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格雷戈的x理论和Y理论——“Y理论”的证据——其缺陷——马斯洛的批评——管理人员的现实是什么呢?——“大棒”为什么不再起作用了?——“大恐惧”和“小恐惧”——过份强有力的“胡萝卜”——反物质主义是一种虚构的说法——对“多得更多”的需求——其有毒的副作用——从主人到经理——用什么能代替胡萝卜和大捧?——开明的心理专制主义——它为什么行不通——怎样才能行得通呢?
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人际关系学派的著作引起了管理人员的注意以来,出现了大量有关激励和成就、工业心理学和工业社会学、工作中的人际关系和劳动者的满足等方面的书籍、论文和研究。事实上,有关对劳动者和劳动进行管理的文献至少在数量上超过了其它管理领域、包括管理科学和电子计算机的文献。
这些书籍中最广泛地被阅读和引用的也许是道格拉斯·麦格雷戈(Douglas McGregor)的《企业的人事方面》一书1及其提出的x理论和Y理论。麦格雷戈本人并没有从事原始的研究工作。他自己在书中也坦率地承认了这一点,指出他并没有提出什么新思想,“只是把别人的(特别是我以前在三本书中提出的2)思想加以归纳。但是,他的书受到这样广泛的注意,也是完全应该的。麦格雷戈有力地表明了在对劳动者和劳动的管理上,存在着不同的基本选择。他所提出的x理论是指对劳动者和劳动的传统态度,把人看成是懒惰的,不爱工作并想逃避工作,必须用胡萝卜和大棒二者去加以驱策。它认为绝大多数人不能自已承担责任而必须别人来照看。相反的,Y理论则认为人有一种心理上要工作的需要,并想要取得成就和承担责任。x理论认为人是不成熟的,Y理论则基本上认为人是想要成为成熟的人。
麦格雷戈把这两种理论作为可加以选择的,似乎他是无所偏袒的。但是,任何读者都不会怀疑,或不可能怀疑,麦格雷戈是全心全意地拥护Y理论的。
关于Y理论存在着一些给人以深刻印象的证据。在绝大多数职位上的绝大多数劳动者,即使是对老板和组织最有敌意的,也想要热爱他们的工作并要求取得成就。在绝大多数职位上,即使是最有敌意的劳动者,也设法要找出一些能使他们得到满足的东西。
这一点是通用汽车公司于四十年代末期举行大规模的《我助工作和我为什么喜欢它》征文比赛时被揭示出来的。那次征文的结果,可惜,只发表了很少一部分。参加征文竞赛并对自己的工作进行讨论的劳动者几乎有十九万人——是有关劳动者态度的最大的一次抽样调查。劳动者对自己的工作很少是不加以批判的。但是,没有发现什么事物能使他们热爱自己的工作,没有提到自己工作中有某些挑战、某些成就和满足、某些真正的激励的劳动者,则更少。
具有同样说服力的是弗雷德里克·赫茨伯格有关知识工作者的广泛研究(已在第十六章中提到)。赫茨伯格举出许多例子来说明,知识工作者需要有所成就,只有在工作中取得成就才能干得好。否则的话,至多只能凭一时的冲动来行事。
有关Y理论的最感动人的陈述要早于行为科学数千年。那就是古希腊历史学家修昔底德(Thucydides)在其有关伯罗奔尼萨战争的史学名著中有关伯里克利(Pericles)在雅典阵亡战士葬礼上的演说词。伯里克利事实上是在说,雅典是一个Y理论社会,而斯巴达则可能是世界上最彻底的X理论的信奉者。
但是,事情决不像麦格雷戈的追随者要我们——以及他们自己——相信的那样简单。首先,我们知道,Y理论本身并不恰当。当我首次提出这一思想(以后由麦格雷戈公式化为Y理论)时。我曾强调指出,这并不意味着“放任自流”。我曾说,相反的,通过把责任交给劳动者和旨在取得成就来对职工和做工作进行管理,对劳动者和管理人员都提出了更高得多的要求。麦格雷戈也看到了这一点,虽然他并没有予以强调3。
马斯洛的批评
Y理论的一位热心拥护者、已故的亚伯拉罕·马斯洛指出,Y理论所提出的要求事实上比我所看到的还要高得多。马斯洛曾经花了一年时间同当时正在试行Y理论的南加利福尼亚州的一家小公司密切地在一起工作。马斯洛在他叙述达段经历的书4中指出,Y理论在责任和成就方面提出的要求超出了一般人的能力,只有最坚强、最健康的人才能承担。他尖锐地批评我和麦格雷戈对那些无法承担起Y理论在责任和自我纪律方面的要求的软弱、易受损害的人“不人道”。马斯洛得出结论说,即使是坚强和健全的人也需要有秩序和指挥方面的保障,而软弱的人则更需要有免于承担责任的保障。马斯洛指出,这个世界并不全是由成熟的人组成的,其中还充满了一些永远不会成熟的人。
