Stein,匈牙利人,在英学术机构工作)在敦煌各处烽台废墟发现汉代木简三千枚,中有天汉年号者七百余枚,多属占卜、药方、小学、兵法、数学、历书等。又在和阗发现汉时之于阗货币,刊有五铢文字云(关于西域诸国之经济开发,参阅本篇第五章“国防经济之移民与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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