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地处丘陵山区和高寒漫甸的结合部,接近高寒漫甸的气候,所以在丘陵小山的顶部种些莜麦或小麦。这两种作物不光是用粮,其秸秆也有很大的用途,主要用来苫[shān]房。所谓“苫房”就是为了保暖和防止屋顶漏雨,在房顶上面整齐地盖上一层厚厚的既能顺水又能接雨的作物秸秆或野草。我们把能用来苫房的作物秸秆和野草统称为苫房草。苫房除了用小麦秸、莜麦秸,还有一些替代材料,比如铁杆蒿、顺山流草,这些替代材料,一是资源有限,二是要人工去割,劳动量太大,算起来比买苫房草还要贵很多。
莜麦、小麦的籽粒解决吃的问题,其秸秆则解决住房的防雨、保暖问题。秋天,人们把这两种作物割倒捆成捆儿运到场院里,用一个特制的工具——莜麦刷子,把莜麦粒子从莜麦秧上刷下来,把小麦从脖颈处铡下来,然后把这两种秸秆打成捆儿,整齐地垛起来,等待着苫房子的买主。在当时,莜麦、小麦的秸秆很贵,正常年份和谷草价格相差无几,紧缺的年份比谷草的价格还高,一般每百斤三到五元钱不等,在当时看来价格不菲。房子有大有小,苫的有厚有薄,用草量有多有少,苫三间房需一千五至两千斤。
说苫房就不能不说苫房的主要工具——拍板。板长约四十公分,宽约二十五公分,厚约三公分。拍板正面横向等距离地开着深一点五公分,上口宽一点五公分的三角形凹槽,冷眼看来像搓衣板一样,细看这些凹槽与搓衣板有很大区别,拍板的凹槽和凸起的部分都是直角三角形,而搓衣板的凹槽和凸起的部分是等腰三角形。在拍板背面的中间位置垂直钉一个二十来公分长的木把。这就是苫房时用来拍打苫房草的专用工具。
再说说苫房的辅助用具——莜麦刷子。它由刷子头和刷子把两部分构成。刷子头和刷子把是由一块厚约两公分的木板做成的,总长约三十公分。刷子头长约十八公分,宽约十公分,在刷子头上垂直于刷子板安着四排长约八公分的竹签称刷子齿,排与排之间的齿交错排列。刷子把长约十二公分,宽约六公分。这种工具是专门用来刷莜麦粒和莜麦秸秆的。
苫房时,人们要提前做些准备,首先用莜麦刷子把莜麦秸自梢部向根部像梳头一样把秸秆上的叶子梳下来(防止这些叶子挡水,使雨水能顺利地沿着秸秆流下来),然后再把梳好的莜麦秸秆捆成捆儿。苫房前一两天把莜麦秸秆用水浸湿,防止苫房时拍不瓷实、打滑不方便操作。苫房时黄土是必不可少的,也要提前备好。苫房的用具和辅助工具更要提前借好。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苫房人的伙食要认真对待,马虎不得,要尽其全力办好。苫房一般在春种前后进行,那段时间除了羊角葱和韭菜,根本就没有别的青菜,生点黄豆芽子、压点粉条子、做一锅豆腐,再把去年的干角瓜条、干豆角丝、咸菜疙瘩利用起来,还有鸡蛋、鸭蛋什么的等,家里再有腊肉就齐了,没有腊肉的还要到邻居家借点,因为那时候一般买不到新鲜猪肉,集市上也时有时无的。弄点小黄米提前淘一淘,轧成面撒锅年糕,午饭就有了。再弄点小米捞点干饭,晚饭也有了。