当然,马斯洛只是把陀斯妥也夫斯基(Dostoyevsky)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一书中大审判长那一段有名的话加以解释。但是,马斯洛不同于陀斯妥也夫斯基笔下的大审判长,并没有得出这样的结论:家长式的压制是对人进行管理的唯一途径,也是对人的唯一仁慈。他所得出的结论要重要得多,也有根据得多。马斯洛直到他在几年后去世时还是一个Y理论的热烈拥护者。他得出这样的结论,单只去掉束缚是不够的。人们必须用另一种安全和确定性的结构来代替X理论所提供的安全和确定性。必须用另一种方法来提供出X理论之下采取命令和惩罚的形式所提供的东西。换句话说,Y理论要比x理论走得更远得多,而不是简单地取而代之。
这是一种极为重要的远见卓识。而它已被Y理论的全部经验所证实。
事实上,当马斯洛正在写作《善心的管理》一书时,他的一位最亲密的朋友和门生已证实了马斯洛的观点。沃伦·本尼斯(Warren Bennis)是一位出色的工业心理学家,并在麦格雷戈去世后编辑出版了前面提到过的麦格雷戈的《职业管理者》一书。他在六十年代后期试图把纽约州北部一所古老而日趋衰败的希法罗大学改造成为一所第一流的著名大学。他和他同事所采取的方法显然是以Y理论为依据的——但是并不提供结构、指挥和安全。其结果是引起了很多激动,但却完全失败了。没有取得什么成就,而是缺乏指挥、缺乏目标、缺乏控制、大家灰心丧气——这是以后成为辛辛那提大学校长的本尼斯自己讲的。
从马斯洛的著作中得出的一个结论是,Y理论并不是放任自流,而Y理论的许多信奉者却认为它是放任自流。它并不是没有束缚。它并不是像它的批评者所认为的那样是放纵劳动者,当然更谈不上是溺爱劳动者了。它是一位严厉的监工,在许多方面比它所代替的x理论更为严厉。它必须做到x理论曾经做到的一切,而且要做得多得多——否则的话,它将成为太大的一种负担,并提出一些人们无法满足的要求。
现在已很清楚,X理论和Y理论并不是像麦格雷戈所讲的那样是有关人性的理论(顺便说一下,这是我从未赞同的一种说法)。我们将来是否会有足够的有关人性的知识,以便能形成一种理论,这还是未知分晓的。但是,迄今为止,还没有证据表明可以得出这样一种结论。
每一个人都知道,无疑地存在着懒惰的人,正好像无疑地存在着勤快的人一样。但更重要的是,每日的日常经验告诉我们,同样的人在不同的环境中可能做出完全不同的反应。在一种情况下,他们可能懒惰并抵制工作达到怠工的程度;而在另一种情况下,他们又可能被激励起来去取得成就。这显然并不是由于人性或个性结构。至少,在不同的条件下存在着不同的人性。
现代美国有一句俚语,被一项工作、一位老师、一项职务或一位老板“打开”或“关上”。这些术语曾被批评为忽略了人性,把人看成是电气用具一样。但日常的经验却表明,许多人正是这样行事的。他们是做出反应,而不是主动行动。激励、动力、影响存在于他们之外。
但这同X理论或Y理论都是不相容的。它表明人们如何动作以及他们要求怎样的管理,不是取决于人性,而事实上是取决于职务和工作的结构。
我们现在还知道,个人能够获得成就的习惯,但也能够获得失败的习惯。这同有关人性的X理论或Y理论也是不相符合的。
在这一领域中最著名的工作是哈佛大学的大卫·麦克莱兰(David C.McClelland)进行的5。麦克莱兰提出了这样的论点,取得成就的愿望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文化和经验的影响,文化和经验这两者,即使在印度种性制度这样的非成就性文化中,也是可以改变的。加拿大出生的英国精神病学家埃利奥特·贾克斯(Elliott Jaques)在伦敦的格拉西尔金属公司同该公司的总经理威尔弗雷德·布朗(Wilfred Brown)一起进行了多年有关大型工业中职工实际行为的广泛研究,其研究结果也支持这一结论6。
管理人员的现实是什么?
