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迅发厂后,我在顺德电话号码本上选了一家厂,打电话联系:“晶华微波炉厂吗?我要人事部。您是人事部吗?我找部长,——啊,部长您好,您厂要推销员吗?啊,不要?对不起!那……那算了。”放下电话,我不甘心,又拿起电话:“喂,部长您好,我是一流推销员,有大学本科文凭有工程师职称有文化的推销员!非常希望能到贵公司任职……噢……目前不缺人,谢谢!”放下电话想了想我仍不服输,再次拿起电话:“喂,我找厂长,就是一把手,——噢,对对,就是罗钧,我找罗厂长。——啊,您就是,太荣幸了,我叫邰勇夫,是位能干的推销员,怎么样开拓市场,怎么样打败竞争对手,孙悟空有七十二般变化,我有1234567……七十二条锦囊高招!真诚地希望加盟贵公司,在您的手下冲锋陷阵,再创辉煌!……好,谢谢您给我这样好的机会,我马上过去!”
在公用电话亭排队的打工仔们羡慕得要命:“啧啧,人家打一个电话就找份工作!”
我朝他们笑笑:“打电话吧。电话里机会多多,好工作无数!”
其中一位后来成为打工作家的小青年可怜兮兮地恳求我:“请您教教我们在电话里面找工作的技巧行吗?”
我给他留下我的联系方式,拍拍他的肩膀说:“以后找机会吧!”
我来到晶华微波炉厂,这是一家现代化的大企业,比我以往工作过的任何一家厂都有气派。我进入豪华的写字楼,里边有冷气,在炎热的夏天,舒服至极。总台小姐漂亮、礼貌,给我要找的罗钧厂长拨通了电话,罗钧厂长亲自出来接我进厂长办公室。那天我穿西装,系金利来领带,风度翩翩。罗厂长近50岁的样子,穿戴平常,上身是印着标志的工厂制服,脚上打赤脚穿的是一双乡里人穿的塑料凉鞋,人挺和蔼,讲一口很好的普通话,看不出他就是这家中国最大、在全世界排前几位的微波炉厂的厂长!谁也不会想到,改革开放之前,他还是位背负青天、脚踏黄泥巴的普通农民,改革开放后,便参观考察了全世界发达国家的微波炉制造业。罗厂长说:“我厂的微波炉主要是出口,从今年开始开发国内市场,正需要像你这样的一个人,做我的业务主管,负责外省业务,不过呢,要常出差,很辛苦的。”
我说:“辛苦不怕,干推销就是一种拼搏,体力的拼搏,意志的拼搏!”
罗厂长说:“还有,就是要掌握一些推销技巧。”
“对!智慧的拼搏!”
看上去,罗厂长对我很满意,我心里振奋无比,好家伙,一来就要我做业务主管,这就是神奇的珠江三角洲。
罗厂长说:“你的有关学历、职称的证明文件都有吧?”
“有!都放在家里了,不过我有复印件。”
罗厂长沉吟了片刻,态度突然改变了:“不行,不行,你至少要把大学文凭和职称证明押在我这,不然,我不敢用你!”
我没有理解罗厂长的意思:“有什么不敢用的?”
罗厂长说:“如果你借了差旅费一去不归怎么办?”(www.daowen.com)
我的自尊心受不了了:“我怎么能带你几千块钱差旅费跑呢?”
“我这里已经发生了几起了,也是内地来的,借了3000元钱,头三天还有电话,第四天就失踪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那样的话,您谁也别用了,因为任何一个人都有成为骗子的可能,那么您也别干您的厂长了,即使是您也有失误的可能,也有自欺欺人的时候,您的微波炉厂干脆关门停厂,只有这样才最安全,最可靠,最有把握,然而,真的那样做的话,大家谁也别从娘肚子里生出来,只要你生下来,就要求生存,就要有风险,吃饭有噎着的风险,睡觉有突然发生地震的风险,走路有跌倒了摔断胳膊、摔断腿的风险……”
我越说越激动,越说嗓门越高,人事先生劝阻道:“好了,不要发脾气,做推销员要忍耐嘛!”
