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的丁家垅村“两委”选举,应该说是族群撕裂中的一次选举,或者说是一次不公正的选举。这次选举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反而使族群的矛盾越来越难以弥合。选举中的作弊行为是明显的。在接下来的岁月里,村民之间的矛盾更是无法调解,村民上访次数有增无减。丁家垅村是窗户里吹喇叭,名声在外了。当然不是好名声,是远近闻名的“落后村”、上访“专业村”“贫困村”。即便有着政府的补贴,村民生活一直没有实质性变化,大量劳动力继续外流。
丁家垅村是一块烫手山芋,烫手了,又不能丢掉。村民之间的矛盾层层叠起,镇上干部不愿再来丁家垅,他们几乎一致的说法是丁家垅村水太深了。水深了,探不着底,谁愿来村上蹲点?即便来了,也不敢吃一顿饭,怕自己还没回到镇上、县上,投诉电话就打到了纪委。县里各部门的项目一直不愿安排给丁家垅村。
历史上的丁家垅村人崇文兴教、胸怀家国的宗族传统村落,造就了丁家垅村人才辈出,新中国成立后走出了多位党政干部、教授学者、商界名流,我们通常称这些人是“能人”。
这些“能人”,不但成了丰富的人脉资源,也为丁家垅村培养了浓厚的政治氛围,村民们对政治非常关注。
很多村民喜欢发表对村里工作的意见,八仙过海,集思广益,这没什么不好的。发表意见,表达诉求,既有理性的表达也有非理性的言辞,这也没什么可指责的。但在丁家垅就是问题,一旦意见相左,容易发生口角,继而写小字报、匿名信,甚至各找“能人”告状,这成了丁家垅村人一种习惯。
习惯成了自然。丁家垅村一有纠纷就上访,一有问题就告状。提到丁家垅,大家就会想到了“上访”二字。时间久了,村干部在外跑项目、求资助,却越来越难见到“能人”。“能人”唯恐避犹不及。即便亲近的也一个个尽可能地疏远。那曾有过的数百年的和谐、有爱的族群关系,被岁月撕得粉碎。
分田到户,是改革开放之后我国农村最大的变化。应该说新中国成立之后土地从私有变集体所有再到土地承包,这是历史发展进程中的变化,最明显的标志是人对土地拥有权的信誓与依赖,各种社会矛盾也会波及农村。农村、农业、农民问题的对策,成为多年中共中央新年伊始的第1号红头文件的重点。这个第1号,是中央关于“三农”问题的纲领性文件,是一年初始的“三农”工作指导方针。出身农户人家,我对丁家垅村出现的问题心有触动,虽蜗居城市,耳朵却朝向还在农村生活的兄弟姐妹,关注他们的生活,倾听他们的想法。农村里那些人、那些事,都曾触动心扉,但却没有经历或听说过村民之间会像丁家垅村有如此激烈的对抗,而且对抗人数如此之多,时间如此之久。我不解:一个维持了几百年宗族影响村落里的村民为何会出现“兄弟反目、叔侄结仇”,而且还能这么持久呢?
丁润高,丁家垅村走出来的知识分子,现任职于株洲市人民政府,官至副厅级。少时生活在丁家垅,后去外地读书,学业完成后又回到湘东工作,对家乡有着深厚情感。在任攸县常务副县长时,国家对农村基本建设下拨了一些项目。他想起丁家垅村破损的水渠、泥泞不堪的街路,就找到发展和改革局农村办主任,希望能在政策范围内,利用每年国家下拨的定向资金,扶持、帮助完成丁家垅村水、电、路、水塘的基础设施改造。丁润高委婉地说:“你们去丁家垅看看,丁家垅太贫困了,一直戴着县贫困村的帽子。想点办法,看哪些项目按政策能放那里,尤其村里那条土路该修修了,公交车来往都很困难。”
农村工作办公室主任肯定听懂了丁副县长的意思:不违反政策的情况下,给这个县级贫困村一些扶持。主任很干脆地表了态:“农村硬化路国家有政策,不算特殊照顾。我去看看吧。”
农村工作办公室主任带着满腔热情来到丁家垅,看到村道的情况比丁副县长说的更糟糕,毁坏、破旧的不像样子了。但在与丁家垅村干部交流中,丁家垅人际关系的复杂程度,让他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还没报批项目呢,先招来一顿无端谩骂。
农村工作办公室主任向丁副县长汇报了去丁家垅落实项目情况,委婉地说:“丁县长,我能力不够,丁家垅的事儿,我就不管了。”
此事深深伤害了丁润高,以至今天还掩饰不住内心深处的痛。不仅仅是他,还有其他在外乡工作的丁家垅人,也或多或少有过相似的遭遇。
虽是如此说,哪一个在外供职的丁家垅村人也无法剥离与村民的关系,这关系是千丝万缕的乡情、亲情,眷恋土地的心结,说是说不清的。许多人是童年的伙伴、少年的同桌,父亲的族弟、母亲的表兄,一枝一叶总是情缘啊。
