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电器集团公司是珠江三角洲上的一家大企业,年产微波炉200万台,在亚洲是最大的微波炉厂。上层管理人员除了罗厂长外,其余都是香港员工。我想:香港员工一定很公正、很文明、很有修养。在我还没有正式录取成为成功厂员工的第一天,要接受香港总公司市场部经理的考察。首先人事先生通知我在3号会议室等候。我已经接受过很多次这样的考察了。心里十分坦然,就像一名优秀的演员在上台演出前那样一种感觉。市场部经理来了,这是位二十五六岁的小姐,但那走路的姿态绝对不能用娉婷、婀娜、姗姗……这样一些美好的语汇来形容。她脸拉得很长,如临大敌,那走路的英姿像香港警察或者像鬼子进村时的正步走。不过她手上没有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枪,而是端着个大记录本。她给了我一张名片,名片上的名字叫李淑女。
李小姐坐在我的对面,审视了一下我填的求职表,突然往我的面前一摔,狠狠地瞪着我。平常人发怒瞪人是眼球往外凸,李小姐不是,是往里凹,从那凹进眼窝里的眼球上折射出一种阴森的光,那光是蓝幽幽的,像沉沉夜色中深山老林里的狼眼,她瞪了我一阵,突然声色俱厉,似乎她对面的我不是求职者,而是受审的罪犯,或者是突然被发现的窃贼、间谍。
“你来干什么?”
我莫明其妙:“我是来求职啊。”
李小姐把手上的大记录本往桌上狠劲一摔:“你系(是)来求职吗?你搞了好几个厂,来我这里你就会同时推销几家厂的产品,一只脚踏几条船,系(是)不系(是)?”
我无从回答,我怎么也想不到香港小姐如此专横,也会强加于人某种无中生有的罪名。香港人对中国内地20多年前掀起的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比内地人还要深恶痛绝,可是这位李小姐待人的态度跟“文化大革命”造反派头头有什么不同?平心而论,我来此求职和原来到那些厂一样,真的是一心赴实而来的,平白无故地蒙受伤害,心里真不是滋味。我想反唇相讥:你怎么知道我会一只脚踏几条船,你难道比我更了解我吗?但我没有这样说,而是异常冷静地说:“一只脚踏几条船少了,我想一只脚踏一百条船,可惜,我没那个能力,我只能干好一家厂的推销,多半家厂都照顾不过来,您刚才过高地估计了我。”
李小姐脸上毫无理由地怒容收敛了,口气稍微缓和了些,说:“好了,我再问你,你有什么推销手段?”
我说:“我没手段,我只靠意志、体力和对聘用单位的责任感!”
“就这些?”
“就这些!”
“嗯——哼!”香港小姐耸耸肩,两手一摊:“好了,你上班吧!”
那天中午,我拿着饭卡,第一次到饭堂吃饭,我若无其事地走上台阶,正要进门,曾经接待过我的人事先生从门里蹿出来,如狼似虎,眼珠子瞪得像牛眼,手指头点着我的鼻子,声嘶力竭:“滚出去!”
这多像当年的日本鬼子对中国劳工喊“八格呀噜”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但不知所以然:“我来吃饭啊。”
“滚出去!”
我看看表,已经12点了,我并没有来早啊,这时吃饭的铃声响了,上千名D级、F级员工带着满身的臭汗蜂拥而至,人事先生不再管我了,我这才注意到,我的手表比饭堂的铃声快了半分钟。这里吃饭是有极严的规矩的,前门进,后门出,水泥地上画着两道黄线,前门后门黄线两侧都有保安,谁无意之中脚踩了黄线保安冲过来“啪”就是一掌。提前半分钟进饭堂者警告,警告两次者开除,那人事先生和保安就像过去电影小说中描写的资本家的狗腿子,怒目金刚般监视着全厂员工。
吃过午饭,我正躺在宿舍床上犹豫:这样恶劣的企业氛围值不值得我在这里干?“咣!”从门外撞进个人来,此人二十七八岁,小个、大分头、戴副眼镜,扛着个旅行袋。
他把旅行袋往另一张床铺上一撂,笑嘻嘻着说:“哈!昨晚在福建花100块玩了个小姐,是你们东北的,体验生活嘛。你叫邰勇夫是不?”
“叭叭”甩给我两袋小食品。我赶紧从床上坐起来打招呼:“你好!”
小个子自我介绍:“我叫杨建初,比你早来几天,下午开会给推销员分片。你没去找领导活动活动?”
我说:“罗厂长的意思让我管新疆。”
杨建初:“哎,你可别去别去,那地方少数民族地区,路途遥远,市场不好,没意思。”
我说:“我跟罗厂长说了,希望跑湖南。”
杨建初:“对!听说你家在湖南,住在家里搞推销,每天睡大觉,一台销不出去也有一天90块钱补助,给省长做都不干!”
我问:“你想管哪?”