苫房有专门的苫房师傅,一个小自然村里也就三两个,所以要提前预约,其他帮忙的倒不必担心,当你做苫房准备的时候邻居们早就把苫房的日子打听准了,到苫房那天,生产队除了特殊活计不能换人外,其他的社员不用请假就可以直接去帮忙。这天帮忙的早早地就到场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以男的和青壮年为多数,家里男的不在家或有事来不了,就来个女的帮忙。这天,东道主要管帮忙的午饭和晚饭,为了给东道主减少不必要的破费,有时来帮忙的看人多用不开,就会主动找个借口跟东道主说一声就撤了,当然东道主还是要挽留一番的。
这天东道主几乎不干活,但要张罗一些零散事。苫房的事,苫房师傅会当仁不让地主动承担起来,小工们一切听从师傅们的指挥。帮忙的到齐后,苫房师傅作一个简单的分工,女的主要是帮着做饭,做饭用不开的就在外面打打零杂,也不给安排顶劲的重活。年轻力壮的男人挑水、和泥,年龄大的、女的和半桩小子搬运苫房草。有经验的巧手搭架子,找几根檩子或粗木杆子斜着戳起来,上头戳到前檐墙上,下头戳到地上。要在戳檩子的地方挖一个小坑用来挡檩子,防止檩子打滑塌架子。在檩子上头交叉绑上一根短木杆子,交叉木上面横着放块长条板子或几根长木杆子。架子高度距离连檐橛子约一米,这个架子除了站人还是上料的转运台。苫房草要在架子上备着,需要时马上就能递到房上。一切安排就绪,帮忙的便七手八脚忙活起来了,用不了一会准备工作基本就绪,开始苫房了。
苫房是从沾檐子开始的,沾檐子是苫房三大关键技术活之一。师傅安排小工们把苫房草捆成约十公分粗的小捆儿用来沾檐子,在檐子上面横向抹上一层三十多公分宽的浆泥,然后把小捆儿苫房草一捆挨一捆地摆在抹好的浆泥上面。苫房草要长出房檐十多公分,用木板把沾檐子的苫房草拍齐后把捆草的要子解开并拽出来,再用浆泥把沾檐子的苫房草抹上,到此沾檐子的活就完成了。
接着就是苫房的第二大关键技术活——封梢。所谓的梢就是房子两头超出山花墙的那一部分,一般宽为十八公分。先把梢头部分抹上浆泥,从房檐开始一磴一蹬地往上铺苫房草,铺完一磴用大穰秸泥压一磴(把苫房草的上半截抹上),封好的梢头要高于房顶的苫房草。封梢是为了不让梢头漏雨,保护房顶的苫房草不被大风掀开吹跑,而且还增添了房子的美感。(www.daowen.com)
檐子沾好了,梢头封完了,就开始苫房顶了,苫顶子要从房檐开始一排一排地往上苫。先把苫房草梢朝房脊一捆一捆地摆在檐子上面的浆泥上,然后打开草捆,用拍板把苫房草拍实、拍匀,达到厚度一致,并把草的根部拍成斜面,然后在苫房草的梢头处横着抹一层三十多公分宽的浆泥。苫第二排时重复第一排的做法,把草捆一个挨一个地摆在抹好的浆泥上面……依次类推,直至苫到房脊为止。苫完第一排后,在苫好的苫房草上面横着通长放几根粗一点的木杆子,木杆子的两头用绳子拴好并固定在房后坡,每苫完一排,杆子就向上挪动一次,一是为了压苫房草,二是房顶干活的人站在上面不打滑,也防止人把苫房草蹬跑。