湖南省招商局原处长丁平征也遇到过类似情况。他少时离家在北京求学,后在省城工作。头些年还好,村里干部来省城家访,他满心欢喜地接待他们,愉快地回忆在白龙江一起抓鱼的往事,或问询年景收成,儿时玩伴家里情况。这是难舍的乡情,铭刻在心中的记忆,不论走出千里万里,留在丁家垅的往事不会被时间淹没。再后来,人不常见,时不时收到家乡人发来手机短信,大都是两派人互相指责,告对方黑状的内容,这样的乡音变了味。
丁平征不想介入丁家垅村人的事非。他只能倾听,也只有倾听,绝不插言,也不会表明自己的态度。对丁家垅,他没有态度,也不会选择态度。
在县、市、省城以及在外地工作的丁家垅人,大多如丁平征一样,躲着丁家垅村里的人、丁家垅村上的事儿,唯恐自己一不小心陷到矛盾旋涡里不能自拔。
丁家垅村在外地的人退避三舍,镇、县的干部对丁家垅村也是绕着道走,不愿与丁家垅村人打交道,这也是无奈的选择。
丁家垅村与周边轰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比较,已成为对外交流的一座“孤岛”,社会主义新农村发展的歌声只在“岛”外飘荡。
党的十六届五中全会以后,如火如荼的新农村建设推向了一个崭新高度,丁家垅村仍像“裹脚老太太”缓慢行走。(www.daowen.com)
这样的社会生态环境,让丁家垅村成为一潭死水,没有外援,村内除了土地,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白龙江那几年发大水,大片庄稼地里颗粒无收;严重的土地重金属污染也无钱治理,造成一些农户家的悲剧。丁家垅村更穷了,2012年全省贫困村名单中仍然有丁家垅村。
村民们再一次上访,要求政府解决丁家垅村村民之间问题,盘活土地,增加经济收入,彻底改变丁家垅村现状。
岁月脚步迈进了2014年初春,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新任大同桥镇党委书记文志辉到任第三天,就接待了来上访的丁家垅村民。他们反映的问题里透露更多的是对村里发展不前的焦虑,对基层干部领导无力的不满,对改变落后面貌的渴望,当然还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东家长西家短的闲事,列举最多的是村干部的不作为以及领导能力的缺乏。
村民的呼声不可忽视,引起文志辉书记的高度重视。
在来大同桥镇上任前,文志辉在另外两个镇先后任职镇长、党委书记,是个从事多年农村工作的基层干部。丁家垅村发生的纠纷和影响,已在全县纷纷扬扬地流传很久,这些不会不传到他的耳朵里。现在他来了,这个村就在他任职的大同桥镇辖区内。
“丁家垅得了‘癌症’,没得治了。”是他上任后听到最多的议论。
文志辉却认为,丁家垅村问题,说到底是基层党组织缺乏公信力,不能发挥党员骨干作用,不能很好地贯彻党对农村工作的指示,全心全意引领村民奔小康,过上美好生活。在丁家垅村持续动荡中,少数党员就参与了派性,甚至可以说,他们成了派性中的重要成员,这才是问题的根源。
丁家垅渴望改变。
丁家垅必须改变。
这是文志辉在党委会上提出来的,也给党委成员一个必须坚持前行的方向。
改变的时机成熟了,就在2014年这个早春。
这年,湘东农村“两委”,又迎来了3年一次的换届选举。
大同桥镇党委书记文志辉没有被流言蜚语击退。他把丁家垅村放在心中,记在重要日程里。在新年后的党委扩大会上,丁家垅村选举又一次放在台面上。大家提到了2011年那次选举风波带来的影响,直到现在还没有停息。3年了,丁家垅村的经济没有实质性的变化,被轰轰烈烈改革大潮淹没了,没有声响。
丁家垅村“两委”领导班子一天不更换,丁家垅矛盾就一天不能解决。这是镇党委、人民政府成员的共识,也是丁家垅村人的强烈诉求。2014年的丁家垅不再是3年前的丁家垅,2014年的丁家垅村人也不再是3年前的丁家垅村人。穷则思变,人心所向,个人恩恩怨怨哪里还能与社会主义快速发展的大环境相比?这是沉痛教训中的磨砺与成熟。
人心思变,这是经历了种种磨砺之后的抉择。
问题不能再拖下去了。文志辉说,这是一个彻底解决丁家垅村村民矛盾的最佳时机,选举前必须做足功课,不让3年前的事件重演。镇党委提出深入村民中去发现问题,有的放矢。
改变丁家垅村现状,就从这次选举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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