因此,有关X理论和Y理论到底哪一种在科学性上更真实的争论,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无谓的争论。管理人员应该提出的问题不是“哪一种人性理论是正确的?”而应该是“我所处环境的现实是什么,而我在目前的环境中又怎样能够完成我对职工和人做工作进行管理的任务?”
令人不愉快而又无法避免的基本事实是,传统的管理的X理论那套方法,即胡萝卜和大棒的方法已不再起作用了。在发达国家中,它甚至对体力工作者也不起作用了,而对知识工作者来说,它在任何地方都不起作用。管理人员已没有大棒可用,而胡萝卜作为刺激的作用也愈来愈小。
对劳动者和劳动进行管理的传统方法中的大棒是饥饿和恐惧。在以往,除了极少数人以外,每一社会中的绝大多数人处于维持生活的边缘并经常有挨饿的危险。一次收成不好就足以迫使印度或中国的农民卖女为娼,就足以使他失去唯一能使他免于沦为乞丐的一小块土地。现在,即使在只有中等丰裕程度的国家中,最贫穷的人也处于仅能维持生活的经济水准以上。现在,每一发达国家中的劳动者都知道,即使他失去工作,他和他的家属也不会挨饿。他也可能要失去一些他本来想做的事,但他能维持个活。
即使在某些非常富裕的国家中,马克思所讲的流氓无产阶级和失业者还继续存在,但他所讲的无产者却消失了——而X理论的大棒也随之而消失了。
即使在那些恐惧继续存在的地方,恐惧也在很大程度上不再起激励的作用。恐惧不再是一种激励,而是一种反激励了。其原因之一是教育的普及,另一个原因是组织社会的出现。教育的普及使得人们具有可被雇佣的条件,使他们有更广阔的活动范围。在目前的社会中,即使教育程度不高的人也有各种机会。在一个组织社会中,人们可以作横向的流动。一个人失去工作仍然是不愉快的,但却不再是灾难性的了。
英国的佃农,无论他是多么能干或勤勉,如果他的土地被地主收回,就成为一个“强壮的乞丐”。他除了偶尔在收获季节作一下零工以外,没有其它就业门路。一个人失去工作比被判无期徒则还要糟糕,通常连子孙辈的命运都被注定了。它使一个人成为一个被抛弃者。现在,一个失去工作的人可以到职业介绍所去登记另行就业。即使在严重萧条时期,如1970—1971年的美国经济衰退时期,成年男工中也很少有人长期失业。
而且,使一个人的就业得到保障的职业保障在日益增加。它有多种形式。在瑞典,一个三方委员会保障一个失去工作的人能获得另一工作,并向他提供训练和找到新工作以前的生活费用(见第二十二章)。在绝大多数欧洲国家和拉丁美洲国家,对解雇有法律上的限制。年资条款使得职业保障成为一种权利。在美国,一个人即使失去了工作,也能通过失业辅助报酬等集体合同条款的规定而在一个长时期中维持生活。
所有的发达国家都在逐步采用一种现代的大学制度,使得一个教职工在经过了一定年数的服务后获得职业保障权,其雇主必须为他提供一项工作,而教职工本人则几乎可以无限制地从一所大学转移到另一所大学中去工作。
日本的终身雇佣制对雇主和雇员双方都有约束力。因此,在日本,至少在“现代”经济部门中,并不存在着被解雇的恐惧。这是日本取得经济成就的一个主要因素。这点将于下章予以讨论。
日本的例子还显示出,恐惧作为一种大棒的作用日益减退,而作为反生产的残余物的作用则日益增长。日本的劳动者知道他被束缚于一个雇主身上,如果失去了目前的工作,很难找到其它就业门路。这使得他极为关心目前雇佣他的那个组织的兴盛。但这也使得他极为反对那些可能威胁到雇佣他的那个产业或职业的经济中的任何结构变动——例如,日本国有铁路中劳工关系的极端恶劣,就是由于这个原因。日本劳动者的不能流动,也使得他对于组织所施加的压力处于没有自卫能力的地位。这对于受过教育的年青入来说正日益不能被接受。事实上,他们虽然仍期望得到终身雇佣的保障,却日益要求自己有权到其它雇主那里另找工作、卢梭(Rousseau)在两百年以前就指出,“迁移权”是个人自由的最后保障。
