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一次濒临绝望之际,我的手机接二连三地爆响,中山、顺德许多小企业的老板不知是怎样得知我的电话号码的,都请我去做推销。第一个请我去做推销的是梅花厂的老同事姜云辉。我被炒鱿鱼时,一脸苍白无地自容,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嘲笑我;姜云辉可就不像我了,人家被人事部叫去,告诉他:你另寻出路吧。姜云辉说好!他转身匆匆走了,当他再回来面对老板面对昔日的伙伴们,他换了一身崭新的行头,脸刮得干干净净,还吹了个发型,开进厂里一台漂亮的凌志车。他这个丢根烟,那个丢根烟,最后没烟了,向炒他鱿鱼的老板用手指弹了个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神气十足:“看到了吗?过去开烂车,现在被炒鱿鱼了,咱们开新车、靓车!”
办完离厂手续,他钻进凌志,打火、加油门、长长地鸣了几声喇叭,开出厂大门时还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向所有的人挥挥手……
我曾想,那是姜云辉财大气粗,在梅花赚足了钱。后来姜云辉开车来请我去喝茶,我见他开的车仍是过去的那部陈旧的二手车,我问他:“你那新买的凌志那?”
姜云辉说:“那是我在汽车修理厂修车时,临时借的。”
姜云辉告诉我他开了一家实业公司,希望我一旦有老客户过来一定要带过去。后来有昔日的老客户过来我就领着去看他开办的实业公司。他的实业公司只是路边的一个小门面,陈列的产品与我们的前老板厂是同样的,也是电饭锅、消毒碗柜、电磁炉等厨房小家电,只是款式、品牌不一样。姜云辉给我的客户兴致勃勃地介绍他的产品,说他的产品如何如何好销,上个月销了多少,这个月销了多少,下个月的生产计划已经排满,工人都在加班加点。
客户脸上露出疑问,他心领神会:“我们厂比较远,为了方便客户好找,特意把销售放在这。”
不管客户进没进他的小家电,他都豪情万丈地请客户去酒店吃饭喝酒,然后虔诚无比地开车请客户去他的“厂”参观。姜云辉的厂子的确一片繁忙,只是车间生产线上流动的产品并不是他的那个品牌,有些车间里生产的是与他的产品毫不相干的东西……
过了一段时日,又有老客户来找我了,我履行对姜云辉的承诺,带着老客户去他路边的门面,门面已经关门了,门上的“某某实业公司”的牌子也不见了,我心里咯噔一下,姜云辉刚刚开张不久的公司倒闭了吗?我给他打手机,手机里他谈笑风生:“过来过来,我搬新厂了!”
很远的地方我就看到了姜云辉新厂的大红招牌。姜云辉满脸笑容地在厂门口迎候我和我的老客户。新厂的规模挺大,他陪着我和我的老客户参观着他的新厂。厂子的大门口有一整套总经理办公室、销售部、生产部等部门,然而姜云辉的总经理办公室却在厂子深处的一个偏僻的小角落。
这次姜云辉请我们吃饭去的是大排档,但姜云辉喝酒的豪情仍然依旧。谈起他的业务仍然兴高采烈:这个月出口西班牙多少、内销多少、贴牌多少……给人的感受他的公司每天都在蒸蒸日上、生意火热。
后来姜云辉无意间向我露底了:他的实业公司仅仅是去工商局注册了一个品牌,银行开了一个户头,委托他的那个“厂”为他加工生产。
姜云辉的做法令我非常钦佩,我说:“你真行!注册个牌子就可以自己做老板,而且生意又这样好!”
姜云辉说:“好什么呀,你没见生产小家电的厂一个接着一个地倒闭,没利润,销几千万出去也赚不了几个!不亏就不错了!”
我说:“我每次来都看到你兴高采烈的样子,没有一点生意不好的迹象。”
姜云辉拍拍自己的胖脸说:“不好还要放在脸上吗?你对别人哭说你没赚不到钱活不下去了,谁会同情你?谁会可怜你?”
我想可也是,整日哭丧个脸干啥?冻死迎风站,天无绝人之路!
