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酒店里死了一天一晚,终于又活过来了!我的胃痛彻底消除,浑身轻松自如,我心里连连欢呼着:“我去找工作,我去做推销员喽!”我首先想到的是:在深圳推销乐家牌电子消毒碗柜时的客户,华侨城的办公室朱主任。那次,我向朱主任推销乐家牌电子消毒碗柜,我那极有感染力、娓娓动人的宣传,我送货上门,把那消毒碗柜一台一台地从一楼抱上十楼,那种吃苦耐劳的精神,深得朱主任的喜爱。当时朱主任向周围的同事们夸奖我说:“看着没有,这才叫优秀的推销员!”然后又对我说:“如果我当老总,一定要聘请你来做我们的推销员!”
我来到深圳,给朱主任拨去电话,开始我还想:这位朱主任也许早已把我忘了。拨通电话后,那边朱主任对我的声音果然莫明其妙:“您是哪一位?”
我激动无比地自我介绍:“我叫邰勇夫,也许您忘了,但我记得您曾经鼓励我的一句话,正是为了这句话,我才跑来深圳找您!您还记得几个月前跑到您华侨城办公室向您推销乐家牌电子消毒碗柜的那位推销员吗?您说如果您当老总,一定会聘我去做您公司的推销员!”电话里的朱主任高兴极了:“啊!是你,太好了,我不仅没忘了你,而且还常常想起你那!我现在办了一家公司,生产工艺品,非常希望你做我的推销员。”
我赶去华侨城。几个月前的朱主任现在的朱总请我参观了他的工厂和样品陈列室。遗憾的是,工厂的规模目前太小,市场仅局限在珠江三角洲。而我要驰骋天下,要闯遍全中国每一个角落!
第二家公司是我无意间在《羊城晚报》广告栏里发现的,那是昔日的黄埔军校所在地——广州黄埔岛上的一家游艇制造公司。我乘水上巴士来到岛上,立刻被岛上迷人的景色所吸引,岛上的天空像被海水冲洗过那样湛蓝,空气清新无比,满岛的香蕉林和荔枝树。在香蕉林中幽静的小径上行走,头上一串串的香蕉,举手可摘。记得小时候,在遥远的东北家乡,邻居家的老爷爷从广州女儿家探亲回来,笑吟吟地送给我一只青皮的带着满身黑斑的小香蕉。我剥开皮,乳白色的香蕉瓤立刻散发出令人口水直淌、沁人心脾的香味,那香味足足馋了我二十几年啊!今天吃香蕉就像小时候在东北家乡吃樱桃,后来在海南吃椰子那样随便。那时在海口,我常和伙伴天亮、亚瑟晚上爬到房子上在月光下摘椰子……这家游艇厂的老板是香港人,小时候在汕头卖豆腐,由卖豆腐起家,成了阔商。我谈了自己的业务经历,谈了自己的销售设想,香港老板十分感兴趣,当即拍板:“等一周后,你可以来做我的业务主管。不过,要系上领带、穿上西装,胡子每天要刮……”
这天正逢广东省人才集市,我也跑来了。在大厅内转了一圈,又找到了三家厂做推销员的工作。一家是家具厂,一家是时装厂,一家是家用电器厂。——三家厂,三个崭新的天地!如果我能够有三次生命,或者像孙悟空那样会分身术,三家厂我都要去尝试一下。就这样,我连续应聘了数家公司,都异乎寻常地顺利,但都要等候通知才能够去上班。这段日子里,我为了节省时间,早一点落实工作,出门一概打的士,加上住了几晚大酒店,口袋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我只好跑到暨南大学的校园招待所,住进8人一间的最低档的“318”客房。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去厕所,正蹲在那,隔壁厕所里传来极细小、极微弱的声音:“喂,你是318房的吗?”我很反感,蹲厕所讲什么话?再说你管人家住哪个房间呢?那讨厌的声音又响了,“喂,你是318房的吗?”这次声音更低了,更微弱了,像是做贼心虚,或者是受了伤几天没吃饭又被黑社会组织围追堵截穷途末路。我浑身一激灵,紧张了起来:“你问这干什么?”
那声音变得缓和了:“没什么,没什么。”我提上裤子,心里骂着:讨厌鬼!便走了。
回到房间里,紧随着我跟踪进来一位浑身湿漉漉30多岁的比我还要瘦的男人。男人朝我眨了眨眼,坐到我床头的椅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仍旧是厕所里那微弱细小的声音,声音里夹带着上海口音:“在外边亭子里了,保安不让,不断地来骚扰,还拿警棍来指指点点。后来我在芭蕉树下藏了差不多半宿,天一闪亮,我就跳墙进来,在厕所里蹲了一个多小时,就等这318房有人出来开门,好进来歇会儿。——你也是来找工作的吧?”
