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平征站在祖屋残垣断壁前凝视了许久,追思寻找儿时的记忆、母亲的身影,那些埋藏在生命深处的或人或事,浮现在眼前。那蓬瓜蔓,那簇野竹,都沉淀在岁月的时光里,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少小离家60年,北上首都,南下省城,无论环境怎样变化,职务怎样变迁,这里都是他无法忘却又难以取舍的地方。80年前,他出生于斯,成长于斯,那时住在祖屋里。父亲过世后,母亲坚守祖屋不肯离去,这里有她的青春岁月,有与之和睦相处的近邻远亲。如今父母亲早以远去,这个曾经兴旺百年的丁家垅村里的大家族,也随着岁月磨砺而没落了。
此时,他回到丁家垅这个熟悉而陌生的村庄,记忆中的青砖青瓦大庭院,只剩下残垣断壁。有秋虫在草丛中啁啾,还是他记忆中的声音,一点都没有改变。村里没有人去破坏它,也没有人试图改变它,村民不约而同地保护着这块旧地。
祖屋是早年村中的标志性建筑,它躲过了战乱烟火,躲过了动乱时期的破旧行动,却没有躲过岁月的侵蚀,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轰然一声倒塌了。房屋主人走了,主人子孙也不在这里生活。关于它的故事还在,还在鼓舞、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人学习。现在,它纳入了丁家垅“美丽乡村”未来规划的一部分。
丁雪龙说,如有条件,要在这里建一座图书收藏馆,记载丁兴伯公子孙的事迹,收藏更多图书供丁氏子孙查阅学习。几位作家得知丁家垅村事迹后,表示愿为图书收藏馆捐赠部分图书和著作。
丁平征兄弟三人的名字写在祠堂的墙上。“一家三子皆成才”成为一村人典范。他们将随着这个族群的繁衍被一代代子孙铭记,成为丁氏子弟学有榜样、赶有目标的旗帜。它体现了族群的力量和历史的传承。
青砖瓦房主人丁秀芬是一位世代居住在丁家垅村的村民,他是村里郎中,从小鼓捣中草药,免费为村里人治病。丁秀芬更值得称赞的理由是作为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却把3个孩子培养成了大学生,后来,3个孩子都成了教授或高级工程师。
长子丁再昌,毕业于广西大学,在20世纪40年代时应聘到阜新煤矿当高级工程师,后留在煤炭学院当教授,由于教学水平高超,被评选为煤炭学院模范教师。他的教师生涯一波三折。“文化大革命”时期,他回归乡里,凭借自己的化学专业知识,给乡亲们制作了“土农药”和“土化肥”,赢得村民的尊重。动乱结束后丁再昌回校继续当教授,多次被评选为模范教师。后来他加入了中国民主同盟,成为学校的民盟主委。
二子丁守谦成了南开大学教授,是国内外享有很高知名度的科学家。丁守谦从小就在家族内的私塾读书,他想出去闯一闯,但爷爷却希望他留在家里继承家业。最终,丁守谦遵从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他悄悄离家来到醴陵,因为身无分文,只好偷偷爬到火车顶上到达长沙,最终考入长沙广益中学。1950年,他考入清华大学物理系,后该物理系调整并入北京大学物理系。1956年,北京大学物理系研究生毕业,他任教于南开大学。中国第一颗硅单晶在1958年诞生,当时惊动了全世界。它的主要验证者,就是丁家垅人丁守谦,从丁家垅村老屋走出的科学家。1958年,面对汹涌而至的世界电子科技革命浪潮,天津市公安局受公安部和天津市人民政府指示成立601实验所,组建了以丁守谦为组长的物理提纯组。他们克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终于在1959年9月15日实验成功了中国第一颗硅单晶,拉开了中国半导体时代的序幕,并且向世界表明中国半导体工业已进入国际先进行列。20世纪80年代被列入英国剑桥出版的“世界名人录”。他的发明硕果累累,有的曾荣获国家发明二等奖。