有众多姜云辉那样的小厂找我,又常有一些老客户找我,我心里猛然一亮,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我做自由推销人。不图哪一家老板是否给差旅费,是否给底薪,只要众多小厂的销售提成和销售权,不受制于任何一家企业!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我选好了几家产品有特点、有创意、质量好的小厂,我便背负一个大旅行袋,两手各拎着一个大编织袋,胸前挂着个大书包,里面装着几家厂的产品图片,几款实物样品,告别我的娇妻幼女披挂上阵了。第一站武汉,我拜访了武汉最大的批发商,我把我推销的产品一一推荐给老总:“这是某某牌的电饭锅,这是某某牌的炉具,这是某某牌的消毒碗柜,这是某某牌的电热水器……”总经理目不暇接地看着产品图片,价目表,越看越糊涂,他疑惑地注视着我:“你到底是哪个厂的推销员?”我一连从书包里抽出七八张不同厂家的名片,用双手敬给总经理,总经理把我的名片连同一大摞的产品资料往我怀里一推,连连摆手:“免谈,免谈。”我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走了。我分析失败的原因,是自己太急于求成了。我吸取了这次失败的教训,走一家客户,只推销其中的一个品牌,走下一家客户时,再推销另一个品牌;在这个城市里专推销电饭锅,另一个城市里面专推销电热水器……
这样,我从武汉到郑州,又去天津、唐山、大连、沈阳、长春、哈尔滨,然后,从大连渡过渤海湾到山东的烟台、潍坊、济南……每次出火车站的检票口,满身披挂的我横着出出不去、竖着出出不去,怎么样调整姿势怎么样挣扎也出不去,我就粗鲁地骂人:“妈的,检票口都这么小!”
这一骂惹来了麻烦,检票员见我大包、小包累得满头是汗,就过来拽我,我还以为他们是帮我忙的,连连道谢!哪曾想,检票员是拉着我去称重、补行李票……一路辛辛苦苦,只在潍坊签了一单电饭锅的合同,但要商家到厂里实地考察后才能履行。
那一路50天,平均每天一个城市。我两手空空而归,我驾着摩托车一路狂奔,逐家小厂去向老板们如实汇报:“对不起!这次出去没做成一笔买卖。”
有些老板对我没了出差前的热情,姜云辉仍对我信心十足,请我到酒店吃饭,请我到歌舞厅唱歌。无论老板对我的态度如何,我都向老板如实汇报:“对不起!这次出去没做成一笔买卖,但我仍会不断地走、不断地寻找机会。走10家没生意,那么我走100家;走100家找不到客户,我走1000家!走1000家肯定会找到一家客户,走1万家就会找到10家客户,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希望老板能比我更有耐心,就是皇帝的女儿还要有一个出嫁的过程吧!”
有两家小厂的老板被我感动了,答应给我报3个月的差旅费,并每月给我1500元的底薪。差旅费是车船飞机票实报实销,极牌电饭锅厂每天补助我120元,航牌电热水器厂每天补助我110元,两家厂合计每天补助我230元——哈!在广东,在全国这已经是最高级别的待遇了。本来还有珠海一家生产食物切片机的美籍商人也同意给我差旅费和底薪,我没要,我说等拉到一两笔业务再说吧!
