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出口管制具有很长的历史渊源。在北美殖民地建立之初（1603—1650年），英国允许北美殖民地与法国、荷兰、西班牙等国进行自由贸易。不过，在英国殖民地时期（1651—1776年），北美殖民地就受到英国《航海法》（Navigaton Acts）关于进出口贸易、运输和加工制造方面的管制。^[1]1660年的《贸易及航海法》（Act of Trade and Navigation of 1660）明确规定对北美殖民地商业和贸易的管理。该法案规定：“凡亚洲、非洲或美洲的任何英国农场所生长、生产或制造的食糖、烟草、棉毛织品、靛蓝、生姜、菩提树染料或其他制造染料的木材”只能由英国建造和英国水手驾驶的船只运入英国，不能运到其他任何地区。这类被列举的物品在1706年扩大到包括沥青、松脂、大麻、桅杆、松节油等航海物资，1705—1730年加入了大米，1721年加入了青铜矿、水獭及其他兽皮，1733年加入了糖蜜，1764年加入了鲸翅、生皮、生铁、木料、生丝和珍珠灰，1766年以后规定鱼类、粮食和甜酒只能出口到菲尼斯特角南面的国家，从而使各殖民地不能与北欧各国进行直接出口贸易（福克讷，1989，第143页）。因此，殖民地出产和制造的食糖、烟草、棉花、靛蓝、生姜、沥青、松脂、大麻、桅杆、松节油、大米、铜矿石、糖蜜、生铁、木材、生丝等列举产品只能由英国船只运输出口到英国。1699年，英国一项关于毛纺织品的法令规定，禁止殖民地出口任何毛纺织品。18世纪30年代，英国议会通过法令，禁止殖民地生产的皮帽出口到英国或者其他殖民地。尽管英国就列举产品每年给予殖民地6.5万英镑的生产补贴（Harper，1942，p.5），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这些产品的早期生产发展，但是英国对列举产品和其他产品的出口管制措施严格地限制了这些产品的出口市场，降低了这些产品的价格，阻碍了北美殖民地农业的多样性和制造业的发展，并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北美殖民地摆脱英国统治的独立战争的爆发（王晓德，2003）。对于《航海法》对殖民地经济发展的破坏作用，1671年，弗吉尼亚总督威廉·伯克利在一份报告中向伦敦官员提出抗议：“议会颁布的严厉条例不让我们与除我们自己国家之外的任何欧洲国家进行商业往来，所以我们不能在我们的种植园发展诸如橄榄树、棉花或葡萄树等商品。此外，我们不能引进任何技术人员来发展蚕丝，这是一种现在前景看好的商品；对我们来说，把一大桶或一加仑谷物运往英王管辖之外的欧洲的任何地方均属非法”（Bailey，1983）。普赖斯（Price，1964）认为，由于英国在欧洲的烟草市场主要集中在荷兰、德国和18世纪的法国，英法之间的战争和法国烟草市场的发展严重影响了马里兰和弗吉尼亚烟草生产的周期性扩张和收缩。在英国对北美殖民地的出口管制下，弗吉尼亚等地的烟草生产呈现周期性的过剩和价格波动，以至于弗吉尼亚人不得不经常限制种植面积或者销毁低等烟叶。1758年，弗吉尼亚的烟草出口量为7 000万磅；到1770年，苏格兰和英格兰地区进口的烟草数量相当，但苏格兰把北美殖民地进口烟草的4/5都用于再出口，获得了巨额的收益（里奇、威尔逊，2003，第264-265页）。表1列举了马里兰和弗吉尼亚在1637—1775年间对英国的烟草出口量和英国的再出口比例。由于马里兰和弗吉尼亚出口的烟草占北美殖民地出口烟草的50 %以上，英国再出口的烟草占欧洲市场的一半，可见英国垄断烟草的再出口对北美殖民地的影响巨大。