三子丁平征读完小学之后,家里分得了土地。由于父亲过世,两个哥哥在读书、工作,他只好放弃学业,帮着母亲一起干农活。有一天,村里一位姓李的老师看见他在干农活,便问他为何不去上学。得知丁平征的情况后,李老师说:“要你哥哥寄点钱给你啊!不管怎么样,还是要上学的。你年纪这么小,读书才是出路。”
听了李老师的话,丁平征心中又燃起了读书的渴望。他给二哥丁守谦寄去了一封信,没多久,二哥给他寄来了100元钱。丁平征报考了当时的攸县第一初级中学,“全县2000人报考,仅招150人”,丁平征成功被录取。后来,他又转学到北京101中学读完高中,考入北京工业大学化工系,毕业后成为一名高级工程师。
丁平征说:“我非常感谢父母和学堂的老师,他们从小就教育我们,生活上要勤俭节约,不奢侈和浪费;做人要明辨是非,做一个正直清白之人。”
丁氏三兄弟的事迹家喻户晓,这是丁家垅村人的荣誉,也是攸县人的骄傲。
兴伯公画像是慈祥的,他默默地看着他的子孙。
走出去的回来了,每年“清明”祭祖时,这些游子,不顾一路风尘,从世界各地回到丁家垅村祈福祭拜,第一拜自然是给丁家垅村的开山鼻祖兴伯公。
“我们家古老的大门及场坪好大,门前的白龙江、白龙水潭,都是我儿时的乐土。虽然离开家乡半个世纪,仍未磨灭掉我对家乡的眷恋。我的血液里,流淌着与家乡父老同一基因血液。”丁平征说。
夏日阳光穿过丁家垅完小,照进丁氏祠堂,照亮这个丁氏子孙的精神圣地。这座建在学校里的祠堂,扎根在当地厚重的崇文土壤中。即便在20世纪的饥荒年代,也保留着村民捐米献粮、倾尽所有供村里学子读书的传统。国家实行9年义务教育,丁家垅完小有了国家下拨的经费,这里的老人还是愿意蹲在院外台阶上,静听孩子们的琅琅读书声。
丁家垅历来崇尚读书,重视教育,清同治元年(1862年),丁家垅建立了丁氏义学会,族长丁光齐与丁颖齐首倡义学,创办了界溪义塾,为后来开办学校创造了条件。清光绪庚辰年(1880年),丁氏家族新建祠堂,内设私塾,凡愿接受教育的丁氏子弟,都可免费入学。族里留有公田,或租或借,收取费用补贴私塾。清末民初,废科举,创新学,丁家垅禄田筹资办学校。民国丙辰年(1916年),丁家垅创办了私立丁氏聚书国民学校。1981年,丁家垅全体村民勤俭节约,建成两层楼房,其中8间教室,4间办公室,把丁家垅小学改造成了丁家垅完小。1994年冬,全体村民出钱出力,建成3层教师楼。尊师重教是丁氏家族的历史传承,年年岁岁,成就了丁氏子孙的未来。
兴伯公是个文化人,有着超凡远见和智慧,他在分析族群生存法则中悟出了重大发现:文化是丁家子嗣繁衍下去的重要条件和因素。他的远见和卓识的确让其子孙至今还在享受他所订立的族规恩泽。他确立族规最重要目的是保证学子有书读。族人是在漫长历史进程中逐渐发现这一族规的高远及适用性。兴伯公早已仙逝,但他的胸怀和远见,他的思想和所倡导的理念,并没有随其岁月的漫长而消失。子嗣延续着他的血脉,继承他的族规,这些传承下来的思想成为中华瑰宝的一部分,也是今天姓氏延续的组成部分,这得益于文化的记录和光大。
攸县作家龙新田在《攸水河畔一明珠》中又有这样文字:(www.daowen.com)
“人口素质是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得到提高的。新中国成立前,村民文化程度发展不够平衡,由于丁家垅贫富悬殊,读书人主要出在富裕人家,丁家祠堂积谷会鼓励子弟读书,但人们对此普遍认识不足,而造成农家子弟念书少或不念书的局面。新中国成立后农家子弟个个上学堂,或读小学,或上初中,或进高中,也有上大学的。文化程度普遍提高,过去的文盲,通过上扫盲班、夜校,而得解脱盲。改革开放后,国家恢复高考制度,大批学子得以上大学,圆了成才之梦。”
20世纪90年代初,丁家垅村设立奖学金制,凡考取大学者,村奖励每人200到2000元。激励丁氏子孙努力学习,为国家、为家族争光。丁雪龙说,恢复高考40年,丁家垅村已经走出300多名大学生。现在,对每个考上中专的考生,奖励500元;二本以上的,每人奖励1000元;考上重点大学的每人奖励2000元;考上硕士或博士的另外重金奖励。这些奖励资金,都来自族人的捐助,他们发达之后不忘桑梓。为了用好这些捐款,族里还成立了捐款基金会。这些钱除了用于奖励高考成绩优异的子弟外,还用来帮助那些贫困子弟上学。