有理由可以预计到,日本将会形成一种劳动者在工作和收入上有保证,但又有迁移自由的制度。
现代的行为科学心理学表明,巨大的恐惧能对人有一种强制力,而恐惧的残余则只会造成怨恨和反抗。在所有的发达国家中,恐惧已失去其强制的力量。还残留的一些恐惧已不能起激励作用,而只能破坏激励——这正是由于恐惧已不再充分有力和使人充分信服。
“大恐惧”和“小恐惧”
“大恐惧”只要真的还有威信,仍能起激励作用,例如在“治疗”酗酒方面的新方法所取得的所未预料的成功就表明了这一点。每个人都“知道”,真正的酗酒者是无法停止喝酒的,只有在完全落魄时也许才会停止喝酒。但有许多雇主现在发现有很大一部分酗酒的工人的确停止了喝酒——而且是永久地停止。其方法是以毫不含糊的语言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停止酗酒,就将被解雇,而且将把这事通知新的可能的雇主,这样,他们就不大可能另外找到一件新的工作。
在这种情况下,酗酒者知道他们将很快成为一个无法再受到雇佣的人。但是,除了这种例外的情况,过去驱策工人的那根恐惧的大棒已不能为现在发达国家中的管理人员所用了。不论管理人员是否喜欢这点,情况都是如此。如果试图依靠“小恐惧”即尚可应用的恐惧的残余,那是极为愚蠢的。的确,任何组织都需要一些纪律措施,但其作用和目的是应付边际性的摩擦。它们不能用作驱策。纪律措施如果被不恰当地用作驱策,只会造成怨恨和抵制,起到反激励的作用。
过份强有力的胡萝卜
物质报酬这根胡萝卜不象恐惧的大棒那样已失去了效力。恰恰相反,它仍是强有力的,在使用它时必须倍加小心。它已成为一种非常强有力的可靠的工具。
现代各种报纸的星期日版都有一篇由渊博的社会学家或哲学家执笔的文章,报道人们已正在逐渐地不再追求物质上的满足。在星期日版以及日常版的报纸的第一版上,却又报道着这个或那个劳动者集团干教师或电气工人、新闻记者或救火员、售货员或码头工人——提出了前所未有的高工资要求或工资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提高。
当半个世纪前,反对物质文明的年青反叛者回归到大自然去的时候,他们所需要的只是一顶帐篷或一个睡袋。目前,当人们不再追求物质文明时,似乎需要一辆价值八千美元的露营车了。二十年代的年青反叛者在四弦琴上弹奏他们回归大自然的歌曲;而现在,我们需要一只电子吉他来表达我们对技术的拒绝。那些雄辩地对美国的物质主义进行攻击的欧洲知识分子,把他们做报告或写文章得来的钱用于这样一些非物质的享受,如买一部赛车,乘飞机到游乐地方去旅行,或在地中海沿岸购置别墅。
没有丝毫证据表明人们正在不追求物质报酬。相反,丰裕就意味着每个人都认为他可以而且应该易于得到物质报酬。塞绍尔·冈珀斯(Samuel Gompers)曾长期担任美国劳工运动的领袖。他经常用一个词来表明工会的目标:“更多”。现在他肯定会把这个词改为“更多得多”。大肆鼓吹的反物质主义只不过是一种虚构的说法。至少,到目前为止,实际情况是对物质的期望,即对更多货物和服务的期望在大量而持续地增长。
这种情况不只限于资本主义世界,在共产主义社会也成为一种普遍的现实。在三十年代,当俄国碰到收成不好时,斯大林毫不犹豫地大量削减对人民的粮食供应。他的继承者在1972年碰到一次较前小得多的收成不好时,却动用俄国的战略黄金储备去向它的头号敌人美国去购买粮食。毛泽东在六十年代的文化大革命期间大力反对“经济主义”即物质刺激和物质报酬。而在七十年代初期,中国的重点已转为大力强调以自行车和缝纫机这些资本主义刺激作为成绩的报酬。