杨建初:“随他分吧,台湾来的港方厂长、中方厂长我都一一拜访了,不会给我太差的地方。”
下午上班时间快到了,我说:“走吧,早点过去。”(www.daowen.com)
杨建初:“等等,别忙别忙。”杨建初从旅行袋里拿出个小收音机来,“叽里咕噜”调台,选定一个正在播放歌曲的波段上,把声音调大:“怎么样?——五波段——半价——150块,卖给你了!”
我一时措手不及:“我我我……我没想过要买这个。”
杨建初:“哎,帮帮我帮帮我,我现在是一分钱也没了。”见我不置可否,杨建初“哗——”把身上的西装脱下来,说:“外加这件西装怎么样?”
我十分为难:“你那西装我穿不下。这样吧……”我解腰带从内裤暗口袋里抽出100元,说:“我钱也不多了,先借你100块应急。”
杨建初收了我的100元钱,说:“谢谢!谢谢!算你给我放高利贷了,等我还你200元!”
下午开会,香港又派来了一位管销售的潘先生,据说潘先生是哈佛大学的毕业生,在美国从事过市场营销,很有水平,大家都想一睹潘先生的风采,早早地在会议室围着椭圆形长桌坐好,恭候着潘先生光临。我和杨建初挨着,杨建初抱来了一摞“好新闻”的获奖证书,给领导和新老推销员们传看……
潘先生在香港李小姐和人事先生的陪同下,昂首挺胸步入会议室。这人矮小粗壮,40多岁,一副颇自得,和李小姐一样一副蛮横的神态。他要推销员们依次做自我介绍,但往往做自我介绍的人刚刚报过姓名,还没容人家自我介绍下去的时候,他已经在那里“叽里呱啦”用夹着英语单词的广东话长篇宏论了。他那宏论的特点是东一鎯头西一棒子,一会儿问人家你懂什么叫推销,一会儿又讲美国人的购物意识,一会儿又讲你们叫我讲的市场营销,在北京大学第一流的教授那里都听不到。
罗厂长给推销员讲话了,人家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没读过大学,可能只有小学文化,
但人家是没有文凭有水平,首先问:“在座的有没有听不懂广东话的。”
我举手:“有!”
罗厂长:“那好,我就讲普通话了。新来的推销员邰勇夫负责湖南、广西、贵州、云南四省市场。”
推销员们一片惊叹:“哇——四省总督!”
罗厂长:“杨建初,名牌大学毕业,新闻记者……”
杨建初举手请缨:“我去新疆!那地方我熟,自治区领导是我校友,驻疆军区司令员是我老乡。”
罗厂长:“行,那么新疆就给杨建初了。我们成功主导产品是微波炉,在国内目前还没有哪一家能够与我们竞争,但微波炉整体市场在国内还没有启动,推广起来有很大难度,我希望大家都能够成为一名出色的推销员,一名成功的商人!”
我拍案叫绝:推销员——商人,商人——推销员!我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把推销员和商人联系在了一块,成为成功公司的推销员,——不!——推销商!我感到无比光荣!接下去,罗厂长说了句至理名言,那话更有水平:“推销员是接受NO的专家,把一个又一个的NO变成YES是推销员的神圣职责!”
潘先生正式讲话了,他讲广东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全靠身旁的一位本地推销员小声给我翻译:“潘先生是香港总公司驻中国市场的巡视员,兼我们的销售科长,潘先生要我们用两个字来概括市场推广。”
推销员们一个接着一个回答,潘先生都摇头说“NO”。潘先生审视着每一个人,当目光扫向我和不断给我做翻译的本地推销员时,眼珠瞪得滚圆,吓得我俩赶紧拉开距离。我起立惊惶失措地回答:“人!”
潘先生瞪圆的眼珠子变小了,像发疯那样振臂高呼:“OK!OK!”接着他又冲我说广东话,我听不懂,愣愣的,身旁的本地推销员想为我翻译,潘先生又瞪了他一眼改用普通话:“为什么是人呢?你具体点儿说。”
我回答:“市场推广是做人的工作,让人们接受你的好创意,好产品;同时,作为我们推销员,推广产品的过程就是一个做人的过程,让客户满意,赢得客户的信任。所以,市场推广用一个字来概括,那么就应该是‘人’!”
在一片掌声中,我坐下了。
推销员的顶头上司周部长发言了,周部长“叽里呱啦”义愤填膺、仇恨满腔地用广东话说了一大通,说的什么我听不懂,但从那神态上看得出是说罗厂长对我和杨建初两位新推销员过于信赖,过于偏爱,还说我进厂门第一天就没完没了地打长途电话(实际上那天仅仅是接了一个从深圳打来的电话)。
最后的结果是管四川的老推销员割出重庆来给我,我把云南让给那位本地的老推销员。何厂长又公布了推销员的出差待遇,这待遇比我以前干过的那几个厂都好,每天吃住90元,交通费一概实报实销,可以乘飞机,可以坐软卧,销售提成3%。除此之外,每月还有200元底薪,新推销员头3个月还给每月600元的补助。看来,“人挪活、树挪死”这句话还真有道理。
晚上,如愿以偿的杨建初在宿舍里手舞足蹈:“我抱着咱们成功牌微波炉啊,上边防哨卡去推销,慰问咱们的亲人——金珠玛米雅格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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