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请韦之华去参加蒙古族家电商场共青团员举办的歌会。韦之华异常活跃,不断地学着著名歌星的模样,拿起麦克风为大家表演节目。不过,他这节目实在不合时宜,让年轻的共青团员们猜他的黄色谜语,两只眼睛还专睃漂亮女孩:“各位小姐各位先生:打一人体器官——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再下来就更不像话了,如痴如醉地跳艳舞,模仿男欢女爱的床上动作惟妙惟肖,激情之处把外衣也甩了。有几个小伙子就要冲上去揍他了,我赶紧上台解围,从韦之华手上夺过麦克风,说:“好了好了,我们韦总的精彩表演到此结束,我给大家献上一段当年的革命京剧样板戏《打虎上山》:穿林海跨雪源气冲霄汉……”
第二天大清早,我被韦之华一脚踢醒,昨晚我做了一宿好梦,为自己能够巧妙地解救韦之华而得意,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韦之华扔给我的话却是:“你喧宾夺主,大煞风景。你看我昨晚多活跃,把气氛搞得如火如荼,你妒忌是吧?现在给你一条惟一的出路——打辞职报告!”
我不服气:“那厂里欠我的工资奖金怎么办?”
“你回去找老板去,我不管!”
我回到家,意想不到的是妻子抱着月月在看电视。月月正在母亲的怀里吃奶,两只小脚不停地登啊、踹啊……
我喜出望外:“我月月回来了!虹,你怎么不告诉我就回来了?”
妻说:“我就是要给你个意外的惊喜!”
我抱起月月,把小月月举过头顶:“噢,我的小月月!”望着女儿的欢笑。满腔的痛苦和委屈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去梅花厂向侯总要被冻结的30万元的工资奖金。
侯总黑着脸:“你在梅花干了三年吧?这三年经你手报销的所有票据都要拿出来重审,原来的都不算数了,你还要退赔给公司那!”
我辛勤的耕耘又一次颗粒无收,我的热情、我的创造又一次白白付出。来广东做了10年推销员,干了数家企业,一次次总是面临这样的处境:辛辛苦苦、满怀热望地去奋斗,到头来总是落空,原来落了空还有希望,现在连希望都没有了。我计算了一下,这10年按正常的销售提成,我应得的回报是180万元,我实际拿到手的不足1/3!我痛心疾首,我把我关进家门,拉严窗帘,像100年前的阿Q那样蹦着高破口大骂:“侯老板,你不是人,你爷爷周扒皮比你好,人家不短长工的工钱,农忙季节还给长工加餐送白面馒头,你呢?——王八蛋,让我喝西北风!我要把你那个东西割下来煲靓汤给四川民工喝了取暖解馋——!”
妻抱着月月笑,月月也咯咯地笑,妻笑出了眼泪……我痛哭着捶打床铺:“侯扒皮,我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月月吓哭了,一家人都哭了。
深夜,我心情灰暗地坐在床前看着妻儿在月光照耀下熟睡的样子,我想去保险公司买份保险,万一穷途末路……我就为妻儿捐躯!
我忍受着痛苦和无奈,又去找工作了。我的目标仍是那些大厂,第一家厂为中国著名的科龙集团,该集团小家电分公司的女老总听完了我的自我介绍,说:“你还推销呢,你呀,做我们的三流业务员都不够格。现在已经是‘赢销’时代了,‘赢销’时代策划为王。”第二家,胆小的人能吓死,胆大的人能吓尿裤子。人家已经不把自己的企业称之为厂、公司、集团都不是了。是国,还是联合国!巍峨的厂房上的巨型灯箱广告牌上赫然写着:“世界微波炉王国,世界冰箱强国,世界空调帝国,世界小家电超级大国。”形象酷似希特勒的余副总一目10行地看完了我的简历,说:“你干了几家厂都是失败的企业,你谈谈这几家企业失败的原因吧。”
我直言不讳:“一个企业的成败与老板的胸怀和个人品德有很大关系。”
余副总马上给我扣了顶大帽子:“那我们这些老板都没有胸怀都没有品德了,是吧?”
吓得我一连声地说:“老板您误会了误会了……”
余副总说:“我要企业策划方面的人力,多少月薪能满足你的要求。”
我说:“至少要3000,这是我得以养家糊口的最低标准。”
余副总不容置疑地说:“头3个月试用,我只能给你250元!”