更多得多的要求最终显然会面临着地球上资源有限和保护环境的必要。因此,我们目前所经历的可能的确是“物质文明”的最后的疯狂的爆发。但是,至少在可以预见的将来,这首先就意味着人们将更快地从物品转到服务作为满足的手段,其需求和购买也将从物资密集性转变为劳动密集性(特别是知识劳动密集性)。在可以预见的将来,这种基本特点很难改变。相反的,原料价格的上涨和生态成本的增加特使产品成本增加,而这又肯定会对有更多、更多得多的货币报酬的要求,起着火上加油的作用。
正是由于物质期望水平的日益增长,使得作为一种激励力和一种管理工具的物质报酬胡萝卜的效力愈来愈小。
能激励人们进行工作的物质报酬的增量必然愈来愈大。当人们所得到的已日益增多时,他们对于只增加一点点就感到不能满足了,更不用说减少了。他们期望的是更多得多。这当然是目前每一种主要经济所遇到的无情的通货膨胀压力的主要因素之一。不久以前,人们能增加百分之五的工资已大感兴奋,而目前卡车司机、教师或医生都期望着能增加百分之二十,提出的要求却是百分之四十。(www.daowen.com)
这也许是马斯洛下述规则的一种证明,即:一种需要愈是接近于得到满足,则为了产生同样的满足程度所需要的追加的增量愈大。但是,对物质满足更多和更多得多的需求还伴有一种马斯洛的理论完全不能适应的价值观上的改变。经济刺激已经成为一种权利而不是一种报酬。考绩奖金在以往总是作为对特殊成绩的一种报酬。但它们没有多久却成为一种权利了。如果得不到考绩奖金或只得到少量的考绩奖金则成为一种惩罚了。日本的年中奖金也是这样。
但是,无论其解释是什么,对物质报酬日益增长的要求的结果是,它作为一种刺激和管理工具的作用正在迅速地遭到破坏。管理人员必须努力去降低物质报酬的作用,而不是把物质报酬当作一种胡萝卜。如果只有很大的——而且是愈来愈大的——增量才能起到刺激的作用,那么物质刺激的应用就将自陷绝境。预期的激励效果会达到,但其成本之高将超过其所得的利益。成本将消耗掉增长的生产率。当然,有关管理人员的物质刺激(如优先认股权或额外报酬计划)以及所有其他各级劳动者的物质刺激都是这种情况。
已成为发达经济中的中心问题的通货膨胀,从传统经济理论或凯恩斯经济理论来说,都完全是一种自相矛盾的现象。在高度生产能力和高生产率的条件下,通货膨胀应该是不会发生的,但却成了一种必然的现象。其原因在于完全没有料到的经济胃口,完全没有料到的物质报酬的力量。无论如何,其结果是,为了使经济、社会和企业得以持续下去,管理人员必须努力约束和抑制经济刺激,而不是依赖它们。能真正起到胡萝卜作用的经济刺激“太大”了。只有经济报酬超发挥激励效果的最低限度大为降低时、才能在提高生产率和利润方面具有经济上的价值。
这也意味着,胡萝卜的社会副作用已达到有毒的程度。一种有效的药物总是有副作用的;而且其剂量愈大则副作用愈大。物质刺激和物质报酬的确是非常强有力的一种药物,并且其力量愈来愈大。因此,它必然有强大的副作用,而且,随着它能发挥作用所需的剂量的增长,它的副作用就更加突出和更加危险。特别是,正如前面在第十六章中所讲的,总收入愈是增加,在相对报酬亡的不满足就愈大。从四十年代末期通用汽车公司有关“我的工作”的征文竞赛起,所有的研究都表明,对激励所起的阻碍作用,没有比一个人与同事相比所得报酬较少更为强大和更为有力的了。当人们的收入一旦超过仅能维持生活的水平以后,在相对收入上的不满就比在绝对收入上的不满更为有力。正如美国的法学哲学家埃德蒙·卡恩(Edmond Cahn)令人信服地表明的,“不平之感”深刻于人的心中。没有什么事比在一个组织中相对经济报酬的不满更能引起不平之感了。正如第十六章中指出的,组织是一个重新分配的经济机构。因此,相对经济报酬就是以一个人或一个集团的价值为依据的有关权力和地位的决定。