前坡苫完了,人们用扫帚把房顶上面横七竖八的乱草扫下去,苫房师傅从后坡跐着梯子下房,赶紧走到院子当中,认真端详房子苫得好赖,当看到师傅的脸上露出笑容时,不用说就知道房子苫得很好。这时人们都从房顶和架子上下来,东道主早已把糖精或三毛钱一包(一两)的花茶水盛在吃饭的大碗里,把饭桌子放在院子里,将水碗放在饭桌上,干活的人不像坐办公室的干部那么斯文,端起水碗咕咚、咕咚喝上一两碗解解渴,然后用手抹掉嘴巴上的水。小饭桌上还放着一个烟笸箩,里面有旱烟、有小孩用过的旧作业本(是用来卷旱烟的),有时还会放两盒香烟。老烟民不爱抽香烟,有的也会拿一支香烟先闻一闻然后点着抽几口,有的抽半截就捻灭了,嘴里叨念着香烟味虽然好闻,但是抽着燎嘴、发飘、没劲、不过瘾,剩下的半截烟也舍不得扔,将烟卷剥开,把烟丝放在烟笸箩里,然后抄起烟袋,装上一锅子旱烟点着使劲吸两口,嘴里说着:“还是这个过瘾。”带着烟袋的就用自己的烟袋抽,大多数用纸卷旱烟。有的东道主买不起香烟,买一包烟丝放在烟笸箩里来满足小烟民的需要。那时香烟不贵,一盒两毛来钱,比较讲究的就是“红玫瑰”牌的,一盒两毛七分钱。当然“大前门”“恒大”“钢都”“大生产”牌的香烟更好,但很少见到,一是老百姓困难,经济条件不允许,二是这些香烟在当时是限量销售的,一般买不到。
休息的时候人们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也没有个中心话题,小伙子们和屋里做饭称呼嫂子的时不时开几句玩笑,寻寻开心,遇着泼辣的女子,小伙子也赚不着啥便宜。烟民们的烟抽透了,使劲往鞋底子上磕磕烟袋锅子,再用嘴叼着烟袋嘴子用力吹吹,然后把烟袋掖在裤腰带上。师傅喊一声——干活喽!这时有往房后挪架子的,有把苫房草捆成小捆备着沾檐子用的,架子搭好了,人们各就各位,重复着前坡的苫房程序。此时供泥的和运递苫房草的比苫前坡时累了很多,运草的一溜小跑,房上抹浆泥的也闲不着,先把草运到架子底下,供泥的也要加快速度,和泥的抽空也帮助供泥的提几兜子泥。檐子沾完了,如果时间还早,饭还没做好,师傅开始封梢,梢封完了,无论饭做没做好大家也都下房准备吃午饭了。东道主准备了一盆温水,大家洗洗手为吃饭做准备。中午饭以炖菜为主,腊肉、黄豆芽炖粉条,干角瓜条炖豆腐,咸菜疙瘩拌羊角葱等。主食是模式饭——小黄米年糕。小黄米的前身就是黏谷子,较大黄米(黍子)味道差些,档次低些,但因其产量低种的少,很难弄到,所以只能用小黄米招待帮工的。因缺钱,且酒不好买,也怕误了活计,午饭是不上酒的。吃完饭抽袋烟休息片刻,苫房师傅招呼一声又开始干活了,那时候给个人家帮忙都是赶早不赶晚。苫后坡和前坡的工序一样,大家手也不那么生了,所以很快就能把后坡苫完。
拧脊是三大关键技术活中的重中之重,人们给拧出来的脊还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滚龙脊。这个活如果做不好不但会影响整个房顶的美观,还会出现漏雨或苫房草被风揭开等现象,因此,苫房师傅是要认真对待的,绝不敢有丝毫马虎,怕丢了手艺、折了面子、让人笑话,更怕给东道主造成损失。两个师傅从房脊中间开始往两头拧脊,先把前后坡房脊处的苫房草用泥一段一段地抹(勾压)在一起,勾一段拧一段脊,拧脊的时候要把滚龙脊底层左右两边的脊草各留出四十公分长,像个蓑衣披在房脊上,以此用来做房脊的防水,固定房脊两侧的苫房草。为了美观,滚龙脊的两头要翘起来。滚龙脊做好后,要弄几根直径七八公分的长木杆子,两根为一组,用两根约一米长的铅丝把两根木杆子的两头分别连在一起,铅丝搭在滚龙脊上,两根杆子在滚龙脊两侧(房顶前后坡)一面一根,压在滚龙脊两侧的脊草上,然后每隔两米左右用大瓤秸泥或石板压杆子。压在房脊前后的木杆子能起到固定滚龙脊的作用,还能压住滚龙脊两侧的脊草,总之是起固定作用的。虽说不上是固若金汤,但也是风吹不动雨淋不掉。新苫房的房顶呈金黄色,随着时间的推移,金黄色慢慢地变成了土黄色、浅灰色、灰色、黑灰色。