我挺惊奇,也觉得十分有趣:“你怎么看得出我也是来找工作的?”
“住这房间里的都是来广东求职的。我和另外三个伙伴住这一个月了,弹尽粮绝,住店钱都没了。”说话之间又从门外闪进来两个小青年,他们背着铺盖,“他们两个是西北来的,一个是学电子计算机的大学生,一个是刚刚拿到会计证的高中毕业生,还有一位……”他巡视了一下房间,指着一个只穿着件小内裤、浑身白白胖胖睡得正香的大男人说:“就他运气好,十晚没交宿费了,服务员还没发现。”
这赤条条白白胖胖的大男人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揉着惺忪的眼睛,用四川话说:“莫吵莫吵,别叫服务员听见!”
瘦男人说:“他是英文硕士!”
“英文硕士”似乎唯恐别人不信任,马上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摞各种学历、学位、职称的证明文件给我看。那硕士学位的文凭是英文的,瘦男人介绍说:“他这英文硕士学位是美国名牌大学授予的!”
我由衷地赞叹道:“哎哟,这样高的学历——你应该去美国啊!”
英文硕士摇头叹息道:“唉!美国方面怀疑我有移民倾向,结果没去成!”他又指着上海口音的瘦男人说:“他也不一般,上海名牌大学的古典文学硕士,英语六级。英语六级是非英文专业的最高级别!”
我更为惊奇地环顾左右,然后专注地盯着面前的这位灰溜溜,甚至可用贼眉鼠眼来形容之的英文六级的古典文学硕士,连连呼喊:“想不到,我们这间陋屋,人才济济!”整个房间里的人都被我喊醒了,大家互相自我介绍,有来自山东的艺术学院声乐系毕业的歌唱家,有来自海南准备跳槽进珠江三角洲的工艺美术师。江西来的一位中学老师说:“这房间我来住过几次了,这是找工作的客栈!”
“客栈”里爆发起了一阵笑声,但那古典文学硕士和那两位西北来的小青年已经没有力气笑了,他们已经饥肠辘辘,吃5角钱一袋的方便面都吃不起了。他们全靠周围的伙伴施舍度日,谁给个面包就吃个面包,谁给个盒饭就吃个盒饭,没人想起他们的时候,就躺在床上,哀哀地望着天花板了。后来床铺也绝对没有给他们躺的可乘之机了,招待所的保安凶神恶煞般将他们驱赶出门,于是,他们只好流落街头。接下来,我也将面临这种危机了,我的口袋已经差不多空了,而先后找妥的几家厂打电话询问仍让我再等一段时间。我开始担忧了,万一最后落空,连回湖南的车票钱都是问题了。
晚上,我在街头徘徊,突然有人喊我:“老邰!邰勇夫!”我回头一看,不由地一阵惊喜——是原来迅发厂的伙伴李开运风尘仆仆地朝我走来。我迎上前去,猛拍李开运的肩膀:“好啊,天下之大,我们竟然在这里见面了!”
李开运一双圆眼睛快活地闪烁着,他送给我一张名片,我接过一看,笑了:“你也不在迅发厂了。”
李开运:“这已经是离开迅发厂后的第五家单位了。——妈的,刚离开顺德北滘那个鸟食品厂。我给那个香港老板辛辛苦苦跑了3个月,推销冷冻食品,跑遍了广州市的大小酒店、食品商场,业务刚刚有些进展,我自己还搭进了一些差旅费,没一点事就把我给炒了。不过,反而好了,我现在自己做老板了,租了间大仓库,还雇了两个送货的,帮我推销桂林辣椒酱和邵阳甜藠头!咱们做推销员是万能专业,在珠江三角洲永远不会失业!——哎,你老邰现在怎么样?”
我说:“好工作难找,如果明天再找不到合适的单位,我就随便找家厂先干着了。”
李开运:“今晚上到我那里去住。只是我现在没钱请你吃饭,我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怎么这么惨?”