因此,依赖于经济报酬的胡萝卜的组织有脱离经济报酬的接受者以及所有其他人的危险,有把团体分裂使之互相反对而又联合起来反对这个系统即雇用职工的机构及其管理当局的危险。
目前显然还没有迹象表明会减轻物质报酬的作用。相反的,管理人员面对着这样一个重大挑战,即找出某些手段来把对“更多得多”的日益增长的强调同经济现实即生产率和利润率联系起来。物质报酬的力量过于强大了,不能作为一种主要的积极激励手段。它只能成为日益增长的通货膨胀压力——以及日益增长的不满。
这适用于管理人员,也同样适用于蓝领工人。毫无疑问,对管理人员的胡萝卜已成为七道菜的维多利亚大餐,例如,从小奖金到大量的股票优先认购计划(这也造成了严重的社会责任问题,将于第二十八章中讨论)。在对管理人员的刺激方面,我们正在从更多转向更多得多。同时,日益增多的迹象表明,对管理人员刺激方面的不平等——实际的或想象的——对激励所起的破坏作用,大于它们在激励和满足方面所起的作用。
胡萝卜和大棒效力的局限性特别明显地表现在两种劳动力身上,即新一代的体力工作者和知识工作者。
在发达国家中,管理人员所面对的体力工作者愈来愈是一些从一开始就感到被拒绝、被打败,是一个“失败者”的男人(以及较少的女人)。这是些一直在被驱策而一无成就的人。但失败者毕竟学会了一件事,而且学得很好:对被驱策进行抵制。他们可能不能取得成就,但他们知道如何怠工。
有关这方面的最好的一本书不是由教授或心理学家写的学术研究报告,而是二十年代的一本畅销幽默小说,捷克作家哈塞克(Jaroslav Hasek)写的《好兵帅克》。帅克是世界上的一个失败者,是一个典型的被抛弃者,但他却单枪匹马地使得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强大的奥匈帝国的强大军队的整个x理论的那一套机构显得荒谬可笑而不能发挥作用。他从不公然反抗,而是暗中怠工。
因此,驱策新一代的体力工作者不会取得成功。饥饿和恐惧对他们已经不能像对他们的祖父辈那样有决定性的影响,而他们的失败却使得他们不怕压力。
如果用X理论对知识工作者进行管理,将不会有什么效果。知识必须采用自我指挥和承担责任的形式。
恐惧同知识的生产是完全不相容的。恐惧只能产生努力和焦虑,而不会产生成果。现代行为科学心理学的一项基本发现是,恐惧有碍于学习。报酬和鼓励则有助于学习。恐惧对知识生产者只会引起反抗。
X理论假设有一个“主人”。但在组织社会中却并不存在主人。经理并不是主人。他是高级人员,但也是一个工作人员。在人类历史中第一次表明,社会并不存在着主人。
共产社会却不是这样。它努力用新主人来代替旧主人。共产国家中的共产党的角色就是做一个主人。共产社会之所以陷于危机就是由于一个现代社会,即使是在共产主义统治之下,也是一个组织的社会,因而要求有管理人员,而不能容忍主人7。
经理不是主人,因而既没有主人的权力,又没有主人的信誉。主人的权力是不依赖于他的仆人或周围社会的支持而存在的。人们可以杀死主人,但不能赶走主人。但是,正如六十年代中广泛的例子所表明的,无数的大学校长甚至企业曲总经理被赶走了,就因为他们也只是一个工作人员。他所行使的权力不是他自己的,因而经不起挑战。
按古老的主仆法律关系来看,最大的企业的总经理也只不过是一个仆人。其他人可能在级别上较低,但他们在法律上是平等的。他们并不是总经理的仆人,而是他的同事。
这决不是一种文字游戏,而是意味着,大棒或胡萝卜虽然在以前能很好地为主人服务,到了经理手里却实际上不能发挥作用了。
用什么能代替胡萝卜和大棒?
我们是不是可以用一种适合于新的管理现实的新的胡萝卜和新的大棒来代替金钱报酬的胡萝卜和恐惧的大棒呢?
