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产是市场经济的一个伟大发明。没有破产机制，个人只会被债务套牢，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最终只能卖掉妻子和女儿，甚至自己卖身为奴。有了破产机制，个人就有了重新开始的可能性。许多伟大的企业家都是从破产中走出来，重新造就了新的辉煌。当然，如果在破产中还涉及违法经营，那么，这样的人就会被关进监狱，免得再次危害社会。

破产是与经营的有限责任创新密切相关的。传统上，任何经营都是无限责任的。父债子还说的就是无限责任。在日本，如果小商人破产了，只有死路一条。莱斯特·瑟罗曾对日本和美国的破产文化进行了解析。他说：“（在日本）小商人破产了，他的债主逼上门来，等着他自杀。因为他侮辱了他们，他侮辱了整个世界，他没能解决这个问题，唯一正确的办法就是滚出这个世界。在美国，破产就像是荣誉勋章，它标志着你是一个有闯劲儿的商人。如果你一辈子从来没有破产过，你就不是一个有闯劲儿的商人！”在无限责任的束缚下，个人的创新精神和冒险精神会受到很大的抑制，因为确保成功的投资和企业经营几乎不存在。由于这个缘故，日本人习惯于对成熟技术进行改善，而不是创新一项新技术。相反，美国人习惯于尝试革命性的突破，而不是在成熟技术上修修补补。用研究开发的术语来说，日本人擅长于开发，美国人擅长于研究。

有限责任经营是在19世纪60年代从欧美国家产生的，并很快从企业界扩张到个人领域。股份公司一般都是有限责任公司，债务赔偿额只以股东的出资额为限。美国甚至允许合伙企业采取有限责任公司的形式。对于个人，美国不仅允许个人有权宣布破产，而且还允许个人在购买房屋问题上的局部破产。所谓局部破产，就是在抵押贷款中，购买者偿还银行贷款的额度，只以抵押房屋的产权，而不是贷款的金额为标准。当房屋的价值高于贷款金额时，偿还贷款对个人和银行都有利。但是，当房地产价格在次贷危机或者房地产泡沫破灭后急剧下降时，需要偿还的贷款额度可能就远远高于房地产的价值。

比如在2006年，约翰在美国购买了价值100万美元的一栋别墅，支付了10万美元的首付款，90万美元是抵押贷款。当2007年次贷危机发生时，房屋价值突然下降到40万美元。在面临房地产价格急剧下降的情况下，如果局部破产被允许的话，约翰就会将房屋钥匙交给银行，搬出别墅，将来也不再欠银行任何债务，唯一的损失就是10万美元。在次贷危机发生后，美国有近三百万户居民都采取这样的方式获得了新生，银行的损失则通过联邦保险机构来保证储户的存款安全。

在日本，局部破产是不允许的，抵押贷款是以房屋和购买者的未来收入作为债权担保的。当购买者无力偿还贷款时，银行将直接从购房者那里拿走房屋，从雇主那里将其收入拿走，从而致使购房者永远都陷入债务困境中。在1991年日本房地产泡沫破裂后，据说有1800万户家庭都面临抵押贷款带来的财务困难。由于无法还清债务，日本人只好节衣缩食，减少开支，最终将日本的经济危机拖长了10年。(www.daowen.com)

在所有实行计划经济的国家，企业破产是很没有面子的事情。结果，大量的破产企业充斥着社会，效率很低下。在中国的上市公司中，连续三年亏损的企业被贴上“特别处理”（ST）的字样，继续在股票市场游荡。据说，这样的企业有近200家，占上市公司数量的10%。企业已经实际破产了，还不允许经营者将资本返还给投资者，经营者何乐而不为继续耗费剩余的资本呢！如果企业管理层对股权投资者不承担义务，又有什么办法来保证管理层对债务融资者承担偿还的义务呢？许多企业看到了不许破产的好处，就拼命获得粉墨登场的上市机会，结果导致亏损企业越来越多，获得贷款或者债务融资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正如盛洪所说：“一个社会如果缺少自由退出条件，就缺少了纠正错误决策的机制，就缺少使资源从生产效率低的领域向生产效率高的领域转移的途径，从而不可能接近帕累托佳境。”在过去，不允许穷人破产，造就了地主的蛮横和社会的不公正。现在，不允许富裕的企业破产，也造就了企业的蛮横和不遵守市场规则。当这样的企业很多时，人们的投资就会谨小慎微。弗朗哥·莫迪里安尼曾说：“如果每个投资者投资时都需要步步设防的话，就会降低人们的投资热情。”当企业被穿上不许破产的救生衣时，外部的投资者就很难收购和接管这样的企业，企业内部的治理结构就很难改善。所以，缺乏了破产机制，穷人就很容易走向破产甚至毁灭的边缘，富裕的企业就会成为一个不负责任的企业，社会就会呈现严重投资和消费不足的情形。

[2012年6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