我站起来冲罗厂长最后摊牌:“您要信得过我就留下来,信不过就别浪费您的唾沫星了。”
罗厂长支支吾吾,也没肯定说要,也没肯定说不要。我不耐烦了:“算了算了,信不着就算了!”我气呼呼地走了。
走出厂大门,我在报摊上发现了一则消毒碗柜的半版套红广告,生产的厂家叫乐家日用电器厂,地点正好也在顺德,那会我还不知道消毒碗柜是干什么用的,就怀着一颗好奇心登门拜访。这是家100多人的小厂,生产的产品是臭氧消毒的电子消毒碗柜。首先接待我的是张副厂长,张副厂长管供销,跟我的年龄差不多,原来是中山医科大学教生物的大学讲师。他听我神侃了一段我的推销生涯,很欣赏,又找来陈厂长。陈厂长是60年代毕业的大学生,从遥远的贵州大山沟里的三线企业招聘到这里,为镇上开发了电子消毒碗柜。其实,这电子消毒碗柜很简单,只是一个用塑料注成型的碗橱,内部再装一个臭氧发生器和用电阻丝缠成的加热器,就成了一项专利,还成了1990年北京亚运会上的指定产品,为此,镇上创办了这样一个厂,年销售额2000万,比当时内地一家千人大厂的销售额还要高。
陈厂长脸总是阴阴的,但对我这位找上门来要求做推销员的求职者还是挺感兴趣,说我蛮精神,蛮有活力,与张副厂长交换了一下意见,马上拍了板:“你明天就来上班吧,熟悉一下产品,先跟张厂长跑跑推销,月薪嘛,头3个月,给你500,以后再加,推销有提成!”
第二天,我就悄悄地背着迅发厂的伙伴们来乐家日用电器厂报到了。厂里给我安排了一间单人房,隔壁是梅县山区来的保安,这保安爱听一首歌,半宿半宿地放录音,吵得我睡不着觉,那歌乍一听怪声怪气,听了让人心烦,可那保安却听得津津有味,晚上12点多总算住了声,大清早睡意正浓之际,他又放上了,一边放着,还一边像牙疼那样哼唧着。我几次想敲墙壁都忍下了。后来时间长了,我也习惯了,那歌听起来不那么讨厌了,细细品来是一个女人在哭泣,充满幽怨、离愁,我竟然有了兴趣,连连敲着木板墙:“喂,老兄,这是什么歌?”
“这是我们家乡的老歌,唱了几世几代了。”
“唱的都是什么?”
“老公出海闯南洋了,妻子在思念她的老公,盼老公早日归来,可是她的老公一去不归,是生是死,没了音讯……”
“噢……是这样。”
我想起自己曾经拥有的那个妻、那个家,和自己的女儿——小诗诗。那天,我忍不住给吴春芳打了一个长途电话,那是晚上,电话打到距吴春芳娘家最近的邻居家,热情的邻居喊来了吴春芳,从电话里听得出吴春芳很激动,再下来是小诗诗兴奋地喊爸爸,遗憾的是没容我说什么,电话便断了,再拨怎么也拨不通了。后来,吴春芳来了封信,说她很后悔,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尽到做妻子的责任,没有很好地照顾我,还说她曾为我做过占卜,当祈祷我在外面生意兴旺、发财之时,那用来占卜的烛光便分外明亮……我想把那信再找出来读读,但我不敢找,我怕读了那封信受不了,心会疼的!人生就是这样充满烦恼,充满苦痛吗?我又开始相信命运了,似乎人一生下来,命运之神就给你安排了一个层次、一个人生的轨迹,无论你怎样挣扎,怎样奋斗,你总是逃脱不了那个层次,那个人生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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