胡萝卜和大棒毕竟在非常长的时期中发挥了作用。人们难于轻易地废除长期的传统。在对劳动和劳动者进行管理的几千年的时期中,社会从根本上改变了。但是,对劳动者和劳动的管理却显示出惊人的连续性。在古埃及巨大金字塔的建造中用以管理劳动者和劳动的同样的X理论的原则,仍应用于现代大批生产工厂中劳动者和劳动的组织中。
亨利·福特最有名的一句话是“历史是空话”。福特在工作的组织、市场推销、经济等方面是一个勇敢的革新者。但是,在对劳动者和劳动进行管理方面,他完全成了历史的俘虏,并且是一个传统主义者。
对劳动者和劳动进行管理的传统方法被应用于人类的所有各种文化中,在西方和东方、异教徒的古代和基督教国家、中国和西洋、印加人的秘鲁和莫卧儿人的印度之间都没有重大的差别。社会组织本身也没有很大的差别。
马克思主义者在这一方面的分析完全失败了。苏联及其在欧洲的卫星国的工厂和机关的组织同邪恶的资本主义西方并没有什么区别。所有的证据还表明,它们的劳动者并不更有成就一些,而其老板也仍然像一个老板。这种情况也同样适用于富于想象力的南斯拉夫人有关工人直接管理企业、工人直接所有制、集体所有制等方面的试验。
因此,我们对X理论的管理有所了解。所谓代替它——或似乎代替它——的任何事物大部分是一种猜测和估计。的确,试图维持x理论的实质而用“现代的”动力来代替古老的金钱和恐惧的动力要更聪明一些。但是,有人可能会争辩说,我们所寻求的是组织上的一种代替物,正好像用汽油引擎代替马力一样——而保持有轮车子。
不仅管理人员提出这些问题。工会也许更热切于保持X理论的结构。工会毕竟同X理论中主仆之间的强制关系有一种利害关系。如果没有了主人,那么工会的角色又是什么呢?而且,工会领袖的自豪和使命感正来自对X理论的反对,知道如何在x理论之下行动,并对X理论进行批驳。
当通用汽车公司的某些工厂中的年青工人开始议论装配线的人性化时,最大的阻力不是来自通用汽车公司的管理当局,而是来自联合汽车工会的领导。这些领导坚持讨论金钱、养老金、休息时间、工间喝咖啡时间等。换句话说,联合汽车工会的领导反对其会员而同公司站在一起,坚持要维持甚至加强x理论的管理。
寻找一套新的动力来代替老的胡萝卜和大捧,似乎不但是合理的,而且是吸引人的。事实上,这种代替的动力已经以新的“开明的心理专制”的形式向管理人员提供出来了。
在近来的工业心理学的作者中,如果不讲是全部的话,也有绝大多数主张采用Y理论。他们所用的词儿有“自我实现”、“创造性”、“完整的人”等。但他们所谈和所写的是通过心理手法来控制。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是由于他们所采用的正是X理论的那一套假设:人是软弱、病态和不能照看他自己的。他充满了恐惧、焦虑、神经质和压抑感。从根本上讲,他所需要的不是成就,而是失败。他因而需要被控制。事实上,正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他需要被控制——不是通过恐惧和物质报酬的刺激而是通过心理上被疏远的恐惧以及“心理上安全”的刺激。
我知道我把情况过于简单化了。我知道,我把六七种不同的方法塞在同一个标题之下。但是,这些方法都有着共同的假设,即x理论的假设,而且全都导致同样的一些结论。由上级、 由管理人员进行心理控制是可能的,而且是“非自私的”,是为了劳动者自身的利益。但是,管理人员虽然在心理为其职工服务,却作为他们的“老板”而保持着控制权。
这是“开明的”,而老式的胡萝卜和大棒的方法则被谴责为野蛮的强制(并被心理学家这样谴责)。但是,这其实也是专制主义。在这种新的心理管理方法中,说服代替了命令。那些不能被说服的人则被认为是病态的、不成熟的或需要进行心理治疗予以矫正的。心理手法代替了金钱报酬的胡萝卜;移情作用即个人恐惧、焦虑和个性需要代替了过去被惩罚或失去工作的恐惧。
这同十八世纪哲学家的开明专制理论惊人的相似。由于在目前的现代组织中,丰裕和教育(在此指中产阶级的丰裕和日益增长的教育)预示着胡萝卜和大棒的统治作用将会消失,哲学家的开明专制者正在用说服、理喻和教化的方法来代替老的方法,以便维持其绝对统治——这当然是为了臣民的利益。
心理专制主义,无论是开明的或不开明的,部是心理学的极大误用。心理学的主要目标是对自己有领悟和控制。我们现在称之为行为科学的,原来叫做伦理科学,而其主要目标就在于“知道你自己”。这不是没有道理的。把心理学用来控制、统治、操纵别人是一种自处绝境的知识的滥用。它也是一种特别令人反感的专制形式。过去的主人还只满足于对奴隶的身体进行控制。
但是,我们在这里指的既不是心理学的正常应用,也不是道德问题。但是,x理论的结构可以通过心理专制主义而维持下去吗?心理专制主义能够行将通吗?