我带着哭腔说:“二百五?只够我一个人三天的饭钱,我还有老婆孩子。”
“三个月过后给你二千五。”
我想为了3个月之后的二千五就受点委屈吧。但我对250元的试用期工资待遇实在难以接受。我恳求道:“余总,二百五是骂人啊。”
余副总说:“我没有骂你,给你加多一块。去,给我叫下一个!”我正要遵命小跑着去为余副总叫下一个,但我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你凭什么对我颐指气使,就因为你是大企业的副总吗?可你现在对我什么也不是。已经走到了门口的我又转过身来,正视着这位余副总说:“我有一句忠告,对您企业的前途很重要。”余副总瞥了我一眼:“讲!”——又是命令,生硬得像砖头。我说:“好吧,我无偿奉送,本来我这句对企业的忠告要精美地包装一下,还准备在中国的大报上花10万元做一个整版套红的广告。要价也不想太高,香港或者澳门一栋500平方的花园别墅。今天我幸遇您好大个企业、好大个副老总,就当我巴结您了。我是位职业推销员,干了15年推销总结了一条最成功的经验,相信完全可以应用于您做老总的成功地经营您的企业,那就是:把人当人看,就是你们老板张口闭口常挂在嘴巴上的以人为本!”(www.daowen.com)
我这话一点儿都不偏激,这个不可一势的全球“家电超级帝国”的老板口口声声说自己经营企业的理念是以人为本,但他们是怎样以人为本的呢?同行厂搞促销买一赠一,他们搞买一赠二,同行厂搞买一赠十,他们搞买一赠二十,您以为他们对消费者真有那样大方?他们这买一赠二十是从广州火车站叫卖哈密瓜的不良小贩那学来的把戏,小贩把一只哈密瓜先等分成八瓣,每一瓣再细分成无数个小薄片,但不切开,相互连着。刚下火车的旅客饥渴难耐也不细看:“多少钱一瓣?”“两块!”这么便宜?旅客还以为占了便宜,拿起一瓣“咔嚓”就是一口,给钱的时候就不是每瓣两块了,而是每个小薄片两块,多少个小薄片你数吧,10片、20片……数不清!这家“超级帝国”搞买一赠二十也是这样,消费者信以为真纷纷赶来购他们的微波炉,赠品仅仅是一台10块钱成本的小电风扇,这一台小电风扇他们可以解释成买一赠一、买一赠二十、买一赠二百……怎么呢?小风扇上的每一颗小螺丝他们都可以解释成是一件赠品。他们的推销员一年365天常年驻外,没有出差补助,春节都不给回家与家人团聚;车间生产工更是没日没夜地加班,加班没有加班费。记得那一天,“帝国”每年一度的订货会盛典拉开帷幕,迎宾车数百辆,青一色的豪华奔驰,从广州白云机场到“帝国”的大厂门,绵延三十多公里,警车开路、浩浩荡荡……
卖盐鱼出身的老板致开幕辞,仍在重复那句时髦的老话:“呃,我们以人为本……”会场出现了骚乱,不知啥时候蹿进来个穿破旧厂服的年青打工仔,他挥舞着没了前臂的半截残肢“嗷嗷”哭泣,他想喊却喊不出声,脸憋得紫黑,他的嘴巴被一只玉拳顶着烂麻布给封住了,在这关键的时刻,是“帝国”的女文员,一位江西来的飒爽英姿的女大学生挺身而出表现出异常的勇武,一只玉拳用烂麻布顶着年青打工仔的嘴,另一只玉拳左右开弓像世界拳王一样猛击打工仔的双腮,跟随着两个往会场外押送打工仔的保安易步易趋……那位被女大学生拳击、被保安驱赶的年青打工仔的半截残肢,是在车间里加班加点累昏了头被机器轧掉的,帝国老板只一次性补偿两万元就一脚把人家踢出了厂大门!有相当那么一段时间,这个“超级帝国”生产的微波炉在商场里面当着顾客的面一开箱,里边啥都有:发了霉的烂盒饭、死老鼠、粘有血污浸透汗水的工作衣……
当我走出这家“王国”、“强国”、“帝国”、“超级大国”的“国”门时,我万分惊讶地发现:前来应聘者排着长长的队伍,比春运期间广州火车站排队买票的人还要多!招聘台上的人事先生、人事小姐望洋兴叹,只好想要什么样的人力就呼喊什么样的人力了。
“市场营销专业的大本有没有?”
“有!”一片响应之声。
“学国际贸易专业的大本有没有?”
“有!”一片山呼海应。
“学计算机专业的硕士生有没有?”
“有——有——有啊!”高高扬起的手臂如同一片小树林。
“能够胜任大企业总裁的人选有没有?”