我又一次出发了,这次第一站长沙,第二站湖南常德。那一天,常德发生了抢劫银行的惊天大案,沿途军警荷枪实弹,关卡林立。每道关卡都有头戴钢盔,身穿防弹衣,手举冲锋枪或平端手枪的武警官兵上车搜查逃犯,然后告诫司机和旅客:“路上小心啊,逃犯携有枪支!”那一路险象环生、危机四伏,我唯恐在警匪枪战中饮弹身亡!路上,那两家答应给报差旅费的小厂老板一天几个电话,追问销售情况。他们打电话的时间选得准确无误,要么我在急着找厕所,要么我正在玩命赶火车……他们把推销看得太容易了,以为只要开个厂生产出产品就会有人买。
唉!湖南的几个家电批发市场访了个遍,除收了一摞客户的名片,两手空空。我又直赴太原,乘长途班车攀上恒山,穿过雁门关,跨越五台山到了大同。
在大同出现了转机,大同的春毅家电城欣然接受了我推销的极牌电饭锅,当我把合同和商家办给我的银行汇票往厂里发传真时,我激动得要哭,尽管这仅仅是7千多元的货,但这是大同最大的一家家电城,发展得好,有今天的7千元,就会有明天的7万、70万元!推销的路,有偶然,也潜伏着必然。到了呼和浩特,我走访了在呼和浩特唯一认识的个体家电批发商云布龙老板,我曾前前后后上门推销了一年,每次云布龙老板都热情地请我到大酒店吃饭,甚至还为我付旅馆费,但直到我离开我原来服务的梅花厂,一笔买卖也没跟我做。这次我又来了,换了一个新的品牌,而且是一个陌生的小厂的产品,我没抱太大的希望,云布龙老板仍像过去那样热情地请我到大酒店吃完饭,还要拖着我去唱歌,我说:“我不去,我不好意思,您也该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能够为您的生意帮点什么,您看我推销的极牌电饭锅,有很多卖点!”
云布龙老板犹豫了。这时我才知道,我面临的挑战是多么严峻。我在梅花厂的竞争对手韦之华也来走访云布龙老板了,韦之华现在是梅花厂长江以北的大片经理,看来我们要在内蒙古做一次针锋相对的较量了。韦之华代表的是曾经赫赫有名的大厂,是以副总经理的身份出现,况且我在梅花厂时与云布龙老板的买卖已经快谈成了,云布龙老板明显倾向梅花,因此韦之华占有明显的优势。不过我深知:韦之华为人处事不行。也许用不着我竞争,他就会不攻自破。那天云布龙老板请众多厂方推销员、老总去草原旅游。
一辆三陵大吉普朝草原深处行驶着,驾车的是云布龙,副驾驶位上坐着趾高气扬的韦之华。云布龙边开车边讨好着韦之华:“韦总,请夫人来咱们大草原玩玩。”
韦之华牛:“不行,我夫人是研究导弹的,一般不出来,自治区主席想请我夫人过来旅游都没请动。”(www.daowen.com)
我坐在最后排的角落里,静观时势。
韦之华在炫耀:“梅花厂长江以北的市场都归我管,我下边的马仔就有100多个,我说炒谁就炒谁!”
云布龙:“韦总,做你们梅花产品,你都能给我什么政策?”
韦之华说:“没政策,竞标!谁出钱多谁进货多,就给谁做。原来那个蒙古族、天天、包头百货一年做几十万一百来万,我现在屌都不屌他们。”
我有了自信。
三陵大吉普停在一座蒙古包前。
我下车正好与韦之华四目相对,我友好地笑着点头:“你好,韦总,我们又见面了。”
韦之华仰面朝天,用两只鼻孔盯着我,牛皮哄哄地“哼”了一声,不屑理我。
“不理就不理呗,谁笑到最后还不知道呢!”我这样想。云布龙给厂方的业务员、经理、老总们拍照。韦之华发现旁边是我,忙闪开躲到另一边去……
云布龙开着车在草原上找蒙古包吃饭,每进一家蒙古包云布龙老板就征求韦之华的意见:“韦总,这家行不行?”韦之华往里一探头,转身捂着鼻子便跑,连连嚷着:“臭!臭啊!”换了几家,他都是掉头便跑,大喊:“臭啊臭!”
最后一家蒙古包,韦之华还是捂着鼻子喊臭。厂方代表们都烦了,纷纷议论:“算了算了,都挺好!”
一位厂家营销老总说:“啥叫臭?——膻。老板请我们来不就是吃羊肉的嘛,哪有不膻的。”
蒙古包里,大家都在大碗地喝羊杂汤,大口地吃手抓羊肉;蒙古包外,只有韦之华一个人吃为他专做的没有油只放盐的水煮白菜……
我也不习惯吃手抓羊肉,半生不熟怎么嚼也嚼不烂。云布龙一边香喷喷地大口吃着一边关心着大家:“怎么样?我们草原上的肥羊——真正的绿色食品啊!”