心理专制主义应该对管理人员有一种巨大的吸引力。它使得管理人员继续用他们一贯的方式来行事。他们所要做的只是掌握一套新的词汇。心理专制主义还为管理人员涂脂抹粉。但是,管理人员虽然贪婪地阅读心理学书籍并参加心理学讲习班,但仍羞于试行新的心理学X理论。
管理人员有一种机警的健全本能。心理专制主义决不会比二百年前政治领域中的开明专制主义更行得通一些——而其理由是一样的。就统治者而言,需要一种全面的天才。按心理学家的意见,管理人员必须对各种各样的人有所领悟,必须掌握各种各样的心理学技巧,必须深入于他所有的下属之中,必须了解无穷无尽的个性结构、个人心理需要和个人心理问题。换句话说,他必须无所不晓。但是,绝大多数管理人员感到要了解他自己的专业知识(不论是热处理、成本会计或生产日程安排)已经够困难的了。
而且,期望有相当多数的人有“感人的超凡魅力”——不论这个词可能意味着什么——也是荒谬的。只有极少数的人才具有这种特殊品质。
管理人员的确应该对人有更多的了解。他们至少应该了解,人是像人一样地行事的,以及这意味着什么。尤其重要的是,管理人员正像绝大多数人一样,应该更多地了解他们自己。因为,绝大多数管理人员部是以行动为中心的人,而不是自我反省类型的人。可是,任何管理人员,无论他参加过多少心理学讲座,如果试图把心理专制主义付之实施,将很快成为其第一个牺牲品。他立即就会犯错误,就会使成绩受到影响。
工作关系必须以相互尊重为依据。心理专制主义基本上是对人的轻视——比传统的X理论还要轻视人。它并不假定人是懒惰和不愿工作的,但它假定只有管理人员是健全的,其他人都是病态的;只有管理人员是坚强的,其他人都是软弱的;只有管理人员是有知识的,其他人员部是无知的;只有管理人员是正确的,其他人都是愚蠢的。这是一些愚蠢自大的假定。
尤其重要的是,心理学家——管理人员会破坏他自己的威信。的确,需要有心理上的洞察力、帮助和咨询,需要有灵魂的治疗者和痛苦的安慰者。但是,病人和治疗者之间的关系同上级和下级之间的关系是不同而且互不相容的。他们各有其自己的特性。治疗者的特性是从属于病人的福利。管理人员的特性是从属于共同任务的要求。在这两种关系中,都需要有权威,但是每一种权威的依据是不同的。如果一个管理人员假装要做的工作是由下属的个人需要如感情上的需要所决定而不是由任务的客观需要所决定,那他就不仅是一个不好的管理人员,而且没有人会相信他——也不应该有人相信他。他所做的只是破坏了关系中的特性以及人们对他个人和他的职能的尊重。
开明的心理专制主义要求无限制地以普遍的天才来补充管理职位,并混淆了治疗者和管理人员之间的权威和作用,所以不能提供出它想要提供的东西:维持X理论而又假装换掉x理论。
那么,怎样才能行得通呢?
那并不简单地是麦格雷戈的Y理论。的确,管理人员必须像Y理论那样假定在职工中至少有相当多数量的人是想取得成就的。否则,就很少希望了。幸运的是,有证据有力地支持这种假设。此外,管理人员必须把使劳动者和劳动取得成就作为自己的任务。因而他必须对自己、对自己的认真态度和工作能力提出高要求。但管理人员不能像Y理论那样假定,只要人们有机会,就会在工作中取得成就。即使对于坚强而健全的人来说,要他们接受责任的重担,也需要做更多——更多得多——的工作。我们所需要的结构不能依赖于驱策劳动者;胡萝卜和大棒都已经靠不住了。但是,这种结构还必须为弱者——而且不仅是为弱者——提供一种X理论的命令和照顾的安全的代替物。
这样一种组织看起来会像是什么样子呢?它怎样进行工作呢?幸运的是,我们不必去猜测。已经存在着一些这样的组织并用以进行考察——而这些组织肯定不是Y理论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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