房子苫完了,帮忙的清理一下场地,把剩下的苫房草归拢到一起,把苫房垃圾清理出去,然后用扫帚把院子简单地扫一扫,有时还要帮东道主送还借来的用具等。大家忙碌了一天,完成了东道主家的一件大事,了却了东道主的一桩心事,三年五年之内不用担心下雨天房子漏雨的事了。人们站在院子中间,仔细地端详着金黄色的房顶,心里也有几许高兴和欣慰,虽然不是自己的房子,但毕竟有自己的手艺和劳动在里面。有的还感慨地说:“这回人家在四五年之内不用再担心房子漏雨了,唉!可惜咱苫不起呦!”旁边有人调侃说:“过两年你住瓦房呀,几十年都不用担心漏雨的事。”感叹的人说:“这辈子是住不上瓦房了,等下辈子(指死后在托生)吧!”还真甭说,真应了调侃人的话,几年后全村家家户户的房子几乎都被水泥瓦所覆盖,当然也包括感叹人的房子。
晚饭要丰盛一些,帮忙的干了一天活又不要工钱,要好好地犒劳犒劳。尽管酒很难买但也要想法弄些,没酒不成席嘛。要多做几个菜,炒的、炖的、煮的、炸的、拌的各种做法俱全,鸡蛋炒韭菜、咸菜条炖鸡蛋、酸菜腊肉炖豆腐、角瓜条腊肉炖豆腐、羊角葱拌咸菜条、煮鸡蛋(把鸡蛋煮了切成瓣)、粉条拌葱丝、炸虾片(油炸淀粉片)等,反正就那么几样菜,来回地调着个得用,怎么也能对付六个八个的菜。
晚饭开始了,东道主要到饭桌前说几句感谢的话,还会谦虚地说酒不好、饭菜不好,请大家多担待。并招呼大家要吃好、喝好。几杯热乎乎的“老白干”进肚以后,饭桌上开始热闹起来,平时不苟言笑的也眉开眼笑地打开了话匣子,小辈的、年青的嘴里说着“借花献佛”什么的,开始殷勤地向长辈的、年龄大的敬酒。年龄大的长者也不甘示弱,嘴里边念念有词“待要好大敬小”,边向年轻人敬酒。敬酒过后,凭本事让别人喝酒,那就是划拳定输赢,不会划拳的砸杠子,即双方各持一根筷子,两根筷子每撞一次,都要同时说出鸡、虎、虫、棒的其中之一(棒打虎、虎吃鸡、鸡吃虫、虫嗑棒),谁输谁喝酒。那时候,谁家有事都离不开酒,喝酒几乎都要划拳,好像喝酒不划拳就不尽兴。
过去苫房对个人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工程,材料、资金、粮食、人手缺一不可,对极端贫困的家庭来说也是望尘莫及的,所以就采用了很多万不得已的省钱、简易的土办法。资金不足的苫八蹬,即从房檐到房脊苫八排(八蹬)草,而且很薄,三间房子只需六七百斤苫房草。钱太少的就用黄土泥抹房,再往泥上面撒点盐。连盐也买不起的就用黄土泥掺杨树叶子抹房。这些土办法抹得房最多能挺两年,而且应对一般的雨水天气尚可,若遇大雨、暴雨或连雨天就招架不住了。
草苫房、泥抹房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当回首身边往事的时候,惊人的发现,原来整村的草苫房、泥抹房仿佛在一夜之间被瓦房所替代,天哪!这个世界竟变得如此之快,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