“有啊!有啊!有啊!”求职队伍出现了骚乱,众多西装革履或秃头或高挺啤酒肚的中年人狼奔豕突。其中的一位我看清了,正是脸上残留着抓伤把竞争对手咬断鼻梁的那位教授。据说,那家大厂企业派垮台之后,老板又扶持了新生派。新生派领袖是个天才,18岁考取博士,但没有去读,一定要来玩玩企业,进厂3个月就把学院派全面击溃。学院派领袖下台前夕,曾经打电话请我去做该大厂的区域经理,幸亏我没去。如果去了,在我的人生履历表上将又多出现一次被炒鱿鱼的惨痛经历。
找工作的途中,我不断地遇到梅花厂我被炒鱿鱼后入厂的新伙伴,他们来厂里十天八天,看出厂里形势不妙,阶级斗争残酷无情,狼道大师比旧中国天津三条石资本家的狗腿子心还要黑,口口声声地说:“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有!”新伙伴们要么借笔差旅费回家,要么又去找工作,他们跟我一样,坚信天下乌鸦不是一样的黑,即使全天下的乌鸦都是黑的,生存环境改变,它也要变成灰色的、褐色的,或者像美丽的鸽子那样是白色的。一位生物学家曾告诉我:“在西北的千里沙漠上黑色的乌鸦就无法生存。”
这天我意外地与梅花厂曾经不可一世、耀武扬威、满脸骄横的营销硕士、新任营销部熊总经理狭路相逢,我装作不认识正欲躲开,他却主动拉住了我,一脸的谦卑:“老邰,我现在深深感受到了你们那些老推销员离开梅花厂时的心情!”说这话的时候,他眼里涌出了泪水……怎么会想到呢?他刚刚出差归来,他总经理的宝座已经被一个陌生的、比他在任时更骄横、更苛刻的人占据了。据说再任营销部总经理博士学位,管理推销员的招数更绝,我离厂时推销员出差回来一次性填20张表格就给报销,现在推销员平均每天就要填20张表,一张比一张繁琐、一张比一张琐碎……推销员在外地每天上午下午都要回电话,而且不能用手机,一定要用当地电话。我曾经十分厌恶这位短命的前总经理,现在却发自内心地同情起他了:“这样吧,我骑摩托车带你一家厂一家厂地访,我刚刚访完了100多家厂,路比你熟悉,相信凭你的硕士文凭能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
营销硕士向我透露了实情:“我不是营销硕士,是学挖煤的工程硕士。”
我鼓励他:“大企业看重学历,不管什么专业,哪怕是假的,有张硕士文凭就比没有强。”
我帮“营销”硕士找到了一份他很满意的工作,我自己却迟迟找不到。中山小榄一家厂的老总看了我的个人简历,说:“这怎么会呢?这怎么可能呢?干得那么好怎么会炒你呢?”
我说:“我怎么知道,大换血,我还留用了几天,我那些同事都是在梅花厂干了十多年的老推销,我的领导龙经理16岁就跟着老板闯天下,还有我领导的领导副老总们全是厂里的元老,都被老板扫地出门了。”
总经理头摇得像拨浪鼓:“这不可能!你心态有问题,凡事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我气愤:“好好好,如果有一天您遭遇不法之徒敲诈勒索、图财害命,您千万别去报案啊,肯定您也是心态有问题。”
我一次次地出去找工作,一次次地失望而归,但我仍不懈地努力着,我深知:在这个世界上,人们太喜欢按着一种固定的模式衡量一个人或是一件商品了,哪怕你是一块纯金,立在马路上,过往的人在你的身上踩来踩去,还不断地被你绊倒,遗憾的是他们就是发现不了你,对你视而不见,还往你的身上撒泡尿,踹上一脚,骂你是块绊脚石,往往这些人还是那些专事寻找金子的专家——人力资源总监之类的人物。只有你自己发现你自己——噢!我是块金子,我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推销员!于是我不断地去推销,不断地去碰壁。
我现在是四面楚歌十面受敌啊!我悲凉地发现,现在真的不是以销售为龙头了,策划大师们才是最吃香的,随便卖一个小点子几十万、上百万,甚至更多。不过,他们大部分都是“海吹派”,坐在茶楼里边每天都能吹出几个地球的财富。他们越是策划,烂尾楼越多,形象工程越多,卖不出去的产品越多……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的工作没找到,月月已经会满地跑了,会喊爸爸了,喊得不清楚,把爸爸喊成“发发”。每天我出门,月月送我到门口,喊:“发发,拜拜!”
我走到楼下,月月又追到阳台上,向我挥舞着小手喊:“发发,拜拜!”
我骑上摩托车在大院里转一圈朝可爱的女儿挥挥手喊着“月月,乖乖”,又满怀希望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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