“近几年,我们村每年至少有20多个孩子考上大学。差不多隔几年就会有一个考上北大、清华的。”丁建荣介绍说。
显然,这是崇文兴教的结果。
丁建荣,丁氏祠堂理事会会长。他认为对考取大学的子弟给予奖金,是激励,更是荣耀。前有车后有辙,学有目标,追有榜样,燃起丁氏子弟对读书的热爱和渴望。
丁小辉,攸县交通警察。从小在丁家垅长大,后定居县城。父母从小重视教育,也常用家族大哥哥、大姐姐考取某某大学激励他。他考入攸县师范学校,后来留城工作。他同样用父母的教育方式引导儿子热爱读书,追求上进。每年祭祖典礼上,丁家垅村都会对当年考取大学的丁氏子弟发放奖励,奖学金都是在每年祭祖典礼上颁发。每次只要有时间,丁小辉都会带儿子一同回到丁家垅。他要让儿子知道根在哪里,知道读书人是如何被族人尊重的。2014年,丁小辉的儿子被清华大学录取,祭祖典礼上,爷爷代表孙子接受族里发的奖金,而后爷爷又当场捐了出去。
丁小辉说:“家族对我们的影响确实很深,不但是我,对村里面每个人都是如此。家族里有许多优秀的前辈,让我们知道,只要自己肯努力,就可以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这成了一个正向循环,每一代都有新的榜样出现,再激励下一代,如此循环,每一代都会出现许多优秀的人才。”
经历了500年的社会动荡、改朝换代的沧桑巨变,丁家垅村人在不讲法治讲人治的旧中国,靠家风、家训、家规来规范自己行为。新中国成立后,那些因读书而走出丁家垅的学者、企业家、干部也是家风、家训、家规的践行者。
丁建荣自豪地说:“良好的家风对社会而言,也是一种道德的力量。至今为止,丁家垅走出去的公务员没有一个因贪腐而落马。这是鞭策,也是警醒。”
一位县级领导听了丁家垅村人捐谷助学事迹后感慨万分,他说:“一个地方公民素质的提高,文明习惯的养成,比修一条公路、办一家企业更有价值。”
丁家垅学校百年来虽几易校名,校舍却从未动迁破败,崇文重教精神从未颓废。因而,才会有丁家垅村人才辈出,硕果累累。
丁家垅村为什么走出干部、学者这么多?有人对此表示怀疑。丁家垅村籍人对此有过非常清晰的解释:“弄清这点,必须从丁家垅的位置说起。丁家垅地处平原原大同桥镇偏东南,以攸水为界,西侧为旷桥村,东边则为丁家垅村。从位置,看不出任何优势之处,离S315省道上尚有界江相隔,离106国道更是数村之距,本身无集市,只能算是中庸位置。从资源上看,也无任何优胜之处。据相关资料记载,现丁家垅村总面积2.8平方公里,人口达2572人,耕地人均0.6亩,无任何富藏资源。如果种田地,恐怕也只能自给自足。守得一方田地,显然是行不通了。”
丁家垅出来的干部、学者之多,在攸县各村来看,也算是一种超常现象。这就得益于丁氏族群百年来坚守的教育,教育是丁氏族群的造才之本。
丁家垅人丁平征认为,这是丁家垅人“秉承丁家先哲遗风,致使丁家垅村杰出人物众多。现代农家子弟走出家门闯世界,业绩非凡。”
2019年初夏,我在村里散步。走到丁家垅完小门口,这是一座建于清朝光绪年间的建筑,村里人更多愿称它的旧名:兴伯公祠。虽历经百年沧桑变化,祠堂原貌依存,它的作用依旧是祖祠、学堂,现在又把村民议事厅移挪过来。我有些心动,下意识走了进去。教室传来孩子们琅琅读书声,这声音甜蜜而清脆,在蔚蓝天空里回荡着。几个老人坐在门外,他们没有说话,静静地抽着烟,静静地听着抑扬顿挫的声音。他们醉了吗?
丁家垅村丁氏皆是一脉传承。北江丁氏第七世高祖丁兴伯公500年前在这里插杆为旗,开始了丁家垅村元年。丁兴伯公带领他的子孙在界溪的土地上落地生根,开花结果,也未曾料想到族群如此庞大。假如上天有灵,兴伯公对他当年立下族规最重要一条训示一定很是欣慰:
“丁氏家族子孙到聚书堂求学,无需出资,积谷可抵学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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