表1　马里兰和弗吉尼亚的烟草出口量（单位：100万磅）

资料来源：Jacob M.Price，1964。

托马斯（Thomas，1965）在研究英国重商主义政策对北美殖民地福利损失的影响时发现，1763—1772年，烟草、大米和其他产品的出口管制造成的年均损失为192万美元，进口高价的英国制成品的年均损失为72万美元，^[2]英国政府对北美殖民地的关税优惠和生产补贴每年为37万美元，贸易管制的总损失每年达226万美元（Thomas，1965）。1769年，北美殖民地的出口总额为285.24万英镑，其中英国153.15万英镑、南欧55.27万英镑、西印度群岛47.79万英镑、非洲2.03万英镑；北美殖民地的进口额为262.34万英镑，其中英国160.49万英镑、南欧7.66万英镑、西印度群岛78.97万英镑、非洲15.2万英镑（福克讷，1989，第108页）。考虑到美国在1790年对英国的出口额为936.3万美元（Northrop，203，p.479）或者119万英镑（North，1966，p.53），据此可以计算出1英镑兑换7.8655美元。因此，1774年前，北美殖民地对英国的年均出口额为175.2万英镑或者1 378万美元，192万美元的出口管制损失相当于北美殖民地出口额的13.92%以上（McClelland，1969）。伯金斯（Perkins，1980，p.169）估算，英镑兑美元的汇率在殖民地时期为65美元/英镑，按此计算北美殖民地的出口管制损失占出口额的2%～4%。^[3]麦克里兰（McClelland，1969）估计出口管制和进口管制的损失相当于美国当时国民收入的3 %。考虑到北美殖民地的贸易依存度大致为15 %，现在普遍认可的英国管制措施每年使殖民地损失国民收入的1 %～2 %。(www.daowen.com)

亚当·斯密曾在1776年出版的《国富论》中表示，英国的重商主义政策给北美殖民地带来了贸易逆差、金银流失、流通货币短缺、债务增加等问题，但北美殖民地的真实财富却不断增加，因为在1603—1776年间北美殖民地的土地、自然资源和人口都不断增加（斯密，1996，第143-160页）。内特尔斯（Nettels，1952）认为，英国在1665—1763年间实施的具有重商主义性质的土地政策和自由移民政策都促进了北美殖民地的经济发展，但《航海法》和《主要物产法》等对北美殖民地的影响呈现较大的地域差别。具体来说，英国的重商主义政策对种植烟草和其他农作物的南部殖民地损害最大，因为其不仅高度依赖于英国的市场、运输、商人、资本、信贷和出口产品的定价，而且较少的南部港口强化了英国对南部殖民地的出口管制。但是，在与殖民地的贸易过程中排斥外国商船和外国商人的《航海法》却有助于新英格兰和中部殖民地的造船业和航运业的发展，因为英国允许殖民地建造船只并出售给英国商人经营。而且，由于英国禁止新英格兰和中部殖民地的鱼、肉类、木材、麦类等出口到英国市场，新英格兰和中部殖民地的商人仅被允许把这些产品出口到南欧、非洲、西印度群岛等地，从而建立起了北部殖民地与西印度群岛之间的贸易网络，减轻了对英国本土市场的依赖性。当1689—1763年北美殖民地发生的长达35年的英法争霸战争阻碍了新英格兰地区从英国购买足够的工业制成品时，新英格兰地区的商人开始发展服装、铁器、帽子、皮货等制成业。为了阻止新英格兰地区的制造业发展，英国允许新英格兰生产航海物资并出口到英国，以便从英国进口生活所必需的制成品。因此，在1665—1763年英国实施的贸易管制措施中，新英格兰地区的造船和运输业因排除了法国、荷兰和西班牙的竞争而得到发展，生产靛蓝的南部殖民地获得补贴，种植烟草的马里兰、弗吉尼亚和北卡罗来纳州因不能直接向欧洲出口而遭受损失，从表2也可以看出北美殖民地出口高度集中在南部殖民地。在1756—1763年的七年战争结束后，英国对北美驻军的军事补贴变为对北美殖民地的征税政策，自由的土地和移民政策变为限制性的政策，各种限制殖民地制造业和海外贸易的重商主义政策更加严格地执行。因此，在1763—1776年间，内特尔斯（Nettels，1952）认为英国的北美殖民地政策总体上是“限制性的、有害的和负面的”。当初级产品的出口不能满足不断扩大的制成品进口需求时，发展独立的制造业、贸易和航运自由就成为北美殖民地必须要解决的问题。北美独立战争的领导人乔治·华盛顿、潘恩等人都认识到这一点。华盛顿在1774年提出：“希望永远终止这种邪恶的、残酷的和不自然的贸易”。美国独立战争时期，托马斯·潘恩在1776年1月发行的《常识》小册子中提出，脱离英国后，“我们的谷物将在欧洲任何市场上顺利出售，我们的进口货物一定要在我们愿意购买的地方成交”（潘恩，1981，第24页）。据此，福克讷（1989，第148页）认为，英国对北美殖民地实施进出口管制措施的重商主义政策是北美独立战争的主要经济原因之一。

表2　1768—1772年北美殖民地对英国和其他地区的年均进出口额（单位：1 000英镑）

资料来源：Shepherd & Walton，1972，pp.211-2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