云布龙用那双油渍渍的大手割了一大块羊肉放进我的碗里,我说着“好吃好吃”,就把那大块羊肉塞进嘴里,嚼不烂就囫囵地吞。然后与云布龙咣咣碰杯,云布龙老板吃得满面红光,连连说:“老邰,你是我们蒙古人最真诚的朋友。”
从草原回呼市的路上。云布龙老板对身旁的韦之华说:“明天上午第一时间来店里签订合同吧,不过我不可能一次性进太多的货。”
韦之华神气十足说:“那我要好好考虑考虑。”
韦之华有个坚持了数年的爱好,就是每天的第一时间一定要去所在地邮政局盖一个邮戳,风雨不误。这正好给我提供了机会,这天恰好是星期天,邮政局人多,等韦之华志得意满地赶来之时,云布龙老板的小家电要货计划已经全部给了我,我出门他进门,我们又一次狭路相逢四目相对。我把手上刚刚拿到的50万元银行汇票朝韦之华晃了晃:“你来晚了,韦总!”
韦之华气急败坏地找云布龙老板吵:“我们这么大厂你不做,非跟那个姓邰的骗子做,那是我炒掉的马仔。”
云布龙两手一摊:“我等了你一上午!都怪你太牛B!人家邰勇夫是个老实人,也是你同事,你升了官儿就把人家赶走还骂人家是骗子。做人不地道,我也不敢跟你做,算了算了以后找机会吧。”
接下来的包头、银川、兰州一路顺风,然后远征新疆乌鲁木齐,一下火车,就在火车站附近的商贸城找到了客户。这家客户的杨老板,小个,一双聪慧的眼睛,说话办事特果断。我怎么看怎么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还是杨老板首先认出了我,说:“老邰,咱们过去在顺德同一个厂啊!”
我终于记起来了,这怎么会呢?这怎么可能呢?这位杨老板就是当年我在成功厂时住同一间宿舍,厂里给他发了100万元的货,他便一去不归的那个推销员杨建初。他现在发达了,成了新疆有名的家电批发商,给自己的光棍老爸娶了个18岁年轻漂亮的俄罗斯小姐做太太。他跟我敲定了买卖,然后亲自驾车带我去天山游玩。路上,他说:“我愿意跟你做,换个人来我理都不理,因为你这个人我了解——真诚、负责!”
在哈尔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没有星的酒店。我意外地与我的前老板——侯老板邂逅相遇。他正在与总台大嫂砍房价,争得面红耳赤。总台大嫂最后发了脾气:“再便宜就不要钱了,不要钱给住的地方你去好了”
侯老板信以为真,收起行李:“哪啊?”
“——收容所!”
曾以“精品一族”著称于世的梅花电器老板现在变得惶惶不可终日。一个人拎着包东奔西跑像个贼似的四处明查暗访,唯恐他崇尚备至的能够变泥巴为钻石的“方士”、“神匠”——许大师做他的手脚。许大师推行大厂模式后,老员工全走了,面对一片陌生的新面孔,侯老板倍感孤独,过去跟随他共同奋斗的老推销员都成了他强劲的对手,就连我出来推销,都是首先找梅花的老客户……梅花厂销售形势直线下滑,营销部改革后的第二任“博士”总经理干了不到3个月,给侯老板留下了一套更丰富的监控、整治推销员的革命经验又被炒了。许大师现在亲自抓销售,每天从在大厂废弃物中拾得的复印件上引经据典,全盘照搬。在全国设立了30多个办事处,业务员猛增到200人,是原来的10倍,庞大的销售费用已经把侯老板压得屁滚尿流,任怎么样玩命喝靓汤、口嚼西洋参、请气功大师在地球那一侧发功发得咯血不止都无济于事。老板雄风不在,小姘二奶一个接一个地被辞退,桑拿、夜总会再也无心光顾……此后不久,我从梅花电器集团大门口经过时,悲哀地发现:昔日鲜花盛开的花坛一片枯萎,空荡荡的厂房里杂草丛生,鼠蛇穿梭,一群麻雀叽叽喳喳,戏语着昨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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