李开运说:“没钱用了,今天一大早去深圳,想把手上的一点儿原始股卖出去,火车开着开着,前边‘轰隆’一声眼看着一座山就滑下来了,幸亏没把火车埋上,不然再没机会见你老邰了。那火车就往回退,退着退着‘轰隆’一声后边又滑坡了!我口袋里没一分钱,就一步一步地往回走。这不,从早晨8点一直走到现在正好12个小时!多亏咱是做推销员的,不然早倒下了。”(www.daowen.com)
我笑个不停:“这事咋就让你给碰上了呢?走吧,去大排档,我请你吃饭。”
李开运忙啊,我请他吃饭本想好好聊聊天,他屁股上的BB机响个不停,不时地要嚼着饭菜跑去给他的客户回电话。李开运对前途的憧憬比我乐观,他不断地给自己下达硬性指标:“下半年我要闯进一个从来也没干过的新行业、新领域,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第一目标保守数字赚200万,明年力争在这个数字上翻一番——400万!5年成为千万富翁!10年之后……包玉刚第二,我李开运第一!”最后我结账买单时,他象征性地摸了半天口袋:“我买我买!”尽管没摸出一分钱来。
我回招待所把房退了,随李开运来到他做“老板”的地方,这是个黑洞洞没有窗子密不透风的大仓库。在成堆的货品中间,放着张小行军床,一篷脏得黑乎乎的烂蚊帐。里边睡着李开运从家乡请来的两个打工仔。
李开运找来几张报纸铺在水泥地上:“老邰,坐啊。我去烧水泡茶。”李开运走路时很响,他脚上穿的军用皮鞋已经掉底了。李开运端了两杯茶回来,笑嘻嘻着说:“我李开运在这片土地上奋斗8年了,也该开运了!”
聊着聊着睡着了,一张薄薄的军用毯盖在我俩的身上。一会被李开运扯过去,一会儿又被我扯过来……
后来我被冻醒了,瑟瑟发抖。我听到鼓风机轰隆轰隆的声响,墙壁上结霜了。
我摇醒李开运:“你住的这是啥地方啊?”
李开运迷迷糊糊:“冷藏库,多好,比空调还爽!”
我把军用毯全扯了过来:“你爽吧,我要冻死了。”
天一闪亮,我便逃出李开运做“老板”的大仓库,钻进一家酒店喝早茶。我从服务小姐推过来的小车上拿了几个点心,又要了一瓶啤酒,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喝着。突然一声爆响,寻声望去,是一个珠光宝气的富婆把一只啤酒瓶子猛然摔在地上,冲陪她喝茶的小男人大发雌威:“跪下,给我爬过去!”
那小男人穿着一身得体名牌,马上遵命跪到地上匍匐着从碎啤酒瓶上像条哈巴狗似地爬了过去,待他站起来时,他的手掌上、膝盖上鲜血直流……
那富婆从小巧的鳄鱼皮包里拿出厚厚的一沓钱甩给小男人扬长而去。
小男人坐下来没事似地喝茶。
我看清了,这位小男人不就是原来迅发厂的同事卿主任吗?
我凑过去,想为卿主任打抱不平:“卿主任,那女的凭什么欺负咱们!”
卿主任用鲜血淋淋的手边数钱边得意:“嘿嘿,老邰你一边呆着去,这没你事。她没欺负我,就往地下跪这么一把——5万元到手了!这可能是你邰勇夫苦干一年还要运气好才能赚到的吧?”
钞票上染上了血,卿主任一点儿都不痛苦,把钱揣进西装口袋对我笑:“看到了吧?这钱来得多容易。干推销?打死我都不会去干。”
我从酒店里出来,被一个大广告牌吸引住,我记下了广告上的电话号码,便跑到电信局顺利地拨通了这家由香港办的大公司的电话。我谈了自己的情况,对方很感兴趣,问我姓什么、叫什么。我说:“我姓邰,叫邰勇夫。”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知道我:“我知道,我打电话找你几次了,找不到人。你可以马上来上班,让你独立地去开展一个地区的业务,怎么样?”
“好,太好了!只是我不知道,您怎么会认识我呢?”
“你不是来过的吗?”
我仔细地想了想,自己什么时候去过这家在路边广告牌上刚刚发现的公司呢?对方在电话中说:“就是你来过的晶华厨具厂!”
我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我想起曾经去晶华厂求职时,与那位罗厂长不欢而散的情景,说:“晶华?——您在广告牌上登的广告不是叫香港成功家电集团公司吗?”
“对呀,晶华原来是合资,现在是香港独资了,所以改用总公司的名称了。这样以总公司的名义开发市场,产品品种多,更有利于你们推销员。你当初批评我的话很正确,怕风险就别办企业,我现在的用人政策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